次日,霞生破霧,晨雞兩遍。


    院外隱約馬鳴人聲傳來,秦孤桐迷迷糊糊蘇醒。環著蕭清淺腰肢,嗅著她身上幽香,團縮暖被中不願睜眼。


    “阿桐。”蕭清淺側頭笑道,“不去送送譚鏢頭?”


    秦孤桐不情不願的睜開眼,委屈的瞧著她。見她淺笑淡然,無奈的歎了口氣,翻身起床,麻利洗漱。


    推門而出,晨風爽氣,秦孤桐頓時精神一抖。走到院中見鵲鳥嘰喳,繞枝落花。她瞧著有趣,又怕錯過譚鏢頭,無暇駐足,疾步趕過去。


    譚鏢頭見她來,頗為驚喜:“童姑娘這是打算早起趕路?”


    秦孤桐見他們整裝待發,暗歎來得及時,上前抱拳一禮:“譚鏢頭一路順暢,來日我們在太和城相見。”


    譚鏢頭聽她言下之意是特意相送,心中甚是高興。他知秦孤桐之前透露半真半假。但江湖打拚多年,他信自己這雙眼睛,這兩位少女非等閑人物。當下立刻拱手回禮:“承童姑娘吉言。你若有空,可往鷹潭遊曆。龍虎山水,必不讓姑娘失望。”


    兩人又寒敘兩句,譚鏢頭帶著人馬離開。


    秦孤桐送出門,直到他們走遠,方才折身回店。讓店小二備了兩份早點,她端著回房。


    “清淺。”


    她推門入裏,抬頭一愣。


    蕭清淺正欲起身,推被披衣,欠身去取發簪。她抬手輕攏烏發,寬袖滑過皓腕,堆褶在肘。美人仙肌勝雪,青絲如鴉。香肩半倚,斜插鳳頭白玉簪。


    此情此景如畫如幻,秦孤桐卻冷不丁想起——那夜在荒野所見的瑰麗少年。


    “阿桐。”蕭清淺見她怔楞,淺笑輕顰,眼波盈盈,“可好看?


    秦孤桐刹那回神,俏臉凝紅。老實看了半響,低頭望著粥點,低聲喃喃:“秀色堪餐。”


    蕭清淺垂眸斂笑,裝做不聞。


    歇腳邸店的早食,自比不上太和城的精致可口。都是些普通的麵點糍粑,好在幹淨抵餓。秦孤桐與蕭清淺今日還需趕路,多吃了些。


    收拾行禮,結算飯錢。兩人一出門,雜役便牽馬上前。這兩匹皆是涼州駿馬。當年龍驤鐵騎縱橫西北,便是依仗此馬。


    如今江湖人雖然輕功卓越,但到底不如騎馬省力。外出行走,若是路途遙遠,還是駕馬乘船居多。當然,如千山一裏之輩,自然另說。


    兩人驅馬上了大道,秦孤桐道環顧左右,正氣凜然道:“清淺,譚鏢頭說廬巢城離得近,隻需兩日路程,不如我們先去看看,如能打聽到白鳶的消息當然好。要是那裏風媒不行,我們再另做決斷。”


    蕭清淺抿唇淺笑:“好。”


    秦孤桐大喜,恐蕭清淺後悔似的,立刻揚鞭策馬而去。


    兩人日夜兼程,一路行雲出山,涉水過溪。第三日晨起又行二三十裏。路上行人漸多,皆往一處聚去。


    秦孤桐四下看看,見路人個個挑擔推車,不由好奇,便問道:“叨擾一句,你們這是去哪?”


    路上行人都是廬巢城四周村民,早注意兩位騎著高頭大馬的江湖人。聽秦孤桐問話,爭先恐後回答。


    秦孤桐本就聽不懂鄉間俚語,又見他們七嘴八舌,頓時頭大。連忙拱手,對著其中一人道:“這是去廬巢城?”


    年輕村婦穿著粗布衣衫,背著一筐艾草,牽著女兒。女童五六歲年紀,綁著羊角辮,甚是可愛。聽秦孤桐相問,那女童奶聲奶氣搶答:“嗯,我們去趕集,姐姐也去?”


    秦孤桐見她口齒清晰不怕生,很是喜歡,又問:“趕集好玩嗎?”


    “好玩!”女童頓時眼睛發亮,續而笑得見牙不見眼,“有糖,甜甜的。”


    秦孤桐見她缺個門牙,不由一樂。從腰間摸出一枚大錢,手指一撥,飛到女童兜裏。她做的隱蔽,除了蕭清淺,誰都沒瞧見。


    “去買糖吃吧。”秦孤桐低笑一聲,催馬離開。


    人流攢動,隻見入城,不見出城。不足兩裏路,行了半個時辰。待到廬巢城下,隻見城頭披紅掛彩,紅綢藍旗遍插垛口,迎風招展。門前敲鑼打鼓,伎樂伶人撮科打哄,精彩絕倫。


    秦孤桐看了一眼,笑道:“真是來巧了,這般熱鬧。”她說完一愣,定睛審視,麵露疑色,詫異道,“怎不見江湖人士?”


    她們從西南一路而來,沿途各城各鎮。不論禁不禁武,總少不了帶劍背刀的江湖客。可這廬巢城外一眼看去,都是尋常百姓。縱有體型健碩的,也不像有高深武藝。


    蕭清淺見她詫異,解釋道:“廬巢城小地偏,不在關卡要道。廬巢七俠於江湖有功,各派豪強都願賣幾份臉麵,宵小們又招惹不起。”


    秦孤桐還得再問,正巧輪到她們入城。她掏出兩枚太和城的命牌遞過去,守衛見之不接,瞥一眼點點頭就將她們放入城。


    正逢農忙之後,端午之前的集會。城中人來人往,摩肩接踵。好不容易尋到一處有空房的旅舍,秦孤桐也顧不得挑剔,趕緊住下。


    入房將行李放下,兩人淨手潔麵洗去風塵,坐下飲了一杯茶,方才緩和幾分。


    秦孤桐提起花鳥方壺,又滿上茶杯,感歎道:“怎麽這麽多人!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蕭清淺擱下茶杯,低笑道:“村民買賣貨物不易,難得盛會,豈會錯過。入夏後,時清日長。待他們離去,我們再出門。”


    秦孤桐豈會不允,連忙點頭:“嗯,就這樣。我叫小二送些吃食,吃完我們歇歇。”


    廬巢城的客棧大不如歇腳邸店,更不必說棲鶴居。秦孤桐親自去前店一趟,找到店小二,店小二又讓她去找掌櫃。點好菜付好錢,回到房中等了許久才送來。


    秦孤桐嚐了一塊,頓時皺眉:“這...”


    這道逍遙飛雞,看上去色澤通亮,肉香撲鼻,好似美味佳肴。嚐一口皮幹肉渣,又鹹又澀。配的雞血糊湯更不必說,腥味甚重。


    蕭清淺正夾著一塊幹蒸米粉肉,還未送到嘴裏。秦孤桐連忙道:“我先嚐嚐。”


    糯米軟爛黏牙,豬肉油肥生膩。雖不美味,到也還能入口。秦孤桐歎了口氣,突然想起唐鏢頭送的兩壇醬菜,取出來一嚐,相比之下頗為可口。


    兩人簡單吃完,秦孤桐將碗碟送到前店。打水洗漱休息,午後一覺甚是香甜。兩人聽街道人聲稀疏,慢慢悠悠起身。出來見太陽西斜,來往行人漸少。


    秦孤桐早已打聽過,此刻正是賣弄機會,對著蕭清淺笑道:“我們往右,再往右,青石巷子進去,有幾家做江湖生意的。”


    蕭清淺見她眉眼生輝神采飛揚,心中喜歡,伸手過去。秦孤桐連忙握住,兩人並肩而行。


    “這城裏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怪不得譚鏢頭說老了來這裏種地。”秦孤桐翹起唇角,左右看看,“很安逸...不對,就是心裏輕鬆。”


    蕭清淺聞言而笑:“力盛則打拚,年老則退隱。想的不錯,可哪有這般美事。”


    秦孤桐不解,正要說話,就聽路邊有人拍板。說書人字正腔圓,抑揚頓挫,口吐蓮花般滔滔不絕。


    “...廬巢七俠來曆皆是不凡,鄉親父老想來知曉。可若要說清一二,還待我來。


    廬巢七俠老大,名叫吳不用。這位前朝探花,今日大俠。生在積善之家,傳有萬卷詩書。天生聰慧,資質非凡。十七歲金榜題名占龍頭,二十七仗劍東南入名譜。腹有詩書,胸懷仁義。


    廬巢七俠老二,名叫明躍。這位家世不凡,祖上做過明帝的將作監少監、工部尚書。明大俠生於鍾鳴鼎食之家,世代簪纓,卻天性好山水、樂交友。


    老三喚做孫一和,門庭豪貴。家中金山銀山,庫內玉石寶石......老四豪邁慷慨,老五博學多能,老六人情練達,老七力可舉鼎。


    三四十年前,那時節天下紛紜莫測,群雄並起。今日殺你,明日殺他,整天裏打打殺殺。這七位都是仁義之輩,見著百姓受苦,心中不忍。


    七位思來想去,定下主意——各幫各派坐下,論個長短,劃個規矩。這事情說難真難,說容易那是難如登天摘月。七位大俠,奔波十七年.......這一日是武曆四十年春,舊都長安十二城門大開,天下豪傑齊聚一堂!”


    說書人響板一拍,拱手行了禮:“今日到此,明日繼續。望各位看官老爺,有錢的捧個錢場,沒錢的捧個人場。”說罷他托著木盤,走下台來。


    圍觀看客見狀,大多紛紛鳥散。


    真心喜歡的一文兩文的放進去,拍手叫好。也有慷慨解囊的,五文十文扔進木盤裏。


    說書人多少不嫌,笑意盈盈的一一謝過:“謝各位看官老爺打賞,多謝打賞......”


    正說著,一枚五兩銀錠落下。說書人順著那手看過去,刹時臉色一變,俄爾堆起笑容:“真巧啊,彌賽亞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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