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國公府私藏禁物的事終是以“秦國公回京自辯”為結果,劃上了一個暫時性的休止符。


    秦國公夫人苗氏在入宮請罪的時候,向皇帝陛下做了辯解,說那些弩車和兵甲都是秦國公府的前任主人遺留下來的,與他們宋家人並無關係。秦國公府舉家搬入新宅的時候,正值數九寒冬,無法對府中建築進行改建和修繕,自然也就沒能發現庫房下麵還藏有密室,庫房本身也腐朽到了即將出現崩塌的地步。


    但無論如何,秦國公府都犯了失察的過錯,對於府中藏有禁物這件事,苗氏也供認不諱,任由皇帝陛下責罰。


    苗氏的辯解有理有據,乍聽起來,很容易讓人信服。


    但苗氏不知道的是,秦國公府私藏的弩車乃是軍中製器,無論是規格還是製法都與前朝的弩車有著巨大的差別。而且戚雲恒受歐陽的影響頗多,在督造弩車這類要緊兵器的時候,一直都有命人在兵器的隱秘處添加印記和編號的習慣,對其分配和處置也全都做了記錄。


    而秦國公府私藏的三輛弩車,全都是本已被人報了損毀卻沒有真正銷毀的,一看上麵的編號就知道這些弩車從何而來,經過何人之手。


    但戚雲恒並未當場揭穿,隻派出金刀衛,對秦國公府進行進一步的查抄,將府中的刀劍[弓]弩盡數收繳,將那些與皇夫毆鬥並受了重傷的兵丁也全部擒拿收押,關入巡察監的大牢,並將秦國公府繼續交由禁軍管控,不許包括苗氏在內的秦國公府成員離開府邸,外出活動,餘下的,全待秦國公歸京自辯後再行定奪。


    之後,戚雲恒命魏公公親自攜旨出京,前往秦國公宋時的駐地,將宋時“請”回京城。


    戚雲恒並不擔心宋時抗旨——若宋時真的那麽做了,事情反倒是簡單了,更好解決了。


    秦國公府已經被戚雲恒釘在了牆上,眾目睽睽之下,宋時若是敢不屈從,謀逆之罪便可蓋棺定論,戚雲恒亦不必背負枉殺功臣之名;即便歸京,戚雲恒也可以名正言順地收繳兵權,讓他“安心”在京城裏做個有名無權的國公。


    和已經被捕獸夾扣住一條腿的宋時相比,更讓戚雲恒感到頭痛的是本性難改,和以前一樣任性妄為的朱邊,以及比朱邊更心大,也更加難以掌控的歐陽。


    對於朱邊,戚雲恒大可以通過削弱其權能,盯緊其行動來進行約束。


    但他家皇夫,卻是不好這樣對待的。


    秦國公府的事情被暫且“擱置”起來,秦國公夫人苗氏和其他文官武將也被送出皇宮,各自歸家。


    戚雲恒本想將歐陽留在宮裏,好好地“管教”一番,讓他今後切莫再兵行險著,害得自己擔驚受怕不說,真要是一時不慎,天人永隔,那才真的是悔之晚矣。


    但戚雲恒尚未來得及將想法付諸行動,便被歐陽反過來提醒,“陛下,你是不是忘了,今日還有另一樁事情呢!”


    戚雲恒愣了一下才回想起來,在秦國公府的變故爆發之前,他原本想要解決的是安南侯夫人以及她的女兒汪氏妄想獻寵媚上的事。


    現如今,這倆人乃至汪氏帶進來的男寵都還關在宮裏,沒來得及審問呢!


    眼看著天色不早,戚雲恒總不能把這三人留在宮中過夜——好說不好聽。若是不能盡快將此事了結,他能做的便隻有直接放人,或是把人送出宮去,另找地方關押。


    無論哪一種,都不是戚雲恒樂於接受的。


    事有輕重緩急,戚雲恒鬱悶歸鬱悶,不甘歸不甘,卻也不得不把“管教”歐陽的念頭暫且打消,抓緊時間,將人摟在懷裏狠狠親了幾口,揉搓了一番,然後便放出懷抱,送出宮去。


    因潘五春還有秦國公府那邊的事情需要他親自處理,魏公公也要選調人手,準備離京事宜,不那麽重要也不那麽緊急的“獻男寵”一事便不好再讓他們特意過來一趟,浪費時間。


    戚雲恒正打算把高名叫來陪同,宮人卻來稟告:皇後求見。


    ——皇後又來湊什麽熱鬧?


    戚雲恒因為被耽擱了時間而略有不快,但還是耐著性子,命人將王皇後請入殿中。


    然而把王皇後叫進來一問,戚雲恒卻得知王皇後隻是過來向他稟告今日的遊園會“送”出去多少位教養嬤嬤,並無其他要事。


    雖然戚雲恒看得出來,這隻是王皇後過來見他的借口,她真正的目的應該是想要知曉秦國公府與承恩侯府之間的那場風波的後續發展,甚至更可能是聽說了他將數位官員召至乾坤殿議事的事,過來探聽其□□緣由。


    但戚雲恒還是由此生出了“皇後不堪用”的嫌棄。


    ——需要告訴你的,自然會讓你知曉;沒有告訴你的,你可以猜,可以想,就是不能多嘴發問!


    ——他家皇夫可從不曾做過這種多餘的試探!


    戚雲恒強忍著不悅,沒有當場發火,隻將王皇後打發出去,讓他“安心”打理後宮。


    被王皇後這麽一耽擱,出去準備出京事宜的魏公公倒是已經完成了自己那邊安排,回到戚雲恒的身邊繼續聽用。


    但想了想,戚雲恒還是把高名也叫了過來。


    自從登基稱帝,戚雲恒便再沒通過高名之手去做什麽不可告人的私密之事。尤其是歐陽入京之後,高名更是徹底地坐實了“看門狗”這一角色,與戚雲恒的接觸也越來越少。


    但戚雲恒並沒打算舍棄這條忠犬,而且高名掌管著宮門進出,總要讓他知曉此事,提高警惕,以免真的讓人混入宮中。


    因時間有限,戚雲恒沒再使用什麽誘供的招數,直接命人把安南侯夫人和汪氏一起帶到麵前,讓她們當著自己的麵,互相對質。


    汪氏還想狡辯,安南侯夫人卻不想再罪上加罪,為了一個可惡的馮家,給自己的夫君乃至整個安南侯府招災惹禍,當即跪倒在地,把前因後果一五一十地講了出來。


    見安南侯夫人坦白,戚雲恒沒有問罪或是責罰,隻讓她把散布消息的那名宮人描述清楚。


    在得到女性、四十上下、著二等宮裝、身材偏瘦且比安南侯夫人略矮半頭、麵白而無疤痕黑痣這樣的特征之後,早已準備好宮人名冊的魏公公很快就將嫌疑人的範圍縮小,再加上曾在桃花宴當日出入過會場這一條,可供懷疑的人數便進一步地縮減到了三個。


    戚雲恒沒有耽擱,直接派人將這三名宮人全部“找”了過來,讓安南侯夫人當場指認。


    安南侯夫人仔細看了一會兒便果斷抬手,指向了站在中間的那個——一個姓尤的嬤嬤。


    事實上,即便她沒能指認出來,戚雲恒也已經根據這三個宮人的表情得出了答案——餘下的兩名宮人隻是惶恐,唯有居中姓尤的這個卻是驚恐,顯是心中有鬼。


    戚雲恒沒有當著安南侯夫人的麵審問這人,隻揮了揮手,讓魏公公把這三人全部帶走,該放的放,該審的審,然後才對安南侯夫人說道:“今日之事,暫且記下,待安南侯歸京履職的時候,朕再與他計較。”


    “謝陛下隆恩!”安南侯夫人一聽這話便知道這件事算是揭過去了,所謂再做計較,十有8九就是一頓臭罵,她家夫君皮糙肉厚,臉皮更厚,完全承受得起。


    戚雲恒也確實沒打算追究此事——畢竟不是什麽好事,真要追究了,安南侯府固然落不得好,他這個當皇帝的也一樣會被汙了名聲。


    “至於你這女兒,也一起帶回去家去,重新教養,莫要再讓她做出這種不堪蠢事,敗壞了安南侯府的聲名!”


    戚雲恒警告了安南侯夫人一句,然後便擺了擺手,示意安南侯夫人把人帶走,速速出宮。


    安南侯夫人自是千恩萬謝,拽起女兒,火速閃人,生怕戚雲恒再有變卦,把她們娘倆給重新扣下。


    離開乾坤殿,來到皇宮門口,安南侯夫人卻發現被戚雲恒退還給她的不隻是女兒汪氏,還有汪氏妄圖帶進宮去的那名小倌。


    “你跟我一起回侯府。”安南侯夫人眯了眯眼,轉頭對女兒說道,“那馮家,你也不必再回去了。”


    “母親這是何意?”汪氏聞言便是一呆。


    安南侯夫人沒有解釋,但也同樣沒給汪氏反對的機會,直接把她拽上馬車,並命令身邊仆役將那名小倌捆綁起來,與女兒一起帶回安南侯府。


    這人,不能留,更不能將其放歸馮家。


    安南侯夫人對此很是清醒。


    她把“陛下好男色”的消息轉告馮家,是想讓他們仔細謀劃,妥善利用。畢竟,她的女兒已經嫁入馮家,與馮家一損俱損,一榮俱榮。隻要馮家能借此事謀得利益,即便被旁人知曉,遭了唾棄,至少也得了實惠,得失相抵。


    沒曾想,馮家卻是如此地急功近利,不計後果。


    但話說回來了,馮家若非急功近利,又怎會冒著背信棄義的指責,毀了原本的婚約,娶了她這個既無容貌,也無才華,更可能無法生育的女兒?


    安南侯夫人看了眼自己的女兒,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


    戰亂的時候,他們夫妻與兒女失散,女兒為了躲避流寇,領著兩個弟弟藏進了冰冷的河水。雖然姐弟三人因此逃過一劫,避開了殺身之禍,全都存活了下來,但女兒的身體卻嚴重受損,不僅難有子嗣,更有一隻眼睛被河水中的沙石撞傷,幾近失明。


    因為這事,安南侯夫妻對女兒心懷愧疚,一心想為她謀得一樁好姻緣,讓她嫁個好夫君。


    安南侯夫妻原本也不看好馮家的小郎君,覺得他既然能夠毀掉未履行的婚約,就有可能會拋棄拜過堂的妻子,實非良配。但架不住馮家小郎君出身名門,姿容俊美,舉手投足都張揚著貴公子的瀟灑風流,讓他們的女兒一見難忘,再見鍾情。


    見女兒如此鍾愛那人,安南侯夫妻也不由得軟了心腸,終是應下了這樁婚事。


    ——如今想來,倒不如狠下心,為女兒另覓良婿!


    ——不,如今再覓也不算為時過晚,大不了,他們夫妻養女兒一輩子就是!


    安南侯夫人咬了咬牙,很快便下定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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