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辛辛苦苦地折騰了好一通,到最後,好處全都落在了王皇後親生父母的小家頭上,王績這個當祖父的卻是連個不能傳承的爵位都沒撈著。


    一個月前,王績好不容易在親朋好友的舉薦下競爭到了教導皇子讀書的美差,但還沒等他如當年的嚴太傅一樣“培育”出一個能夠受他轄製的年輕皇帝,坐實自己的太傅之名,便莫名其妙地被戚雲恒這位尚且在任的皇帝陛下解雇,使得他竹籃打水一場空,滿腔抱負再一次付諸東流。


    但戚雲恒和歐陽都相信,王績肯定不會什麽都不做就對此事善罷甘休。


    他們這些文人學者的心態已經被他們自己鼓吹出來的崇文重道之風嬌慣壞了,全然忘記了民間還有一句“百無一用是書生”的說法。


    別看史書的撰寫者們如何地揮毫潑墨,貶低叱罵那些自己看不上眼的無道昏君,說到底,這些文章也不過就是些馬後炮。人家活生生地掌權執政的時候,他們哪個敢這麽囂張放肆,頂多就是在自己的小圈子裏叫囂兩句,還要防備著被身邊人捅上一刀,告發出去。


    戚雲恒也沒把王績這夥人當成什麽大事,隻提醒手下人做好在大朝會上吵架的準備,別在氣勢上輸給人家。


    事實上,隻要戚雲恒願意,大可以讓王績一夥人連聲音都發不出來。但一言堂這種事向來都是有弊有利,而且在絕大多數時候都是弊大於利。再說,若是不把包子扔出去,他又怎麽會知道到底有多少隻狗在盯著?


    聽戚雲恒這麽一說,歐陽首先想到的卻是三月十五那一日的大朝會得磨嘰到什麽時候才能結束。


    “那天我不去了,行不行?”歐陽鬱悶道,“萬一被他們吵得火大,我可保不準會幹出什麽事情來。”


    “可。”戚雲恒想了想,很快點頭,隻是跟著就話音一轉,“不過,我那一日的心情肯定也不會好,重簷可要想想法子,讓我開心起來——如何?”


    “……你就直接說你想幹什麽吧!”歐陽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機,直言問道。


    戚雲恒揚起嘴角,“重簷說過的木籠子,我已經讓人做好了,還有皮革鐐銬。”


    ——你還是別開心了!


    歐陽立刻翻過身來,用後腦勺表達了自己的態度。


    第二天,歐陽睜開雙眼的時候,戚雲恒已經結束早朝,過來接他去乾坤殿了。


    等他們兩個慢悠悠地到了乾坤殿那邊,四個孩子均已等在殿外的院子裏。雖然他們的身後都有宮人跟隨陪護,但每個人的臉上表情卻各不相同——二皇女戚雨霖最為淡漠,大皇女戚雨露最是慌張。


    “可有未能完成的?”戚雲恒隨口問了一句。


    戚雨露立刻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顫聲道:“父……父皇恕罪!”


    “你要放棄?”戚雲恒挑了下眉毛,並不是多麽在意。


    “不!兒臣不想!”戚雨露想也不想地馬上搖頭。


    戚雲恒不由一愣,目光一掃便注意到戚雨露身後的宮女似乎把頭低得有些過了,頓時生出一種猜測,懷疑起戚雨露未能完成課業的真實原因。


    站在戚雲恒身旁的歐陽也察覺到這件事似乎別有內情,當即開口道:“陛下隻說讓他們在上午的時候遞交課業,卻沒說具體是哪一個時辰。如今距離上午結束可還有段時間,陛下不如給大皇女一個補救的機會,讓她在這裏寫出一份答卷?”


    戚雲恒不置可否,直接向戚雨露問道:“戚雨露,你覺得呢?”


    戚雨露立刻眼睛一亮,“請父皇再給兒臣一點時間,兒臣馬上就去作答!”


    這幾日,戚雨露雖然未能接觸到一件和書本紙筆有關的東西,但心裏麵卻一直都在想著父皇留給他們的兩個問題,多多少少也推導出了一些自己的想法。隻要讓她拿到紙筆,她就能寫出一份答卷,不管是好是壞,能不能讓父皇滿意,至少也是完成了課業,不會讓她就此失去競爭皇位的資格。


    不管母妃怎麽說,戚雨露都不想放棄父皇給她的機會,更不願意連試都沒試就退出競爭!


    正如父皇身邊的那位九千歲說過的,即便她隻是個女兒,那也是皇帝陛下的女兒!皇家可不是普通人家,皇帝陛下的女兒也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兒!嫁人生子什麽的,聽起來固然很美好,但若是能像父親一樣君臨天下,豈不是更加美哉妙哉?


    但戚雨露這一應聲,被呂妃派來照顧她的兩名宮女卻一下子變了臉色。


    想起呂妃的百般叮囑,照顧戚雨露的兩名宮女立刻生出阻止之心,然而理智卻清楚地告訴她們,若是她們在這種場合下,不經主子們允許就擅自開口,呂妃興許會誇讚她們忠心,但皇帝陛下卻肯定會在呂妃誇讚她們之前就先把她們處死。


    ——盡忠,還是保命?


    兩名宮女糾結再三,終是沒敢開口。


    看到她們的表情變化,戚雲恒愈發肯定了自己的猜測,當即把戚雨露帶來的宮女晾到一邊,從自己身後的桐字輩宮女中叫出一個紅桐,讓她帶著戚雨露在乾坤殿裏找間空屋,伺候她筆墨紙硯,讓她能夠完成課業,


    其他三個孩子不明所以,尤其是二皇子戚雨溟,迷惑中似乎又有些擔心,一直到戚雨露隨著紅桐進了乾坤殿的大門,他的眼睛也沒從二人離開的方向收回。


    “你們三個也先進去吧!”


    戚雲恒把另外三個桐字輩的宮女也分派出去,讓她們每人接手一個孩子,如紅桐那樣各找一間空屋,把皇子皇女們領到裏麵坐下,使他們暫時無法和旁人接觸。


    三個孩子哪曾遭遇過這種[監]禁一般的待遇,連二皇女戚雨霖都沒能再麵癱下去,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緊張的表情。


    這個招數卻是歐陽在臨來之前向戚雲恒提出的,為的就是一個“密”字——不讓他們四個人有機會知道其他三人都是怎麽解答這份課業的,刻意地營造出一種鄭重其事的神秘感,讓四個孩子不知不覺地中招,繼續順著戚雲恒和歐陽給他們安排好的道路前進。


    從某種角度來說,這種做法已經擔得起惡毒之名,很可能會對四個孩子產生離間一般的無情效果。但換個角度去想,卻也可能是無聊且毫無意義的故弄玄虛,全看四個孩子自己如何去想,如何去做。


    總而言之,這個法子充分體現了什麽叫見仁見智,什麽叫防君子不防小人。


    等到四個孩子均被安排妥當,戚雲恒帶著歐陽,先去了二皇子戚雨溟所在的屋子,檢查戚雨溟寫出的答卷。


    之所以把戚雨溟放在第一位,主要是因為他和王績那一夥人接觸最多,戚雲恒很想知道他被這夥人影響到了什麽程度。


    讓戚雲恒略感欣慰的是,戚雨溟並未因為王績一夥人平日裏的刻意照顧以及那大半日的講學便把他們推崇的道理作為自己的答案。


    在回答歐陽給出的——確切地說,是大皇子提出的——“為什麽作詩的能當官,跳舞的卻是[賤]人?”這道問題的時候,戚雨溟更是敏銳地抓住了一項要點,寫出了一份很能拿得出手的解答。


    在戚雨溟看來,會作詩就能當官這種說法其實是錯誤的,正確的說法應該是反過來——當官的人都是有學問的,而詩詞正是學問的一種,所以大部分當官之人都會創作詩詞,欣賞詩詞。同樣的,跳舞的人也不一定低賤,之所以會讓人產生這樣的錯覺,不過是因為隻有那些低賤之人才會被培養成以舞蹈來供人取樂的伶人,而士族豪門的小姐們即便學了跳舞也不會在人前表演。


    於是,戚雨溟便由此得出結論:高雅的不是詩詞,而是創作詩詞的人;低賤的也不是歌舞,乃是表演歌舞的人。


    可惜,戚雲恒的好心情沒能持續太久。


    在回答第二道題“講師責罰伴讀之事,對否,錯否”的時候,戚雨溟的思路就出現了明顯的混亂,似乎很不適應這種對與錯同時存在的解答模式,空洞地堆砌了一堆辭藻之後,隻是在對與錯的後麵羅列出了一大堆警世名言,有一些甚至是很明顯地驢唇不對馬嘴,根本不能套用在這件事上。


    唯一值得稱道的是,戚雨溟明顯是獨立完成了最終的答卷,即便解答時出現了混亂,多多少少還是能夠看出他本人在這件事上的真實態度——他並不認為講師責罰伴讀是對的,但若是講師不責罰伴讀而來責罰他,那肯定是更加地不對!


    看過之後,戚雲恒不動聲色地放下答卷,讓戚雨溟把答卷上的內容複述一遍。


    戚雨溟愣了一下便趕忙開始背誦。


    雖然並非一字不差,尤其是被他像砌牆一樣羅列在紙上的警世名言,很明顯地漏掉了好幾條,但大致內容和中心思想還是被他正確無誤地複述出來,進一步證明了他確實是親手完成了這份課業。


    聽戚雨溟背完,戚雲恒身形一轉,來到擺放在屋子角落的碳盆前,從自己荷包裏取出一塊火石,把戚雨溟的答卷點燃,扔進了碳盆裏麵。


    戚雨溟頓時臉色一變,但張了張嘴,終是沒有說話也沒有阻止。


    等答卷徹底燒光,戚雲恒轉過身來,對戚雨溟說道:“若你遵守了皇夫提出的保密要求,那麽,這份答卷裏的內容便是你知,我知,皇夫知,其他人全都不知。今後若是有人問起,你也可以因地製宜、因人而異地把他們想要聽到的答案告訴他們。”


    一聽這話,二皇子終於明白過來,馬上心領神會,笑逐顏開。


    “兒臣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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