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雲恒這一笑,下麵的人頓時生出了異樣心思,均以為大皇子戚雨澈這一套拳腳竟然得了陛下的青眼。


    ——今天這太陽莫不是打西邊出來的?


    震驚之餘,因兒子自作主張而忐忑不已的高妃總算放下心來,故作欣慰地展露笑顏,仿佛這一出是她早已安排好的一般。


    大殿中央,戚雨澈也愈發賣力,拳拳帶風,虎虎生威。


    一套通臂拳打完,戚雨澈已是汗流浹背。


    魏公公帶頭叫起好來,其他宮人視魏公公為風向標,連忙也跟著響應,給戚雨澈喝彩鼓勁。


    戚雨澈哪裏受過這種待遇,當時就把下巴又給抬了起來,得意洋洋地看了弟弟一眼,卻發現弟弟根本沒有看他,一雙眼睛正盯著大妹妹死瞧,也不知道是因為什麽。


    不等戚雨澈鬱悶,戚雲恒便抬手壓下了宮人的喝彩聲,板起臉,對戚雨澈說了句“花拳繡腿罷了,有什麽可得意的!”然後便讓身邊的桐字輩宮女帶戚雨澈下去擦汗更衣。


    戚雨澈並沒有因為戚雲恒的貶斥而生出半點不快,倒是因為父皇罵過之後就親自指了人照顧他而愈發地翹起了尾巴,咧著大嘴,滿臉蕩漾地跟著紫桐姑姑去了後殿。


    戚雨澈走後,戚雲恒並沒有特意等他回來,直接讓唱禮的內侍點了二皇子的名銜。


    二皇子戚雨溟獻上的是一幅由三百三十歲個壽字拚合而成的大幅壽字圖,祝父皇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仙福永享,萬壽無疆。


    ——不用萬壽,再過個三十三年,你們就得求爺爺告奶奶地請他早點升天了。


    歐陽在上麵暗暗吐槽。


    這樣的話當然不能在這樣的場合下說出來,但即便沒有歐陽挑撥,戚雲恒也沒對這樣一幅寓意美好到虛無縹緲的壽字圖露出歡喜之容,隻淡淡說了句,“皇兒有心了。”讓人把字收下,接著就叫了大皇女的名銜。


    大皇女戚雨露的壽禮極為質樸,就是一雙親手縫製的襪子,縫製的針腳和繡上去的圖案全都讓人難以恭維,一看就是初學者之作。


    戚雲恒不由微微一笑,親手將襪子接了下來,然後才轉身交給身後宮人。


    但戚雨露卻並未因為父皇的笑容就展露喜色,努力向上抬了下唇線便轉身回了自己座位。


    呂妃知道女兒為何不快。


    但為了能讓女兒長命百歲,壽終正寢,呂妃還是狠下心來,決不讓女兒找到完成那份課業的機會,以此絕了她的“上進”之心。


    最後一個獻壽禮的自然是年紀最小的二皇女戚雨霖。


    戚雨霖獻上的壽禮是三串用不同顏色玉石編出來的手串,價值當然比大皇女獻上的襪子高出不知道多少倍,隻是她編繩子的手藝卻和大皇女的繡活屬於一個水平,真真是半斤八兩,爛得各有千秋。


    但她這個年紀的孩子送壽禮本來也隻能送個意思,戚雨霖似乎也清楚這一點,根本沒有邀功,把珠串獻上之後就直言道:“珠子是母後選的,兒臣也是在母後的指點下才親手將其串了起來。”


    戚雲恒本以為二皇女還會再撒個嬌或者說兩句吉祥話,結果卻什麽都沒等來,戚雨霖說完壽禮的來曆就沒再吭聲,木頭似的站在原地,像是在反過來等戚雲恒說點什麽。


    “心意盡到便是了。”戚雲恒也說不了什麽,隻是之前他不曾嫌棄大皇女的襪子,這會兒當然也不會嫌棄二皇女的珠串——反正,這些壽禮全都隻有扔進庫房壓箱底的命運,哪一件都是他絕對不會想要使用的。


    但不等二皇女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麵的雲太後就突兀地插言道:“就怕是心意也不曾盡到呢!”


    戚雲恒頓時蹙眉,斜眸向雲氏看了過去,冷冷問道:“母後這是何意?”


    “哀家隻是實話實說罷了。”雲太後並未想要在兒子的壽誕之日給他添堵,隻是之前被歐陽氣出的一肚子怒火都還沒地方發泄,這會兒再一看到導致自己被休養的罪魁禍首,立刻便生出了遷怒的心思。


    反正,二皇女的生母正是兒子最討厭的女人,如今的養母也隻是個膝下空虛的掛名皇後,雲太後完全不覺得自己兒子會因為這兩個女人和一個女兒而與自己這個親生母親較勁甚至是撕破臉。


    “若是串幾顆珠子就能叫做心意,那這心意也未免來得太容易了一些!這豈不是說,將來若是有人拿了塊從地上隨便撿來的石頭獻給陛下,陛下也得將此舉稱之為心意?爾等以為,陛下就那麽好糊弄?!”雲太後目光一轉,將怒火轟到了王皇後的身上,“皇後這是不盡心啊!孩子小,手藝什麽的,哀家也就不挑剔了,但這珠子,根本就是哀家身邊的宮女都不稀罕用的劣等貨色,你也好意思拿出來給陛下的女兒把玩,還讓她獻給陛下?你到底把陛下當什麽了,沒見過世麵的泥腿子嗎?!”


    ——你他娘的才是沒見過世麵的泥腿子呢!


    ——我那珠子雖然隻是邊角料,卻也是上等黃玉、墨玉、羊脂玉上拆解下來的邊角料,你老眼昏花才會看不出來!


    ——還有,哪個宮女敢在身上佩玉飾,那是宮女能用的東西嗎?不要命了?!


    王皇後氣得臉色發白,卻也知道雲太後這就是雞蛋裏挑骨頭,故意找茬呢!她再怎麽辯解都不會有用處,倒是可能激怒雲太後,使其得寸進尺,拿不敬、不孝這樣的不赦之罪,更加凶狠地打壓她。


    但不等王皇後低下頭,主動請罪,將這口惡氣強咽下去,左邊就飄來一聲熟悉的譏笑。


    “珠子不好又怎麽了,你當誰家都跟雲家一樣,專門教女兒往自己私庫裏劃拉東西,見到塊肥肉都要撲上去咬下一口?懂不懂什麽叫清廉,懂不懂什麽叫節儉?”


    歐陽前段時間一直在給戚雲恒整理內庫,接手了不少賬本,其中就包括他們這一大家子還沒進宮當主人時的內宅賬目。看過這些賬目,歐陽就發現雲氏的吃相太過難看,戚雲恒撥給後宅的錢款,有一大半都被她挪移到了自己口袋,根本沒用在內宅的女眷和孩子身上。


    此刻聽到雲太後挑剔珠子的品質,歐陽不由得觸景生情,把內廷司還未起步就已經捉襟見肘的窘迫財務遷怒到了雲太後的頭上。


    “放肆!”雲太後萬萬沒有想到歐陽竟然會橫插一腳,替王皇後說話,頓時頭腦一熱,脫口道,“哀家說話,何時輪到你這種貨色插嘴!莫不是你們兩個藏有私情,這才按耐不住地跳了出來,為她排憂解難……”


    雲太後話未說完就感覺麵前一黑,像是受了某種東西的撞擊,回過神來才發現原來是一盤熱菜被人砸到了她的臉上。


    裝菜的盤子這會兒已經摔落在了前方的桌案上,滾燙的菜油卻沿著雲太後的額頭向下滑落,不僅遮擋了視線,更把雲太後兩頰處的肌膚燙得猶如針紮一般,劇痛難當。


    雲太後不由得一聲哀嚎,撕心裂肺地慘叫起來,一時間也顧不得追究是誰砸出的盤子,拍著桌案,大聲疾呼,“叫太醫,快給哀家叫太醫!”


    “瞎吉巴叫啥!”隨著一聲粗魯的叱罵,用盤子砸傷雲太後的罪魁禍首已經從自己桌案後跳了出來,正是讓雲太後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的皇夫歐陽是也。


    歐陽並沒有砸了個盤子出去便就此罷手。


    跳出之後,歐陽三兩步就越過了擋在中間的戚雲恒,來到雲太後的麵前,一手揪住她的衣襟,將她的上半身拽了出來,另一隻手抄起放在桌案上當擺設的黃金酒樽,照著雲太後的嘴巴就砸了下去,邊砸邊罵。


    “不會講人話就不要學人開口,不知道人言可畏,惡語如刀?張嘴就說自己兒子的男人和女人有私情,你這嘴巴可真是夠好使的啊!莫不是還想一口咬死哪個,甚至把陛下也給活活氣死,你好扶持幼主上位,做那垂簾聽政、母儀天下的太皇太後?告訴你,別他娘的做美夢了!”


    歐陽動作凶猛,每一次砸下去都會敲掉雲太後的幾顆牙齒,偏偏一開始說話的語氣卻如諄諄善誘一般,很是溫柔平和,直到後來才漸漸開始凶惡,手下的力道也隨著語氣的加重而越來越大。


    下麵的皇後和三妃以及戚雨澈之外的三個皇子皇女都快被嚇昏了。然而端坐在上麵的戚雲恒卻沒有出手阻止——甚至都沒有出手阻止的意思,隻麵無表情地在一邊冷眼看著。於是乎,無論皇後還是三妃,即便有心勸阻,也不敢輕舉妄動,既怕弄巧成拙,把馬屁拍到馬腿上,更怕如雲太後一般惹來皇夫九千歲的暴打,那可真的是麵子裏子全沒有了,丟人更傷身!


    眼見著雲太後的牙齒都已經被歐陽砸光了,戚雲恒才輕咳一聲,開口道:“重簷,差不多就行了。”


    歐陽立刻停了動作,哼了一聲,把酒樽丟到一邊,轉身回了自己位置。


    戚雲恒沒有說他半句不是,隻叫來幾名身強力壯的宮人,讓她們把雲太後背回慈安宮診治。


    “陛下!”雲太後並未昏厥,強忍著滿頭滿臉的劇痛,張開漏風的嘴巴,“哀家被一個孽障如此羞辱,你竟然不聞不問,包庇縱容?!你……你簡直枉為人子!”


    聽到雲太後的話,戚雲恒冷冷一笑,反問道:“那母後的意思是,朕應該昭告天下,讓天下人都知道知道,母後你被一個‘男人’羞辱?或者說,朕還應該把‘過程’和‘細節’宣揚得更加清楚一些,讓天下人知道,羞辱你的人乃是朕之皇夫,羞辱的過程中,母後還與朕的皇夫有了‘體膚之觸’?若是朕這麽做了,母後又可願全了禮數,用那毒酒白綾給自己一個了斷?”


    “你——”雲太後聽得目瞪口呆,愣愕之後便是肝膽俱裂,正欲破口大罵,卻在戚雲恒利刃一般的目光注視下猛然想起了一些陳年舊事,一些她以為無人知曉,更不可能被戚雲恒知曉的隱秘之事。


    難道……


    雲太後不由得打了個冷戰,到口的話頓時被忘得幹幹淨淨,隻下意識地試探道:“陛下……到底在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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