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皇女戚雨露的生母呂妃卻無法像王皇後那樣淡定。


    一回到宜安宮,戚雨露顧不上用膳就先磨著母妃把宮人遣了出去,然後把剛剛發生的事情、父皇留下的課業以及自己竟然也有可能成為儲君的事和母親詳詳細細地講述了一遍。


    然而聽她說完,呂妃就變了臉色,厲聲道:“不要胡思亂想!皇位的事和你沒關係,你要做的就是當好你的公主,平平安安地長大,開開心心地嫁人!那個位置,不是你一個女兒家能夠妄想的!”


    “為什麽不能?”戚雨露撅起嘴巴,“大皇兄是個蠢貨,二皇兄也不比他強到哪兒去,背一篇幾百字的文章都要費好大的工夫,好幾門課業都是我幫他完成的!論起聰明才智,我比他們兩個加一起都強!”


    “但你是皇女,不是皇子!這世上哪有女人當皇帝的?!”


    “可禦父都說了,若是大皇兄和二皇兄出了差池……嗚嗚嗚……”


    戚雨露話未說完就被呂妃捂住了嘴巴。


    “不許亂說!這可是要命的事!連想都不能去想,知道嗎?!”呂妃這會兒真是恨死那位皇夫九千歲了,好端端的,和她女兒瞎說些什麽呀?當皇帝這種事,是一個女兒家能夠妄想的嗎?她也是讀過史書的,自打開天辟地,這世上就沒有出過女皇帝!


    戚雨露撅著嘴巴,沒再說話,但臉上表情卻再明顯不過地表達出她並不願意就此屈服。


    呂妃也不知道該怎樣打消女兒的妄想,隻能厲聲厲色地命令道:“不許再想這件事了!就算……就算你如今隻有哥哥,將來也肯定會有弟弟!那個位置,怎麽都不可能輪得到你!”


    “試都沒有試就說不可能……”


    “閉嘴!”呂妃都有心把女兒拎起來狠揍一頓了,氣急敗壞地強調道,“我再說一遍,想都不許想!陛下不是說隻要不做這個課業就不能妄想那個位置嗎?你就不要做了,好好在宮裏玩上十天,想吃什麽,想要什麽,母妃都隨便你!”


    戚雨露咬著嘴唇,沒有應聲。


    見她這副模樣,呂妃卻是越發地下定決心:這十天,隻許女兒吃喝玩樂,絕不能讓她去碰書本紙筆!


    二皇子戚雨溟也和戚雨露一樣,一回到陳妃居住的惠安宮,就把今日之事事無巨細地告知了母妃。


    但不同於大皇女打開新世界大門一樣的興奮和憧憬,戚雨溟的心裏隻有不安和惶恐。


    今日之前,戚雨溟一直覺得自己是很幸運的,因為自己的父親變成了父皇,因為有資格和他競爭太子之位的兄長是個笨蛋,而比他聰明伶俐的同胞都是威脅不到他的妹妹。


    比起一看就懂的大皇兄,戚雨溟對兩個妹妹的忌憚反而更多一些。


    大妹妹戚雨露的聰明伶俐是他都自愧不如的,以至於他不止一次暗自慶幸:還好,這是妹妹,不是弟弟。


    二妹妹戚雨霖雖然總是不聲不響,也不和任何人親近往來,但在今日之前,她卻是四個兄弟姐妹中唯一一個不曾被太傅和講師責罰過的。這當中固然有她年紀小、課業簡單的緣故,但同樣也離不開她的聰明和努力。


    如果真如父皇所言,兩個妹妹也會成為他的競爭對手,戚雨溟便覺得人生一片灰暗——和兩個妹妹一比,他根本就沒有勝算!


    戚雨溟把自己的擔心也告知了陳妃,然而聽他說完,陳妃便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放心吧,陛下怎麽可能會立一個女兒家為太子?她們啊,不過就是激勵你的磨刀石!”陳妃十分肯定地說道,“陛下之所以會這麽做,很可能是覺得大皇子太過無能,無法……”


    話未說完,陳妃自己就先變了臉色。


    寧可讓女兒做磨刀石,也不立比長子更加出色的次子為太子,這何嚐不是對次子的不滿乃至不喜?


    “母妃?”戚雨溟注意到陳妃的異樣,疑惑地出聲喚道。


    陳妃回過神來,側頭看了看兒子,很快便決定還是與他說些實話,讓他早些認清現實更為妥當,當即斟酌了一下用辭,開口道:“母妃說句實話,就今日之事來看,陛下對溟兒你恐怕也是不甚滿意的。許是你的某些行事犯了陛下的忌諱,許是你的表現還不曾達到陛下對繼承人的期許,所以,他才會安排了這樣一份課業,還把你們的妹妹推出來與你們作比,為的就是磨練你們,讓你們變得更加優秀。”


    “我們?”戚雨溟敏感地問道。


    “是啊,你們。”陳妃歎了口氣,“母妃不得不說,就陛下今日的行事來看,陛下對大皇子的不喜並不像大家以為的那樣嚴重,至少還沒嚴重到會因為這種不喜就直接抹消大皇子競爭儲君之位的資格。”


    ——父皇其實也不喜歡我。


    戚雨溟默默想道。


    他年紀小,身份上再怎麽貴重也不可能像大人那樣被重視。所謂的太子之爭,其實也不是他和兄長在爭,都是二人的母妃和母族在宮裏宮外明爭暗鬥,而他們兩個當事人卻隻有在旁邊看熱鬧的份兒,根本沒機會親自下場。


    但也正因為能夠冷眼旁觀,有些事,他反而比母妃看得更加清楚。


    父皇確實不喜歡大皇兄,但父皇也同樣不喜歡他。差別隻在於,父皇會把對大皇兄的不喜直接表現出來,而對他的不喜卻是隱晦的,不會表露得那麽明顯。


    雖然父皇每次看到大皇兄都免不了要責罵甚至責罰於他,但與之相對的是,父皇從不曾如此對待過身為次子的自己,卻也同樣地不曾誇獎過他。


    即使在某件事上,比如最近的課業,他明明做得比大皇兄更好,更加出色,父皇也隻會責罵大皇兄做得不好而不會讚揚他做得好。


    這樣一想,戚雨溟便突然憶起——


    今日,父皇並沒有責罵大皇兄。


    即便他打破了盧講師的腦袋,即便他的每一句言辭都惹得父皇很是氣惱,父皇卻從始至終都沒有罵他,更不曾說他做錯。


    同樣地,父皇也不曾責罵二皇妹,問二皇妹問題的時候,也隻問了她為何沒有完成課業而沒有問她為何不許盧講師責罰伴讀。


    想到這兒,戚雨溟頓時覺得心中豁然開朗。


    ——他好像已經知道今日的課業應該怎樣完成了!


    但緊接著,戚雨溟便鬱悶地記起,今日的課業並非隻有一種解答,他不僅要把能讓父皇滿意的答案找出來,還要把有可能會讓父皇不滿意的答案也找出來。


    戚雨溟正走神,陳妃已經繼續說道:“……溟兒放心,再怎樣,陛下也不可能立皇女為太子,你可不要生出錯誤的念頭,與那兩個妹妹較勁!那才真的是丟了西瓜撿芝麻,得不償失!”


    “孩兒明白。”戚雨溟自以為想通了一些事情,心情也跟著安定下來,聽到母妃這樣一說,立刻欣然應下。


    妹妹什麽的,確實是不需要擔心的,他的對手還是隻有皇兄!


    雖然這家夥又蠢又笨又自以為是,但也錯有錯著,竟然誤打誤撞地合了父皇的心意!


    既然父親已經借今日之舉表明了自己對事不對人的態度,大皇兄自然也不會隻因為不得父皇喜歡就被排除於繼承人的序列之外。


    接下來,他得更加努力,更加用心表現才行,不然的話,沒準真的會讓大皇兄拔得頭籌,搶走太子之位!


    戚雨溟認真地思索了一陣,抬起頭,對陳妃道:“母妃,您覺得……父皇留下的課業應該如何解答才是最為合適?”


    陳妃皺了皺眉,沒有立刻作答。


    在陳妃看來,老師打學生就如父母打孩子,再是天經地義不過。縱然皇子皇女身份高貴,容不得普通人傷其體膚,由伴讀替罰也是理所當然。反正伴讀的命運原本就與皇子皇女綁在了一塊,就算為其犧牲性命,那也是他們的義務和本份。


    至於皇夫因大皇子之言而給出的題目,陳妃更加地看不上眼。


    什麽叫詩詞一如歌舞?以色侍人的賤婢怎麽能和才華橫溢的大官人相提並論?!正如士農工商,上下九流,人啊,打從生來就有高低貴賤之分,操了賤業,自然就是[賤]人,哪裏還需要去想為什麽一說?!


    但陳妃很清楚,倘若陛下也是這般想法,就不會留下這麽一份課業讓兒女們去完成了。


    陳妃也不敢把自己的真實想法告訴兒子,因為直覺告訴她,這絕對不是皇帝陛下想要看到的解答。


    跟隨皇帝陛下這麽多年,陳妃從未搞懂過這人的心思所想。她在家中學得的爭寵之術,在這人的身上也從未靈驗過。戚家的後院乃至如今的後宮之所以能相安無事,和睦如姐妹,就是因為大家心裏都已明白,皇帝陛下的寵愛是爭不來的,與其白費力氣還惹來一身腥,倒不如做好麵子功夫,彼此都能有個體麵。


    想了想,陳妃道:“這件事,母妃恐怕幫不上忙。但溟兒你大可以求助於你的外祖,看看他有什麽高見。”


    聽到陳妃的話,戚雨溟立刻想到了皇夫提出的保密要求,不由生出些許遲疑。


    但戚雨溟馬上又想到,皇夫提出的保密要求隻局限於最後的答卷,請教外祖和請教母妃都在規則允許的範圍之內。


    隻是單單請教這兩個人的話,那他最後會在紙上寫些什麽,好像還是一猜便知,根本不存在保密的可能。除非他在書寫答卷的時候,刻意與外祖的教導背道而馳……算了,他還是再多請教幾個人好了,比如平日裏教導他的太傅講師,還有身邊伺候的宮女太監,全都可以問上一問——答案一多,自然也就無從猜測!


    自顧自地拿定主意之後,戚雨溟接納了陳妃的建議,派人給外祖家送信,說他會在明日上午出宮拜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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