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孤桐困倦迷茫的睜開眼,見蕭清淺鬢雲微亂,香腮如雪。窩在自己肩頭,睡顏乖巧。她喜不自禁,偏頭輕輕一吻她額角。


    蕭清淺鼻翼翕動,芙蓉繡麵蝶翼展,半睜開眼望向秦孤桐。似夢似醒,眼底眸光隱隱流轉。


    縱是無情也動人。秦孤桐心裏一歎,笑道:“你且再睡會,我出去看看。”


    她昨日飲了酒,此刻開口說話,音色低啞。蕭清淺輕哼一聲算作答應,伸手摸摸她脖頸。


    紅酥玉手,指尖纖纖,輕輕蹭過肌膚。帶著微微癢意,秦孤桐展顏而笑,開口寬慰道:“無事,不過是昨日多......”


    溫軟的指腹摩挲著喉間軟骨,隻在一瞬之間,秦孤桐脊骨竄起一片寒戰。頭皮酥麻,心癢難揉。她麵紅耳赤,眼亂心慌,一把抓住蕭清淺的手腕。


    秦孤桐重喘一聲,與蕭清淺目光一觸,見她雙眸清澈見底,而自己心中□□情動,頓時全身生顫。


    此時,屋外喧嘩聲已近。秦孤桐顧不得解釋,翻身下床。飛快穿好衣物,鞠水胡亂漱口,擦了一把麵。


    推門而出,見吊腳樓下圍著許多人,個個帶刀掛劍。隻怕若不是地額額帶著擋住,來人就要破門而入。


    秦孤桐心緒不穩,見狀不由眉頭緊蹙,火氣騰騰而上。她居高臨下俯視眾人,目光如炬,緩緩掃視一圈。


    樓下突然鴉雀無聲,秦孤桐見眾人皆望向自己,軟下眉眼,抬手抱拳,微笑開口:“諸位擾人清夢,卻不知為何?”


    火把光芒搖曳,眾人仰視,見她眉眼生輝,氣度不凡。就在眾人震驚之時,有個身影趁機擠上樓。秦孤桐猝然不防,被他一把抱住。


    秦孤桐抬手按在他肩上,就要將他推開。猛然聽他喊道:“姐姐!”


    這沒頭沒腦的一聲,秦孤桐真是不知所以。剛要說話,心中一動,定睛打量眼前少年一眼,頓時驚喜萬分:“小...不忘!”


    不忘高興的不知所措,抱著秦孤桐的手臂一個勁的傻笑。


    秦孤桐本想去太和城尋他,不料提前在此遇見,頓時喜出望外,伸手捏著他的臉頰一扯,感歎不已:“半年不見,長高不少。我看看,嗯,衣服不錯。青衫長劍美少年,不錯不錯!”


    不忘聽她誇獎,連忙筆直站好,咧嘴笑著說道:“我聽周師兄說起,心裏就料定,一定是姐姐!果然沒錯!”


    秦孤桐這時才發覺,他頭上衣服半濕,透著霜露涼意,想必是從太和城連夜趕過來的。平生首次體會到故人重逢的喜悅,秦孤桐心中感動,輕聲責怪道:“何必急這一時,你看你麻煩多少人。”


    “才不麻煩呢!”不忘連忙搖頭,拉著她指向樓下,口中歡快異常:“周師兄,董師姐,我沒騙你們吧!真是我姐姐。”


    秦孤桐聽著他炫耀的口氣,實在不忍打斷。望向一旁的地額額,剛想開口,瞥見他身側的洛伊。這個跟不忘差不多年紀的少年,此刻緊咬牙關,臉色沉鬱。一觸到秦孤桐的目光,猛地往後一縮,緊接著昂揚著腦袋瞪著她。


    周紹成性格率直,又喜歡秦孤桐,不然不會大半夜跟著不忘來到竹寨。此刻見真如他所言,頓時也是喜上眉梢,連忙招呼道:“不麻煩不麻煩。沒認錯就好,不忘,你幫你姐姐收拾行李,我們走吧。”


    秦孤桐聞言一怔,心中思量:這人是沒真傻還是假傻?瞧他神情也不似做偽。這男子也是心大,我怎能一走了之。


    不忘先前已從周紹成嘴裏聽說,秦孤桐向著竹寨。他雖年紀小,不知道什麽叫做‘察言觀色’、‘人情世故’。但不似周紹成表麵大大咧咧,心裏糊裏糊塗。不忘腦瓜清明,心裏一片透亮。依照他姐姐的性子,既肯吃人家一口飯,就要掏心掏肺報答。


    “姐姐。”不忘扯扯秦孤桐袖口,“周師兄快人快語,你別生氣。主要是這竹寨前幾年欺人太甚,周師兄看不慣才出手的。”


    他一開口,秦孤桐頓時一驚,抬眼掃過眾人。明知有些事該避開人群,私下商量。可轉念一想,君子事無不可對人言。既是大家的事,何不敞開說。


    洛伊見秦孤桐沉吟不語,似乎相信了不忘的話,頓時氣鼓鼓的低吼一聲:“你胡說,漢人最狡猾。”


    不忘在山野長大,最是敏銳,一早注意到他。此刻聞言冷哼一聲,手就往腰間探去。


    秦孤桐低斥一聲:“不忘。”


    不忘連忙縮手,洛伊雙眸一亮,對著秦孤桐燦爛一笑。末了,對著不忘得意的揚揚下巴。不忘一雙狼眼冷冷一蹬。


    秦孤桐此刻可沒閑情管兩個少年,她微一沉吟,對著周紹成道:“周兄,你們也算不打不相識,真是緣分。來日有機會,我定要敬周兄一杯,謝周兄寬宏。”


    周紹成聞言一喜,正要搭話,就聽秦孤桐又說:“你我江湖兒女,自不介懷這瑣事之事。隻不過,如今兩個村子這般...太和宗是名門正派,我們可不能落人口舌。不如兩邊坐下好好談談。有周兄坐鎮,想來定可兩全其美。”


    這一番話說得滴水不漏,有理有據。周紹成本就沒什麽心計,但他先入為主十分不喜歡竹寨,一時有些踟躕。倒是他身旁董歆然,是個性子溫吞的老好人。小圓臉尖下巴,笑起來眉眼彎彎,她胳膊捅捅周紹成:“好了好了,這位姑娘說的也不錯,總要說清楚的。天也快亮了,我陪你去房村。”


    秦孤桐心裏一歎,縱然知道如此不妥,卻也不願因怕麻煩撒手不管,她對著董歆然抱拳拱手一禮,歉意道:“煩請董師姐奔波一趟。”


    董歆然是好脾氣的,衝她擺擺手。打著哈欠,拖著周紹成去牽馬。


    秦孤桐目送他們離開,對著地額額道:“事情原由我知之不詳,你們雙方坐下來慢慢說。有我在,自不會讓他們欺你們。有理無理,理虧理屈,總能說清的。”


    她說罷,轉身要回房。不忘緊步跟著,秦孤桐詫異道:“你蕭姐姐還未起床。”


    不忘霎時間急停下腳步,訕訕一笑,低聲求饒道:“你別告訴她。”


    秦孤桐眯眼點點頭,推門而入。蕭清淺聞聲半睜眼,眸中微濕,水汽朦朧。見她走進,手肘支起身子,抬手緩髻輕攏,眉峰壓翠,懨懨問道:“嗯?”


    秦孤桐見她臉霞紅印枕,伸手撫了撫。小心將她按回枕上,掖好被角,柔聲低語:“時候還早,再睡會。”


    蕭清淺闔眼,續而睜開。探出手指,勾著秦孤桐手腕:“不睡了。”


    秦孤桐一直覺得她體弱,要多吃多睡。本想再哄哄,轉念一想,如今此處不宜久留,不如將事情解決,早早離開。


    她伸手一攬,將蕭清淺抱起。將衣衫遞給她,彎腰將鞋放好,拿起銅盆道:“我去打些熱水,你在屋裏等我。外麵寒氣重,你別出來。”


    蕭清淺抬頭望向她,然後低頭淺淺一笑。


    秦孤桐被她這一笑弄得莫名其妙,但不妨她心情大好。出門見不忘站在竹梯上,正和洛伊對峙著。


    洛伊握著不知哪兒找來的短刀,氣呼呼的說:“你下來,這是我家!”


    不忘冷冷看著他,一雙眼睛如林中野獸,握著劍柄蓄勢待發。洛伊跟著阿爹去過漢人集市,遇到過許多漢人小孩,從未見過這樣凶狠的。縱然他麵無懼色,心裏也害怕起來。


    秦孤桐見狀卻是心裏一歎,不由擔心:不忘到底是山中長到,野性難馴。不過他能克製,終究還是好孩子。


    洛伊見秦孤桐,不由一喜。不忘連忙將手鬆開,扭頭對她咧嘴而笑:“姐姐。”


    秦孤桐對他點點頭,問洛伊:“哪裏有熱水?”


    洛伊連忙上前,越過不忘,接過秦孤桐手裏銅盆,開心的說道:“阿姐等我,我一會就回來。”說完,飛快跑遠。


    不忘看著他的背影,低低輕哼一聲。緊抿嘴唇,扭頭認真說道:“姐姐,你別看他們對你好,不過是巴結你。其實他們可凶可壞了。周師兄告訴我,房村的人在上遊,反而沒有水澆灌田地。這些土人特別團結,打架不要命,我們漢人老百姓有理沒處說,打又打不過。他們仗著跟翁家沾親帶故,從前一向不把房村人放在眼裏。”


    不忘說完,見秦孤桐麵沉如水,一雙星眸靜靜凝視自己,心裏不由一顫,委屈道:“姐姐,你不信我?”


    秦孤桐搖搖頭,她眼前閃過惆悵之色,語氣肅然道:“不忘,我並非不信你,而是君子坦蕩蕩,豈可背後道人長短。你這番說辭,我是信的。你也該信我,有眼會看,有耳會聽。”


    不忘一愣,低下腦袋。


    秦孤桐拍拍他肩膀:“若隻是你我私事,隨你說。可你明明知道,如今之勢。竹寨上下唯一依靠我,一旦我撒手不管,他們全無反抗之力。”


    不忘吸吸鼻子,似懂非懂,揚起頭茫然問:“姐姐你說的沒錯,可本來就是他們不對。以前他們欺負人,現在就不能被人欺負?隻許他們欺負人嗎?”


    “我們才沒有欺負人!”洛伊滿臉通紅,像一隻被迫窘況的小獸,踏碎地麵半氣勢洶洶走來,大聲喊道,“我們也要灌田,我們也要吃水。就因為我們不住在上遊,就不能用水?那是土王賜予我們的!”


    不忘冰冷的眼眸一瞬不瞬盯著他,像山林中的獸王,遊刃有餘地看著自己的獵物,看他奔跑反抗,連戲耍的興趣都沒有。


    他這模樣激怒了洛伊,少年眼中升起一股無法遏止的怒火。


    不忘垂下眼皮,淡淡的說:“你把水拿過來,我蕭姐姐要用,一會就冷了。”


    秦孤桐接過銅盆,轉身離開,隻留下一句:“不許動刀刀劍,不許傷人。”也不管身後少年們打作一團。


    並非她包庇放縱誰,而是她知道,這般大的少年郎個個皮癢又皮實,打一架說不定還能做朋友。


    等秦孤桐洗漱完畢,兩人出來。環顧一周,已經不見洛伊和不忘,秦孤桐正詫異中。蕭清淺輕聲取笑:“定是鼻青臉腫,不敢見你。”


    地額額去找村老們商議,家中女眷做好食物,招呼秦孤桐和蕭清淺。顯然是將她們視為貴客,早膳十分豐盛,有油茶、燈盞窩、團饊、湯圓。


    秦孤桐討要一碗羊奶給好餓,與蕭清淺隨意吃了些。正說話間,董歆然與周紹成便回來了,帶著房村主事之人。


    兩邊素來不和,也沒什麽客道話。在地額額家院中擺下七八條竹凳,兩方分別坐下,卻一時無人開口。隨著時間漸長,氣氛越發尷尬詭異。


    董歆然環顧一圈,暗暗歎了口氣,揚聲道:“大家夥聚在一起,也是不易。鬧來鬧去也不是個事,有話攤開來說清楚。天地見證,歃血起誓。”


    房村村長是個青壯漢子,聽太和宗的高人開口,不敢托大,連忙站起來:“董女俠,不是我們不想好好說話。這些年,我們村裏人少力弱...這些土蠻子!”他擼起袖口,隻見從一道猙獰的傷口,橫貫整個右臂。


    竹寨這邊占地勢,院外圍著許多人,見狀噓聲一片:“軟蛋,在女人麵前哭鬧。”


    “胳膊上有條蜈蚣也嚷嚷,漢人就是沒出息。”


    他們說著俚語,董歆然幾個聽不懂。但與他們隔著幾個山頭,世代為敵的房村可聽得明明白白。村長身後一個文質彬彬的教書先生霍然站起,氣得臉色發白。


    他終究沒發火,轉過頭對著董歆然深深作揖:“鄙人身份低賤,本不該插嘴。隻村長不棄,帶我前來議事。有些話骨鰻在喉,非吐不快。”


    “房村和竹寨,一東一西,一上一下,本是鄰裏。俗話說得好,遠親不如近鄰。這竹寨這個近鄰好得很!春種之季,到我房縣巡邏,不許我等引渠澆灌。數十年,年年如此。我房縣在上遊,卻年年因缺水耽誤春耕!”


    隨著教書先生一席話,竹寨那邊頓時也怒火中燒:“水是土王賜下的!它從天上來,流到海裏去。你們這些漢人偏要在河裏修一道門!你們堵住水,不讓它們流下來!水就應該流到我們田裏,這是土王的恩賜,你們不能攔住!”


    教書先生氣得吹胡子瞪眼:“豈有此理!”


    兩邊頓時吵做一團。


    蕭清淺見秦孤桐心不在焉,伸手與她十指相扣,輕聲問道:“所憂何事?”


    秦孤桐眉梢緊皺,輕歎一聲:“聖人曰: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我漸漸明白,這世上大多是——不均因寡,不安因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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