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孤桐的手,慢慢扶上刀柄。


    眼前這玄鐵將軍兵俑太過詭異,斷不會無緣無故出現在這裏。她心思飛轉,放緩呼吸,靜觀其變。


    張舵主雖是個爆脾氣,但風裏來雨裏去,跟著霍大當家在江湖上打拚二十年。眼界見識自不用說,習武之人六識敏銳,鐵甲將軍身上散發危險氣息,尚未走近便能警覺到。


    張舵主虎眼一斂,想起昨夜種種詭異。扶著腰間金背大刀,沉聲問道:“遠道是客,朋友走的是旱道還是水道,吃得白飯還是黑飯。報上個名號,也好讓兄弟知道怎麽稱呼。”


    就在秦孤桐以為,這鐵甲將軍不會說話之時。他開口了,那聲音好似從井底洞裏傳出來的,嗡嗡聽不清:“寶藏留下,人自刎。”


    張舵主頓時大怒,破口罵道:“你他娘的甚麽東西,敢在老子麵前抖威風。我呸!”


    說著抽出金背大刀,隨手一揮,空氣中響起清脆明銳的響聲——“鏗!”


    這一聲尾音顫顫,過了幾息。鐵甲將軍胄盔上插白羽,從中折斷,緩緩飄下,落在地上。


    張舵主看著白羽落下,不由一愣。他突然出手隻為揚威,卻不曾想這般容易,一時倒有些遲疑。


    鐵甲將軍抬手,抽劍。


    他動作很慢,仿佛真如兵俑一般生澀。


    那是一把八麵重劍,四尺六寸長,六寸寬,一百三十八斤重,尤勝斬馬刀。不必劍鋒,劍麵拍下,足以將人壓成肉泥。


    張舵主不敢大意,腳尖微動,提氣沉腰,蓄勢待發。


    鐵甲將軍巨劍橫掃,狂風驟起!


    狗毛在張舵主身後,明明已經萬分小心,還是被這風刮了個踉蹌,連退兩步,撞在帳篷上。


    張舵主氣出丹田,提刀而上,金背大刀迎麵一斬!


    秦孤桐見張舵主出手,便知他刀法套路,與自家有五分相似,皆是大開大合,以攻代守。而張舵主這一斬,力求一擊斃敵。既是雷霆一擊,又備有二處後招。


    鐵甲將軍巨劍相抗,橫在麵前。


    高手過招,鮮少如此。


    一來太過笨拙,二來太過被動,三來兩方都是重兵,受對方一記重擊,必定雙臂發麻,弄不好還可能骨折。


    張舵主見對方如此,頓時眉梢一皺。他這刀鋒砍在劍背上,難免傷刃,實在太虧。他手腕一帶,金背大刀在空中劃出一道弧,隻往那鐵甲將軍脖間斬。


    鐵甲將軍幾乎全身戴甲,隻有臉、小臂,膝蓋。雖然有護頸,但人的咽喉十分脆弱,即便有護甲,這一刀而下,縱是不死,也要痛苦萬分。


    刀光閃過,就聽——“鐺!!!”


    金屬相撞,火星四濺。


    鐵甲將軍巍然聳立,未動絲毫。百煉玄甲上,一道淺淺的劃痕。


    張舵主前後腳一動,弓字步蹲低站穩,手臂酸麻發顫。


    秦孤桐心知不妙。


    張舵主大喝一聲:“拉金絲網,一起上!”


    狗毛、廖浩、王小明三人雖心中發抖,兩股打顫。聽張舵主怒吼,紛紛行動。狗毛在懷中一抓一抖,一道金絲大網在空中散開。


    廖浩、王小明縱身一躍,各抓住一角。這網四四方方,本至少四人一起。如今三人也勉強能用。


    鐵甲將軍仿若不聞,任由那金絲漁網當頭蓋下。


    狗毛輕呼一聲:“絞!”


    三人繞著鐵甲將軍,發足狂奔。


    此刻秦孤桐已經退回帳篷,她將霜華劍解下給蕭清淺防身,拉著她就欲離開。


    她心中隱隱有種預感,張舵主幾人隻怕不敵那鐵甲將軍。再則反正要走,不如就趁現在。


    若是她一人,必定是不會走的。雖隻與張舵主說過幾句話,卻甚是對她脾氣。可一想到蕭清淺的安危,她就顧不得旁的。


    拉著蕭清淺剛要出門,秦孤桐就聽外麵數聲悶哼。


    她心知不妙,掀開簾子一看。


    就見鐵甲將軍被金絲漁網纏得嚴嚴實實,而張舵主那三個手下,盡數摔在地上。


    狗毛是打魚出身,善使漁網。張舵主對兄弟向來豪氣,當初自己打造武器,也花重金給他製了這件金絲漁網。這漁網說是金絲,其實是三種極細極韌的絲編成一股,製成漁網,經緯交叉之處又有勾刺。


    尋常人綁成鐵甲將軍這般,早就皮開肉綻,慘叫不絕。


    張舵主一見兄弟們摔倒,心中驚怒。低吼一聲,金背大刀帶起一片寒芒,宛如滔天巨浪劈下。鐵甲將軍被刀勢所籠,依舊麵如死色。嘴裏低唱一聲,殺氣大盛,頂著金絲漁網迎麵相抗。


    張舵主刀勢不減,鐵甲將軍揮劍橫劈,刀劍俱是雷霆萬鈞之力,“鐺”一聲,相互架住。


    張舵主虎目圓瞪,鐵甲將軍雙眸死光。


    秦孤桐見兩人拚力,知道機不可失。拉著蕭清淺就往外跑。出穀的入口在鐵甲將軍身後,隻能往山上跑。


    秦孤桐走了幾步,回頭見蕭清淺眉目依舊,輕風淡月。餘光卻見遠處張舵主飛身摔出去,連著帳篷一起倒塌。


    秦孤桐心中驚駭欲絕,心急如焚一把將蕭清淺扛在肩上,運起輕功,往山林上跑去。


    上山的山道是七八塊巨岩堆積,犬牙交錯。每塊巨岩就有一兩人高,四壁光滑,普通人赤手空拳爬都爬不上去。


    秦孤桐發足狂奔,片刻就到巨岩下。提氣輕身,急縱而起,跳上一塊巨岩,接著又是一躍。縱然她不善輕功,此刻危急之下,也是捷似靈猿。


    待她到巨岩頂,轉身回望。見張舵主連連後躍退避,明顯不敵黑甲將軍。


    秦孤桐心思急轉,不知該如何是好。


    就此時,後背被人輕敲一下,秦孤桐這才想起肩上看著蕭清淺。情急之下不曾注意,這姿勢讓人瞧見,還以為山大王搶民女。


    她連忙將蕭清淺放下,替她理了理衣服。戴起兜帽,攏好鬥篷。剛拉著蕭清淺的手想要說話,就聽遠處轟隆隆的響聲不斷。


    秦孤桐急忙望去,就見穀中那片帳篷已經倒得差不多,黑甲將軍伸手一撈,不知提起誰。猛地往天上一拋,巨劍一揮。人變成兩邊,鮮血五髒四飛。


    “啊!!!”張舵主嘶啞著嗓子,吼著衝過去。


    秦孤桐見狀,情急之下,急忙高聲喊道:“張舵主,上來!”


    這黑甲將軍刀槍不入,硬拚必然不敵。倒不如遁入林子,或逃或戰皆可。況且說不定這兵俑般的活死人,身子鈍重,上不來陡峭崖壁。


    張舵主也不是愚蠢之人,聽聞秦孤桐喊聲,一擊便退。猛地抓起狗毛,往肩上一拋。施展輕功,直向巨石台階狂奔而來。


    鐵甲將軍看著笨重,反應倒是不慢。在他身後揮劍追趕,張舵主左避右閃,看的秦孤桐提心吊膽。


    待到巨岩台階下,張舵主身軀筆直躥起。鐵甲將軍緊隨其後,舉掌一揮,眼看就要抓住張舵主的腳。


    天上卻是一道黑影閃過,徑直砸在鐵甲將軍手上,讓他捏了個粉碎。原來是秦孤桐從上麵砸下一塊大圓石,碎石四濺,替張舵主奪了逃生之機。


    秦孤桐見張舵主躍上巨岩,反手一攬,將蕭清淺背在身後,往山林高處躲藏。


    這山層崖積石,陡峭險峻,山竹野杉,雜木異草,密密麻麻蓋覆。從高空望下綠陰蒙蒙,光不照地。


    秦孤桐在林子奔走,幾乎無處落腳。沒頭沒腦在林中跑了七八裏,卻見麵前竹林茂盛,宛如千軍萬馬擋在前方。借此處擋住黑甲將軍再好不過,她連忙衝進去。


    走不過幾十步,連忙停住。前方赫然一條深淵!足有數百丈寬,低頭雲煙靉靆,深不見底。


    正在秦孤桐猶豫之際,遠處傳來轟隆隆的巨響,經山穀回蕩,連綿不絕,聽的人心中發顫。


    她不敢遲疑,連忙調轉方向,往左跑去。蕭清淺伏在她肩上,一手攬著她脖頸,淡然從容的臉上突然眉頭微微一蹙。


    手中霜華劍在劍鞘中輕吟一聲!


    此時秦孤桐已跑上山頭,崖邊飛瀑爭喧,聲音轟隆,正好掩蓋霜華劍的錚鳴。


    山崖空曠,滿目青山不見人影。秦孤桐心中稍稍安定,將蕭清淺放下。瀑布飛濺,滴瀝飄灑,秦孤桐頓覺清爽。上前正要鞠水,突覺不安。抬頭遠眺,見遠處仿佛湧起綠色巨浪。


    秦孤桐先是一愣,方才反應過來,那是大片樹木倒下,一波一波,好似浪湧!


    她心中駭然,身後便是懸崖瀑布,這該如何是好。


    秦孤桐不敢多想,伸手就要去拉蕭清淺。


    就在此時,突然狂風驟起!


    猛聽得轟隆隆一聲震天巨響,鳥飛獸奔,雲卷沙疊。一柄黑色巨劍從林子射出,所經之處,樹倒石飛,寸草不生。那巨劍攜千鈞之力,猶如泰山壓頂衝蕭清淺而來。


    秦孤桐大驚,未料到危險驟然的降臨,情急之下,掌心猛然發力將蕭清淺一推。左手拔出橫刀,揮刀相抗。


    橫刀根本無力抗衡巨劍,秦孤桐急中生智,手腕一翻,刀背貼著劍脊,借以抵消劍勢。


    “鐺!鐺!鐺...”橫刀一寸寸劃過,每處撞擊,聲音累累如貫珠,震得秦孤桐耳鳴頭暈。內力撞擊之下,她嗆出一口血,眼前一黑,頓時沒了知覺。


    蕭清淺被她一推,踉蹌退後兩步。


    黑甲將軍一步步從林中走出來,見自己的重劍斜插在地上,旁邊兩人一站一倒。他上前拔劍抽出,高舉一揮!


    ——“錚!”


    霜華劍一聲清吟,緩緩出鞘。宛如月華宣泄,山河為之披上一層銀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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