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釵門在廣陵城,本是景家末代公主設得一處善堂,養著一些被遺棄的女嬰。群雄相逼,景家遠避海外。宗室尚且顧不全,這些女童自無法全帶走。


    那時有些女嬰已長大,不願離開善堂。學過拳腳功夫,便做些押鏢送貨護衛的活計。其餘的,則繡花縫補漿洗之類粗淺活。


    雖掛著荊釵門的招牌,實則不過孤女相依為命過日子。連江湖門派都算不得,當真不值一提。


    廣陵月月聽筠接手荊釵門時,曾感慨——荊釵布裙,滿門孤弱。


    “啊,原來是荊釵門的向堂主,在下白鳶。”白鳶麵皮微微一動,竟十分激動。手指扯理衣擺,笑道,“有眼不識泰山,見過向堂主。我們正打算去廣陵拜見月門主,還有素手妙心前輩,聽說她近日做了一道蓮花......”


    秦孤桐見她越說越不像話,連忙開口打斷:“向堂主,我輩失禮。隻我三個弱女子在外,難免戒心重些。望你海涵,捎帶我們一程,船資必定如數奉上。”


    向小蝶揚眉一笑,爽朗的答應:“我荊釵門本就是要庇護天下姐妹。女兒家行走江湖多不容易,三位跟我來吧。”


    白鳶大喜過望,盤算著如何才能加入荊釵門。不但有個靠山,衝著荊釵廚娘那素手妙心的廚藝,刀山火海也是值得。


    秦孤桐心中也是鬆口氣。江湖女兒眼中,荊釵門總比尋常門派可信的多。況且有十二城盟放的命牌,那便是有十二城盟做擔保。若是敢作奸犯科,十二城盟也不會放過。


    一行人走了半裏路,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來的碼頭江邊。向小蝶指著一艘大船說道:“這便是雲帆號。”


    雲帆號是艘載二千斛粟江船,長十丈,深二丈五尺,闊二丈。全木巨枋攙疊而成,體寬桅高,木料結實。船身上寫著雲帆號三個大字,不知用的何種墨,久經江水拍打也未見掉色。


    船上幾名女子對著向小蝶揮手,紛紛喊道:“堂主回來了。”


    白鳶連忙揮手回應,率先踩著跳板登上船。那跳板有四五丈長,兩掌寬,斜架在船與岸之間。白鳶有意在未來的同門姐妹麵前露一手,身子一晃,輕飄飄的從跳板上掠過去。


    自是贏得一派叫好聲。


    秦孤桐伸手一攬,將蕭清淺橫抱起,踩著跳板上了船。走幾步見甲板平整,才把蕭清淺小心放下,彎腰替她理了理衣服。


    “行了,向堂主來了。”白鳶扯扯秦孤桐衣服,低聲揶揄,“她裹著大鬥篷,誰瞧得見衣帶歪了。”


    秦孤桐不理她,牽著蕭清淺的手,轉身對向小蝶道:“還請向堂主讓我們兩間屋子,最好清靜些。”


    向小蝶點點頭,引著三人到了船尾的艙房。船樓三層高。“最上麵是舵室,我常在哪裏,有事可去尋我。你們房間在二樓。”向小蝶引她們到房間,又細細囑咐諸般事宜,才拱手離開。


    秦孤桐送走她,轉身打量一圈。這船艙比她想得還好幾分,簡而不陋,居家物件一應俱全。她扶著蕭清淺在床邊坐下,見那被褥整潔幹淨,竟似新的。


    她輕輕碰了一下蕭清淺的手背。自己起身解下包裹,將幾件換洗衣服放入櫃中。其他東西各歸其位,包裹裏的五張銀票貼身放好。


    這時白鳶推門而入,詫異驚羨道:“你們這屋子真大,比我那好多了。”說著進屋轉了一圈,東摸摸西碰碰,好像沒見過桌椅櫃子似的。


    秦孤桐從錢袋中取出一角銀子擱在桌上,對著她說:“既然還有一個時辰才開船,你去買二套裏衣,要絹絲的。一斤銀耳,兩斤金絲紅棗,一罐茶葉,再買幾張油紙,兩本書。”


    白鳶剛上船,樣樣新鮮,本還想在船上轉轉看看,嘟囔道:“你怎不去,就知道差遣我。”


    秦孤桐轉身去替蕭清淺解鬥篷。聞言頭也不抬,理所當然的說道:“我要陪著清淺。”


    白鳶拿起銀子,忿忿不平的說:“你怎不找個繩子把她拴手裏。她在船上還能沒了不成。”卻也知說了無用,哼唧一聲,又道,“再給我點錢,我要吃糖炒栗子。”


    秦孤桐端著銅盆,正要給蕭清淺潔麵,聞言皺眉:“不是剛給你十文麽?”


    白鳶翻了白眼,嫌棄道:“十文哪夠,一小包糖炒栗子就要十五紋,大包要二十五文!你給蕭清淺買這一破鬥篷就花了一百八十兩,給我買包糖炒栗子就心疼啦!”


    “小聲點。”秦孤桐無奈,擱下銅盆,從荷包裏撥弄半天,撿出幾枚錢遞過去。


    白鳶滿心歡喜的接過來,定睛一看——五枚一文錢。


    秦孤桐擰幹羅帕,用內力烘熱,彎腰輕柔的替蕭清淺擦拭。蕭清淺抬手,自己接過羅帕,秦孤桐不由一笑。見白鳶還站在一旁,鼓著腮幫。她不由歎氣道:“用一文少一文,能省則省。去吧。”


    白鳶攥著五紋銅錢氣鼓鼓的往船下走,嘴裏不足的罵著秦孤桐:“小氣鬼!摳門!說好十包糖炒栗子的,要是當年...咦,你在上麵做甚麽?”


    小阮正從高高的桅杆上滑下來,被她一嗓子嚇著,慌忙抱著桅杆,不知所措的看著她。


    白鳶也是個倉促鬼,見狀竟然哈哈大笑,站在桅杆底下一個勁問東問西,逗弄小阮。男孩白淨的麵皮燒得通紅,抱著桅杆嗖嗖爬上去。


    見他順著桅杆爬到船頭的帆布上去,白鳶才興猶未盡的下了船。


    南鄭城禁武,進出城都需命牌,且要上交武器。江湖人出門在外,哪有武器離身的。許多人便住在南鎮碼頭,時日一久,碼頭的商鋪客棧漸多。


    十裏長鋪,百家客棧,樓宇鱗次櫛比。


    白鳶抬頭,一眼掃過眾多商號旗子。尋了一家成衣店進去,見正有兩個姑娘在買衣服。這年頭雖不比從前,但單獨江湖行走的女子到底不多。


    “這都多少天了?還沒改好。”粉衣女子嬌斥道。


    那掌櫃見多識廣,甚麽樣的客人沒遇到。豈會在兩個小姑娘麵前慌了神。他笑容可掬的安撫道:“姑娘稍後,這改衣服的裁縫剛剛回家,我也不知哪件是兩位的。我已經讓小二去尋他了。”


    那粉衣卷著袖子就要進去:“那我們自己找!你當初可說一天就好,虧我們這次船泊的時間長,這都幾天?要不你退銀子。對,退銀子!”


    聽到退銀,掌櫃也急了,連忙道:“哎呀,姑娘我都說了,衣服已經改好了。這安你尺寸改得,我賣誰去啊!”


    一旁不說話的紫衣姑娘也上前幫忙:“掌櫃的,不是我們要退,一會我們船可要走。你要不給衣服,要不退銀子...”


    白鳶正看著熱鬧,突覺背後一涼。強忍著沒有扭頭去看,過了片刻那窺視的感覺消失。兩個姑娘拿到衣服,她便跟著一起出來門。出門竄到另一家店裏,買了兩套裏衣。瞧著新出的繡花肚兜好看,便公款私用給自己買了一件。最後錢不夠,秦孤桐那兩本書......


    “我讓你買兩本書,你!你給我買兩本一樣的日曆做甚麽!”秦孤桐捏著日曆,哭笑不得。


    白鳶把手上的栗子塞到嘴裏,一把從她手裏抽出日曆,恨不得貼到她臉上,義正言辭道:“哪裏一模一樣的,你瞧好了,這本是黃的,這本是紅的!”


    秦孤桐氣極反笑:“黃的紅的有甚麽區別?日曆裏麵可都一樣,你不識字麽。”


    白鳶頓時像踩了尾巴的貓,炸毛道:“不識字怎麽得?怎麽得!就你本事,我不識字礙著你了?你看她這樣,識字麽?”她伸手指在蕭清淺臉上。


    秦孤桐頓時拉下臉,伸手“啪”地打開白鳶的手。


    屋子裏頓時一靜。


    白鳶一驚,愣愣瞪著她。


    秦孤桐見她手背發紅,心中不忍。她眉頭緊蹙,透出些許掙紮。微微動唇,猶豫片刻道:“你別欺負她。”


    白鳶杏目瞪圓,氣鼓鼓的說道:“我幾時欺負她了!秦孤桐,你別忘了,可是我救的你們!要不是我,你早死鶴鳴山上了。”


    秦孤桐見她翻舊賬,心裏頓時煩躁。看著一旁安靜淡然的蕭清淺,隻得壓下不快,低聲安撫:“我知道我知道。白鳶女俠救命之恩,沒齒難忘。清淺看不見聽不著又不會說話,我.....”


    白鳶實則也有些後悔,看一眼蕭清淺風輕雲淡不知世事的樣子,她心裏一軟,嘴上還是不肯放過:“七聾八啞多的是,人都能自個過活。世上的蕭清淺多得是,有幾個你秦孤桐。我瞧著,你才是要將她養廢了。”


    秦孤桐心道:七聾八啞說的是,七個聾子裏麵有八啞巴。因聽不見,所以也不知怎麽說話。況且這世上秦孤桐多得是,卻再也沒第二個蕭清淺。


    就此時,船身微微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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