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看到王渙那名外室子的時候,王夫人就生出了物盡其用的想法。


    但那個時候的王夫人剛剛痛失愛子,心緒紛亂,僅僅隻是靈光一閃便冒出來念頭並不能引起她的重視。


    一直到太後駕崩,王夫人才把這個念頭重新記了起來,繼而生出了未嚐不可一試的想法。


    ——那就試一試吧!


    想了整整一天,王夫人終是下定決心。


    然而下定決心隻是一個開始,接下來,還要進一步地謀劃,準備,讓這個已經更名為王倪的外室子能夠有機會見到皇帝,迷住皇帝,並在迷住皇帝之後,為整個王家謀求利益。


    王夫人不可能直接把王倪送到皇帝陛下的床榻上。


    即便真有這樣的機會,她也不可能這樣去做。


    取悅於人這種事並不是隻有一張漂亮臉蛋便可以做到的,僅僅隻是取悅於人也不足以實現謀求利益這個最終目的。


    對此,王夫人可謂是經驗豐富。


    王家雖然禁止納妾,但王績少年成名,人也生得風流倜儻,身邊的紅粉知己從來就沒斷過,其中更有寧可舍了名分,以婢女之身追隨王績的癡心之人。


    於是,王家雖然無妾,王夫人與其他女人鬥智鬥勇的經驗卻比很多深宅大院裏的正室還要有過之而無不及。


    基於這麽多年的鬥爭經驗,王夫人早就意識到,後院和朝堂其實異曲同工,陰謀詭計什麽的,統統都是不可取的小道,想要讓自己立於不敗之地,首要一點,便是立身要正。


    正所謂身正不怕影子斜,立身正,方能不授人以柄,不懼攻訐。


    所以,王夫人打從一開始就沒考慮過要用私相授受之類的法子把王倪引薦給皇帝。


    王夫人要做的,是給王倪灌輸一身學識,讓他去參加科舉,中進士,走仕途。


    簡而言之,要讓皇帝去發現王倪,而不是讓王倪去勾引皇帝。


    當然,這麽做的話,即便王倪天資過人且根底紮實,三五年內也未必能出得了成效。


    但僅看如今這位皇夫的年紀也能知道,即便皇帝陛下真的偏愛男色,也定是對“鮮嫩”二字不感興趣。


    而王倪今年不過十五,顏色再好,也脫不了稚嫩,倒不如暫且窖藏個幾年,去掉浮華,養出氣韻。


    即便王倪幾年後依舊不能取悅於皇帝,也能給王家掙得一個功名,拓展一份基業。


    更主要的是,如此行事才是處處為王倪著想,方能使王倪對王家生出感恩之情,將王家的利益視為切身相關的大事要事。


    而這,也是王夫人自王皇後這個孫女身上吸取到的經驗教訓。


    ——若是當初對那丫頭好一點,讓她肯於乖乖聽話,現在哪還需要費這麽多事啊!


    王夫人暗自唏噓。


    同一夜,刑部尚書朱邊也在琢磨皇宮裏的事情。


    許是直覺,朱邊總覺得太後死得太過蹊蹺,巧合得簡直不像是巧合。


    朱邊最先懷疑的是高、陳二妃。


    但仔細想過之後,朱邊便意識到,對她們二人來說,太後的死固然有益,可益處卻十分有限,真若是為此動了手,一旦被人察覺,追查出來,便是得不償失。


    今日見過皇帝陛下,問過太後臉上麵具之事,朱邊更是覺得,若非有那麽多人親眼目睹了事發經過,言之鑿鑿地認定太後就是一腳踏空,連推搡之事都不曾遭遇,他肯定會懷疑皇帝陛下一手導演了此事——


    弑母。


    聽起來很是駭人,簡直就是難以置信。


    但朱邊自打家破人亡,就一直在和“人心”二字打交道,他很清楚,這世上既有願為子女去死的父母,也有想讓子女替自己去死的父母。


    骨肉,並不一定就有親情。


    更何況是本就比尋常人家更為複雜的天子之家。


    朱邊聽說過,太後雲氏一度想將皇帝陛下逐出家門,與其斷絕關係,隻是受到多方阻撓,終是未能成功。


    昨日,朱邊更是親眼目睹了這對天家母子是如何的離心離德。


    做母親的一心攬權,完全就沒想到要先問問兒子的死活;做兒子的也絲毫不曾顧及到母親的臉麵,看不出半點孺慕之情。


    ——這絕對是親生的!


    朱邊一邊感慨皇帝與太後之間的無情無義,一邊又對皇帝與皇夫的有情有義生了好奇。


    戚雲恒對歐陽的信賴實在是超乎朱邊的預料。


    昏倒之前,戚雲恒首先想到的就是要把歐陽叫到身邊;蘇醒之後,對歐陽所做的種種安排亦是毫無置疑地全盤接受。


    朱邊不知道戚雲恒和歐陽是怎麽分開的,但他可以肯定,在戚雲恒逐鹿天下的十年裏,歐陽可是連麵都不曾露過,更不曾對戚雲恒有過絲毫的助益。然而戚雲恒登基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把歐陽接回身邊,認下當初的婚事,給了他皇夫的尊號。


    偏偏這個時候的戚雲恒尚不知道歐陽把前朝玉璽的碎片轉贈與他,也就是說,這並不是酬謝一般的報答。


    既然如此,戚雲恒又是因為什麽而對歐陽念念不忘?


    僅僅隻是因為歐陽的長相嗎?


    朱邊難以相信。


    更讓朱邊無法理解的是,他們之間的信賴竟是相互的。


    戚雲恒將自己的安危交托給了歐陽,歐陽又何嚐不是將自己的身家性命交給了戚雲恒?


    歐陽在大朝會上的幾次與人交鋒,說到底都是為了維護戚雲恒這個皇帝。


    此前大鬧秦國公府,歐陽也是為了給戚雲恒做那開路先鋒。


    直白點說,皇夫根本就是把自己當成了皇帝手裏的快刀,說砍誰就砍誰,無需商量!


    然而,飛鳥盡,良弓藏。


    他就不怕有朝一日,皇帝卸磨殺驢,將今日之功勞變成他日之罪名?


    朱邊反複回憶,怎麽都想不出歐陽哪裏像是個愚忠之人。


    若說癡情……


    若是癡情,當初又怎會舍陛下而去?


    怎麽想都不對勁,朱邊自是越想越不明白。


    好在,他也不需要明白。


    他真正需要做的,是找出戚雲恒的薄弱之處,重重地擊打過去,使這個剛剛建立起來的國家再一次分崩離析,傾倒垮塌。


    弑母,就是一個很不錯的著手點。


    可惜的是,朱邊雖然認定戚雲恒有嫌疑,卻怎麽都找不到證據。


    太後臉上的傷勢或許是一條線索。


    但隨著太後裝殮入棺,伺候她的人也因其失職而獲罪問斬,這條線索也已經失去意義。


    即便查出什麽,也必然是死無對證。


    畢竟,朱邊不可能打開太後的棺木,把太後的屍身從棺材裏拖出來重新檢驗。


    對普通人這麽做,那叫負責;對皇家人這麽做,那叫褻瀆!


    要殺頭的!


    朱邊斟酌再三,終是做出了決定——


    還是集中精力,先把秦國公府掀翻再說其他吧!


    太後的葬禮過後,京城並沒有因為暫停了婚嫁之事而靜寂下來。


    先是承恩侯府的大小姐歐菁打出為皇帝陛下祈福的旗號,拜了宮中的供奉道人為師,出家做了道姑,還特意在京城附近的柳縣建了座道院,準備建好後便搬出承恩侯府。


    不等京城中的夫人小姐把這條消息消化幹淨,爭論出歐家小姐這是被保護起來還是被發配出去,秦國公歸京的消息便抵達京城。


    於是乎,大家的注意力立刻轉移到了秦國公府這一次究竟會不會被皇帝發落上。


    秦國公抵達京城的當天,戚雲恒便在乾坤殿裏召見了他。


    見麵之後,戚雲恒隻留了魏公公在旁作陪,將餘下那些擺設一樣的宮人全都遣了出去。


    秦國公宋時倒是一派鎮定,把夫人苗氏的那套說辭重複了一遍,顯然已經通過某些渠道,與家中人校對過說辭。


    聽宋時說完,戚雲恒不置一詞,直接讓魏公公將兩份表單送到宋時麵前。


    一份是弩車的報損記錄,一份是楊德江的供述。


    報損記錄上記載了三輛弩車的打造時間,在何時何地送入何軍,在何時何地因何損毀,報損之人又是哪個。


    而楊德江的供詞卻是講述了他如何用仿製的傳國玉璽換取了秦國公府的門客之名。


    在歐陽的提醒下,戚雲恒對楊德江這個人也上了心,命潘五春仔細審問,結果便審出了真假玉璽一事的一段前因。


    前朝末年,楊德江靠詩詞得了興和帝的喜愛,被賞賜了宮中行走的資格。


    以此為契機,某次,楊德江離開皇宮的時候,突然發現自己乘坐的馬車裏多了個人,而且還是一個瀕死之人。


    那人似乎也知道自己行將就木,便把一個包裹硬塞給了楊德江,然後又用餘下的力氣告訴楊德江:傳國玉璽已毀,興和帝不敢聲張,命人仿製了一個假貨,準備瞞天過海,而他便是奉命製璽的工匠。


    工匠此前並未見過傳國玉璽,也沒把自己雕刻的東西放在心上,直到玉璽的主體雕刻完畢,開始在下麵刻字,工匠才恍然驚覺:我命休矣!


    為了保命,工匠決定帶著玉璽逃跑。


    但皇宮哪是那麽好脫身的,工匠一離開匠人區便遭到了宮中禁衛的追殺,重傷且又走投無路,終是不管不顧地躲進了楊德江的馬車。


    仿製的玉璽自然就在包裹之中,隨著這名工匠的死去而落入楊德江之手。


    事關重大,楊德江怕被他人察覺,使自己成了眾矢之的,便以自汙的方式離開了京城。


    新皇登基之後,這枚仿製的傳國玉璽徹底成了燙手山芋,楊德江不敢將其毀掉,也不敢繼續私藏,終是尋到了秦國公的門下,以此物和此物的來曆換取秦國公的庇護。


    戚雲恒把此事告知歐陽,得到了一個“頂多有一半是真話”的判定,但這樣的判定並不妨礙戚雲恒向秦國公宋時施壓。


    今日,宋時覲見,戚雲恒便將此事和弩車的事一起拋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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