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國的第四個除夕終是沒能像前三個那樣歌舞升平, 舉國同慶。


    除夕當晚,戚雲恒正帶著歐陽在鳳棲宮裏參加宮宴,剛把第一輪的酒水飲過, 魏公公就被一個年紀與他相仿的內侍喚了出去。


    沒多久, 魏公公麵色嚴肅地回到戚雲恒身邊, 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


    “京城裏爆發了民亂!”


    魏公公的話被歐陽清楚地收入耳中。


    ——真是準時呢!


    歐陽麵色不變,心裏卻默默嘟囔了一句。


    所謂民亂, 正是歐陽安排的。


    確切地說,是歐陽一手主導, 由趙河負責執行的。


    為了今天的這樁事情, 歐陽籌謀已久,特意把趙河“請”來了京城,代替不方便出麵的自己將計劃付諸實現。


    為此,歐陽還付出了一筆不菲的雇傭費用。


    好在趙河也證明了自己物有所值, 抵達京城之後,很快就把歐陽定下的框架解析為更加詳細具體的步驟安排,然後便有了今晚的這一結果。


    得知自家商團被宋鞏率領的西北軍屠殺一空,幾乎沒有留下活口的時候, 歐陽就決定拿宋鞏全家抵命了。


    反正他不爽秦國公宋時已經很久了,這家夥仗著戚雲恒不敢對他輕舉妄動, 這幾年裏可是沒少找他麻煩, 雖然都被戚雲恒擋了過去,也如蒼蠅一樣讓歐陽很是心煩。


    更何況,宋時的夫人曾經想要迫害他家歐菁, 宋時的長子更是想要置他於死地,雖然前者已經被歐菁當眾打臉,後者也如活死人一般,但對歐陽來說,人死才能債消,活著,就不能算完!


    今夜這次□□的首要目標就是秦國公府,但參與□□的都是最最普通的百姓而不是訓練有素的士兵,在確保宋家全滅之餘,是不是會發生些別的事情,最後又將怎樣結束,歐陽並不確定。


    而且,在今晚這個除夕之夜,發生□□的並不隻是京城一地,還有西北邊城。


    從蘇素手裏把人接管過來之後,莊管家就從幸存者中抓出了一隻內鬼,又從他的身上順藤摸瓜,將另外幾個被收買的人也全都問了出來。


    然後,歐陽就鬱悶地發現,自家商團裏之所以會出現內鬼,他其實算是始作俑者。


    前陣子,歐陽因為趙河的事,一度動了離開京城的念頭,並因此做出了一係列的安排,其中就包括與幾支完全由普通人組成的商團脫離關係。得到這一指示,蘇素那邊便開始逐漸放權,許多原本需要得到蘇素批複才能執行的事情,都變成了可以由團長自己做主,其中就包括招攬新人和開拓商路。


    之後,離開的事不了了之,但放出去的權力,蘇素卻沒有收回。


    有些事,遲早是要發生的。


    歐陽不可能在京城裏待一輩子,蘇素也不可能將人生一直消耗在經營上。


    早些年的時候,蘇素就是出於愛好和來自家鄉的些許執念才在歐陽的支持下開啟了商旅之路。到如今,愛好已經變了,執念也消耗得七七八八,即便歐陽不提出這樣的要求,蘇素也要準備和商團進行切割了。


    隻是,蘇素和歐陽都沒想到,他們這一放手,手下人竟也跟著放鬆起來,讓懷有異心的人混了進去,不僅混進了保密級別本是最高的駐地,更蠱惑了商團頭目最為信賴的副手,為他和宋鞏牽線搭橋,使他投入到宋鞏麾下,準備在宋鞏的支持下另起爐灶,利用原有的商路組建自己的商團。


    宰肥羊確實是邊境駐軍的傳統,而且早在前朝的時候就已經存在,隻是哪一批駐軍將領都沒像宋鞏做的這樣聲勢浩大,慘絕人寰,不過就是隔上三五個月甚至一年半載才會做上一次,每次宰殺的“肥羊”也隻有一隻兩隻,以免動靜太大,引人注意——驚動京城倒是其次,最主要的是不想弄出殺雞取卵的後果,把商人們嚇得不敢再來。


    而這一次,宋鞏之所以做得這樣決絕,一方麵是因為他已經沒法再分到金蛋,另一方麵卻是對邊境貿易的巨額利潤生出了垂涎,打算自己組建商隊,壟斷邊境貿易。


    但組建一支商隊並不比組建一支軍團更加容易,宋鞏也不想把時間和財力浪費在開拓商路上,直接定下了鳩占鵲巢的計劃,往現有的商團裏安插間諜,


    被蘇素帶回京城的這名內鬼就是宋鞏安□□去的,隻是他的運氣著實不好。


    因為蘇素的出現在,在把宋鞏的手下引來之後,他卻沒能就此脫身,還被裹挾著去了京城,被人家甕中捉鱉。


    但其餘內鬼和那名副手都已去了宋鞏身邊,為他效力。


    今晚,西北邊城的□□就是為了清除內鬼,順便除去宋鞏這個罪魁禍首。


    受到“民亂”這一突發事件的影響,宮宴自是不能再繼續下去。


    戚雲恒沒有說明到底發生了何事,隻命王皇後和其他宮眷馬上返回各自居所,看管好身邊宮人,然後就帶著歐陽一起去了乾坤殿,查問今晚之事的詳情。


    負責京畿綏靖的官員已經來了大半,餘下的,不是在街上以安撫、鎮壓之類的手段清理亂民,就是被亂民阻在了路上,無法脫身。


    戚雲恒在龍椅上落座,沉下臉,開始詢問今晚的亂象究竟是怎麽回事,京城裏又怎麽會湧現出這麽多的亂民。


    但下麵的官員一問三不知,而清楚內情的歐陽卻是閉著嘴巴,在旁邊當背景板。


    今晚的亂象是由歐陽一手導致,但城裏的亂民卻不是歐陽雇傭來的戲子。


    在找出內鬼,查清楚事情緣由的時候,歐陽就想到了一個問題。


    宋鞏能在離任之前為了大撈一筆而屠殺商戶,那秦國公宋時有沒有做過一樣的事情,京城裏的秦國公府又有沒有類似的事情?


    想到這一點,歐陽就命莊管家下去調查,並聯係上了鬱骨頭和張木匠,拿出重金,請他們利用原有的情報網和金刀衛的便利調查一樣的事情,隻是目標不再局限於秦國公一人。


    調查結果比歐陽猜測到的還要……嚴重。


    建國三年,眼見著朝廷的根基越來越穩固,幾乎找不出任何可能斷絕國脈傳承的危機,朝臣們便不自覺地鬆懈起來,勳貴們更是覺得,在為國家做過奉獻之後,是時候考慮一下自己的小家了。


    最近兩年,擾亂京畿治安的已經不僅是朝臣勳貴家裏的年輕紈絝,更有官員和勳貴本身的巧取豪奪,欺行霸市。


    因此家破人亡的百姓已經數不勝數,隻是一直有官員在幫忙捂蓋子,還有官員因為樂見其成而在助長火勢。


    戚雲恒也不是完全不知情。


    但些許百姓的傷痛又如何能與自家忠臣的利益相提並論?


    戚雲恒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未曾生出重視,也未曾采取措施。


    就在這種有意無意的默許縱容之下,民間的怨氣已經積累到了相當的程度,仿若一隻正在充氣的氣球,隻要繼續下去,遲早會因為無法承受而嘭地一聲炸開。而歐陽現在所做的,就是拿出一根針,將這隻氣球提前刺破。


    當然,對朝廷懷有怨恨的百姓雖然很多,但他們中的大多數人都還沒有瀕臨絕境,又畏懼於官府的勢力,生不出複仇的膽量。


    想要把這些人煽動起來,讓他們有所動作,隻用正常手段是不可能達成目的的。


    在把趙河“請”到京城之後,歐陽便派出了包括莊管家在內的諸多手下去協助趙河,將這些對朝廷不滿的人一個個地全都找了出來,用**術對其進行暗示,將他們心中的仇恨徹底激發。


    接下來,便是趙河的工作了。


    在趙河的進一步遊說和蠱惑之下,這些人一個接一個地參與進來,從準備武器做起,開始諸多方麵的分工合作。


    看起來,此事就是由一個被秦國公府害得家破人亡的青年(扮演者:趙河)牽頭,聚集了一大群對包括秦國公宋時在內的勳貴們懷有恨意的百姓,然後集合這些人的力量,醞釀出了複仇的決定。


    複仇的時間之所以定在除夕之夜,也正是因為這是一個舉家歡慶的美好日子,而他們這些複仇者卻因為勳貴們的欺淩壓迫而失去了家園乃至家人,美好不再。


    自打臘月二十三開始,這些複仇者便陸陸續續地混進了京城,在那些原本就居於京城之內的人家裏隱藏起來。


    除夕當晚,這些人終是拿起武器,從藏身之地裏走了出來,朝他們的目標——被稱為勳貴長街的乙卯巷匯聚過去。


    京城裏一向有著宵禁的習慣,但今夜乃是除夕,根據傳統,即便是賊匪也要留在家中過年,唯一需要擔憂的隻是火災地動這等非人力所能規避的禍患,巡夜的官兵自然也不會有多高的警覺,人數都比平時少了許多。


    聚集在京城裏的複仇者們早已調查到了巡夜的路線,能規避的規避,規避不了的,第一時間衝上前去,用手中的狼牙棒和長棍將巡夜的官兵砸昏,捆綁,塞進黑漆漆的不會被人注意到的巷子裏——


    為了讓這些原本隻是平常百姓的複仇者更加容易地接受自己將要去做的事情,趙河刻意強調了“不要枉殺無辜之人”的指令,使他們將仇恨的力量集中在勳貴身上,不會在半途中就因為殺人而驚嚇到自己,繼而從激昂的狀態中脫離出來,萌生退意。


    當這些複仇者抵達勳貴大街之後,首當其衝的自然是秦國公府。


    若是僅靠這些普通百姓的力量,恐怕他們連秦國公府的大門都未必能夠衝破,但歐陽既然安排了這樁事情,就不會為其留下缺憾,特意將一眾手下安□□去,在關鍵時刻控製局麵,推動進程。


    然而大衍之數五十,其用四十有九。


    歐陽和趙河算來算去,卻沒算到,今夜的京城裏,其實還有另一夥修者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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