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歐老大那會兒在宮裏,我隻送名帖,不說事情也不定時間地點,您肯定不會特意為了一張緣由不明的名帖出宮——我沒那麽大的麵子。”陸焯嘿嘿一笑,好像一點都不為自己沒掙著麵子而不高興,“這一次,我把時間地點都知會給您了,不就順順當當地見到人了嗎?”


    歐陽沒有接言,冷冰冰地看著陸焯。


    被歐陽如此盯了一會兒,陸焯終於生出了些許慌亂,輕咳了一聲,繼續道:“我知道您火眼金睛,就不跟您打馬虎眼了。實話跟您說,我這次過來,確實是為了張木匠和鬱骨頭兩個——他們兩個,想從您這裏求一條活路。”


    “活路?”歐陽微微撩了下眼皮,“這又是怎麽一說?”


    “他們兩個……惹上金刀衛了。”陸焯神情一黯,隻是黯淡中似乎又夾雜了不少尷尬。


    張木匠和鬱骨頭都是前朝的官宦子弟,真名一個叫張昭,一個叫鬱慶鄯。早年的時候,因前者喜歡玩些奇技淫巧,後者瘦得隻剩骨頭,便得了張木匠、鬱骨頭這樣的綽號。


    張家和鬱家一直都未離京,張木匠和鬱骨頭便也跟著家人一起留了下來。


    十年動蕩之後,那些離京之人幾乎全都沒了音訊,他們這些困守京城的,反倒是陰差陽錯地避開了禍亂,保全了性命。


    隻是一朝天子一朝臣,能讓他們這些前朝的臣子繼續活命已是新皇“仁心”,官職什麽的,自是不會再給他們保留。


    於是,一夜之間,他們這些人便從人上之人淪為了尋常百姓。


    但在這十年裏,張木匠和鬱骨頭卻也沒再像少年時那樣虛度光陰。


    歐陽離京之後,他們這群紈絝子弟群龍無首,很快就四分五裂,各奔前程。留在京城的張木匠和鬱骨頭便利用早年跟歐陽一起撰寫《春光爛漫》時積累下來的底子,把當初用過的那些人手重新召集起來,又培養了一些新人,然後就在京城裏做起了情報生意。


    然而他們這種都已經仗勢欺人到習慣成自然的人自是不會講究什麽童叟無欺、良心誠信的,經常做一些反複無常的交易,如雙麵間諜一般,把張家的故事賣給李家,再把李家的秘密轉售給張家。


    後來,天下越來越亂,反王越來越多,張木匠和鬱骨頭又半點不挑剔地向這些反王們賣起了情報。


    可以說,前朝覆滅,他們兩個也是出了很大一份力氣的。


    隻是,他們二人光顧著做生意了,眼見著戚雲恒揮師入京,登基稱帝,張木匠和鬱骨頭才恍然驚覺:哎呀呀,光顧著賺錢了,忘了找靠山和站隊!


    新皇帝出現了,天下太平了,他們二人卻是除了錢,再沒撈著其他,還因為戰亂時期樹敵太多,成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剛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張木匠和鬱骨頭是準備金盆洗手,帶著錢財找地方隱居享樂的。


    然而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十年後的今天,他們這兩個曾經的紈絝子需要考慮的也不再隻是他們自己。他們手底下還養著一群給他們做過事、賣過命的忠心小弟——他們若是溜之大吉,手底下這幫兄弟又該何去何從?


    更何況,除了這些手下,他們還有一堆丟不下卻又不願意跟他們一起遠走高飛的家人。


    張木匠和鬱骨頭的家人並不知道他們這些年做了什麽,隻當他們還和以前一樣與些不入流的人玩耍廝混。現如今,他們的家人想的是如何恢複官職,在新朝裏擠占一席之地,哪可能會願意跟他們離京,當一輩子平民百姓?


    這樣的家人,帶走是累贅,留下不管,還是會變成累贅。


    就在這時,張木匠和鬱骨頭忽然發現當年一起廝混過的歐陽竟然以皇夫的身份回歸京城,曾經的跟班小弟陸焯也運氣爆棚地當了官,平步青雲。


    張木匠和鬱骨頭一商量,便做出了決定:找靠山,抱大腿!


    但歐陽那時住在宮裏,他們見不著,也不敢去見,便把陸焯當成了攻略對象,帶著重禮去了陸焯的家中,與他憶往昔,敘舊情。


    陸焯當時覺得張木匠和鬱骨頭其實沒犯什麽大事——他們賣的是前朝,又不是如今的華國,不至於惹惱戚雲恒這個新皇帝,而他們兩個要麵對的,也不過就是些前朝遺臣和尋常地痞,便拍著胸脯應下了張木匠和鬱骨頭請他當靠山的要求,讓他們安心在京城裏過日子。


    但陸焯沒想到的是,張木匠和鬱骨頭留在京城可不隻是過日子那麽簡單。


    有了陸焯做靠山,張木匠和鬱骨頭心裏就有了底氣,金盆洗手的念頭也因此打消,留在京城裏,繼續做他們的耳報神,而且很快就把生意做到了官員家裏,幫他們打探消息,散布流言蜚語,挖掘政敵家中的情報*。


    就在二人重整旗鼓,再一次把生意做得風生水起的時候,張木匠和鬱骨頭卻突然驚覺:他們好像被人給盯上了!


    一通偵查與反偵察的套路玩罷,二人鬱悶地發現,盯上他們的,是皇帝手下的金刀衛。


    這可不是他們能夠扛得了的,張木匠和鬱骨頭趕忙來找陸焯求救。


    陸焯一聽就懵了。


    他們扛不了,難道他就能扛得了?!


    金刀衛可是皇帝陛下直屬,吏部都管不著的,他一個戶部的五品小郎中又怎麽可能會有法子應付?!


    再一追問這二人到底幹了什麽,陸焯才發現——


    他攤上大事了!


    好在,這時候,皇宮裏開始大興土木,夏宮也在修繕之列,歐陽因此從皇宮裏搬了出來,住回了自己府邸。


    陸焯趕忙抓住機會,來抱歐陽這條真正的粗腿。


    聽陸焯說完,歐陽好一陣無語。


    他們這個國度向來都有“各家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的習慣,對刺探別人家*的事很是忌諱反感。即便是戚雲恒的金刀衛,也是打著安置舊部的幌子才搞出來的編製,俸祿走的還是戚雲恒自己的內庫,不用戶部負擔。即便如此,金刀衛裏還有好大一批人手沒能被記入正式的花名冊,隻能以“臨時工”、“地[下]黨”這樣的形式存在。


    而張木匠和鬱骨頭這兩個人卻和金刀衛搶起了生意,還把手伸到了官宦階層,攪進了朝堂之爭——這不是作死,還有什麽是作死?!


    以歐陽的能力、地位,還有他和戚雲恒之間的關係,若是他想保下張木匠和鬱骨頭這兩個小人物,戚雲恒肯定會給他一個麵子,讓他如願。


    但問題就在於,皇帝的麵子,從來都不是白給的,你得付出代價!


    所以,保下張木匠和鬱骨頭,不是不行,也不是不能,而是不值!


    ——他們兩個,有什麽價值能夠讓他去和皇帝陛下討麵子啊?


    ——就因為以前一起吃過飯,喝過酒,玩過女人,幹過壞事?


    歐陽可沒有陸焯這樣傻頭傻腦的“義氣”,更做不到他這般先人後己,舍己為人!


    歐陽幹脆沒再和陸焯廢話,把手一揮,直接讓他轉頭回家。


    陸焯一下子呆掉了,“歐老大……不,九千歲……”


    “你叫什麽都沒用!”歐陽冷冷道,“我保你一家三口三條命,別的人,讓他們自己找地方燒香去!”


    陸焯徹底呆住。


    正好,莊管家把歐陽要的水果點心送了進來,歐陽便讓莊管家“送”陸焯一程——將這家夥掃地出門。


    陸焯還想再說什麽,莊管家卻沒給他機會,把端進來的水果點心往歐陽旁邊的桌子上一放,轉頭就來到了陸焯身邊,一手拽住他的胳膊,一手拎住他的衣領,把他從前廳裏拖了出去。


    送走陸焯,莊管家回到前廳,見歐陽沒有離開,正坐在椅子上啃水果,便快步走了過去。


    “主子不打算把那幫人接管回來?”


    莊管家其實已經在門外站了好一會兒了,見歐陽準備攆人,這才趕緊進門。


    “接管回來有毛用?白白浪費錢財糧食。”歐陽咽下口中水果,冷冷一哼,“再說了,你以為人家願意讓我接管嗎?”


    “這個人家是指……”莊管家雙眉一挑,試探著問道。


    “全算上,從咱們的皇帝陛下到那兩個沒事作死玩的。”歐陽翻了個白眼,“現在又不是以前那種閑得沒事做就隻能沒事找事的時候,我幹嘛要在他們的身上浪費時間再浪費人情?再說,求人辦事是這麽求的嗎?連點實際的東西都不拿出來,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想把事情辦成?做夢去吧!”


    說完,歐陽又拿起一枚水果,惡狠狠地啃了起來。


    他今天在皇宮裏的時候就攢了一肚子的不痛快,好不容易榨幹了戚雲恒,回了自己府邸,又被陸焯這家夥惹出一肚子的火氣。


    更讓歐陽鬱悶的是,偏偏這事他還不能當作不知道,必須得插上一手——不然的話,他家那個疑心病重的皇帝陛下又非得多心不可。


    “黃朋回來了嗎?”歐陽問。


    “中午就回來了。”莊管家答道。


    隻要歐陽這邊不用人,黃朋現在每天都要去皇莊那邊走上一遭,監控春耕和皇莊改造。


    “讓他再往皇宮裏跑一趟。”


    歐陽讓莊管家取來紙筆,在紙上寫下“張昭,鬱慶鄯,金刀衛”這三行字,然後叫來黃朋,讓他把紙條“照舊交給皇帝陛下”。


    打發走黃朋,歐陽也吃飽喝足,起身離開前廳,命人把自家的浴池收拾出來,舒舒服服地泡了個澡,把休沐日真正該做的事情好好做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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