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夏宮,歐陽第一件事就是把龐忠叫了過來,讓他去打聽定北侯休妻一事。


    這倒不是他對這事有多重視,相反,正是因為沒當回事,歐陽才趕緊把事情分派出去,省得過會兒忘掉,讓歐菁失望。


    歐陽其實也沒指望龐忠能辦好此事。


    就這段時日的觀察來看,龐忠初見時的淡定自若根本不是什麽胸有成竹,不過就是另一種形式的無欲則剛。


    他這人沒什麽一眼就看得出來的本領,也不是那種領導型的人才,對鑽廚房的喜好遠大於發號司令,來了沒兩天就和歐陽帶進來的廚子打得火熱。


    但他也不是全無優點可言,最起碼嘴嚴、心細、勤快、謹慎,對自己的能力有自知之明,不貪權,不攬事。


    然而直到這一次,歐陽才知道這人到底謹慎到了何種地步。


    歐陽之所以把打探消息的活兒交給龐忠,不過就是想通過他的行動引起戚雲恒的注意。


    歐陽知道戚雲恒在他身邊安插了眼線,而且數量不少,隻是懶得揭穿,也沒打算因為這件事和戚雲恒起爭執——反正,他想藏起來的事情,一般人根本沒可能察覺。


    若戚雲恒發現他在打探一個不相幹的陌生人,肯定會生出狐疑,過來找他詢問個中因由。


    到那時,歐陽再巴拉巴拉一交代,既能得到戚雲恒的答複,又可以省卻一份人情。


    然而當天晚上,戚雲恒照例來到夏宮用晚膳,從頭到尾卻像根本不知道龐忠做了什麽一樣,對定北侯的事絕口不提,隻問了問皇莊那邊的進展——歐陽已經決定把內廷司的掛牌時間推後,先把皇莊經營起來,然後再以皇莊為基礎,擴大生產規模和經營範圍。簡而言之,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


    戚雲恒這麽一問,歐陽便被皇莊的事牽走了注意,再之後更是相濡以沫,水乳交融,更加地沒時間也沒心思去惦記別人家的傷心事了。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歐陽迷迷糊糊地睜開眼,這才恍然驚覺,他竟然真把侄女委托給他的“重要事”給忘記了!


    但戚雲恒這時候已經離開夏宮做正經事去了,歐陽隻能起床穿衣,然後以叫膳的名義把龐忠叫了進來——


    “讓你打聽的事,有結果了嗎?”


    “回主子,這事正傳得熱鬧。定北侯上了折子,請陛下允他休妻。剛剛走馬上任的幾名言官立刻彈劾他停妻另娶,人品敗壞,治家無方。但陛下全都留中不發,沒有批示。”說到這兒,龐忠頓了一下,略有遲疑地繼續道,“據說,初八那日,定北侯夫人來過宮外正陽門,似乎想要叩閽告禦狀,隻是剛把天雷鼓的鼓槌拿起來,定北侯就趕到了,把人給攔了回去。但這事的真假還有待查證,給奴婢消息的人也是聽別人隨口一說。”


    “你打聽消息的時候沒有驚動魏岩魏公公?”歐陽饒有興趣地問道。


    “回主子,奴婢在陛下的手底下討生活也不是一年兩年了。”龐忠隱晦又直白地答道。


    歐陽沒再追問,點了點頭,“以後每月去帳房領十兩金葉子,自己看著花銷。”


    “諾!”


    龐忠沒有謝賞,他很清楚,這筆錢並不是給他的賞賜。


    龐忠打聽到的消息並不包含一個確切的結果,歐陽想了想,決定還是舍下臉麵,直接去問戚雲恒。


    但此時距離戚雲恒過來夏宮還有相當漫長的一段時間,歐陽便派人先回了趟宮外的府邸,給歐菁送了封信,讓她去定北侯府“請”車寶兒母女到城郊的別院裏小住幾日,美其名曰散心,實際上是確保這母女倆的人身安全,別在休妻一事尚未了結的時候,母女倆就先被人家給不了了之。


    兩個時辰之後,歐菁的回信就被送了回來。


    信上,歐菁說她已經把人接走,同時還義憤填膺地罵了定北侯一通,因為車寶兒母女竟然被他關押在了後院柴房,已經整整兩日不曾沾過水米。若不是她打著歐陽的旗號,強行把人接走,這母女倆很可能會活活餓死在定北侯府。


    歐陽這邊剛看完歐菁的回信,戚雲恒便一臉無奈地從正門進了夏宮。


    一見他這表情,歐陽立刻挑眉道:“定北侯找你告狀了?”


    戚雲恒歎了口氣,“你怎麽也攪進他們家的破事裏了?”


    “不是我,是菁兒。定北侯的長女,也就是他那位原配所生的孩子,和菁兒是很要好的手帕交。”說著,歐陽把歐菁剛送進來的親筆信遞給戚雲恒,“你看看吧,菁兒是不會對我說謊的,即便話語裏有所誇大,那定北侯也真真不是個東西。”


    戚雲恒略一遲疑才把書信接了過來,目光一掃便脫口道:“菁兒的字倒是比你強了不止一倍兩倍。”


    “誰讓你看字了?”歐陽沒好氣地送了戚雲恒一記眼刀。


    “說真的,我一直以為你會把她寵成目不識丁、一無是處的嬌蠻小姐。”戚雲恒很是誠懇地說道。


    歐陽撇嘴道:“放心,士族小姐要學的那一套東西,我一樣不落地全找人教了。就算不可能樣樣精通,至少也能做到表麵光鮮,唬得住人。再加上她那張臉蛋,隨便她想嫁誰,肯定都能嫁得出去。”


    “終於舍得把她嫁出去了?”戚雲恒調侃。


    “女兒家,總是免不了要經曆這麽一遭的。”歐陽心情複雜地歎了口氣。


    昨日和蘇素的那番暢談不僅觸動了蘇素,也讓歐陽自己意識了到麵對現實的必要。


    僅就私心來說,歐陽真的是一點都不想讓歐菁嫁人。女兒家,在家的時候是個寶,嫁出去就會變成草。歐陽兩輩子的母親,曾經的姐姐和夫人,還有他所認識的每一個女人,沒有哪一個的婚姻是幸福美滿、無可挑剔的,全都有著這樣或者那樣的不足。


    然而如今這種一妻多妾製的婚姻隻能說是導致這種不幸的因由之一,無法掌控自己的人生才是這種不幸的根源所在。


    歐陽當然有能力給歐菁一個隨心所欲的人生,隻是,他對隨心所欲的定義和歐菁對隨心所欲的定義又是否能夠一致呢?


    歐陽沒有自信。


    他是死過一次的人,嚐過這世間的人情冷暖,看遍了林林種種的人間百態。而歐菁卻對這個世界的殘酷一無所知,對人生中的一切都還充滿著好奇。正是出於這種少年人對未知之事的好奇,即便是一望即知的苦難,她也會興致勃勃地躍躍欲試。


    歐陽沒再說話,戚雲恒也收起說笑的心思,專心看起了書信。


    看罷,戚雲恒幽幽歎了口氣,對信裏的內容不置一詞。


    歐陽知道戚雲恒肯定會偏心定北侯,對這樣的反應自然也絲毫不覺意外。


    定北侯乃是戚雲恒的得力幹將,一起出生入死打天下的左膀右臂,功勳卓著又沒有忠誠上的問題。而定北侯的發妻錢氏卻是戚雲恒見都不曾見過的陌生人,隻因她是定北侯的夫人才會得到戚雲恒的關注與重視。若是沒了這個身份,戚雲恒才不會在意她是哪根蔥,是被拔了出來,還是插在地裏。


    但戚雲恒肯定也不會允許定北侯休妻。


    如今隻是開國元年,還是需要積累口碑,籠絡人心的時候。如果一位皇帝剛剛恩封出來的侯爺竟然因為一個無媒[苟]合的外室和兩個非婚生的孽子而休棄結發之妻,無論於情於理還是於法,都是要被天下人口誅筆伐、戳脊梁骨的。


    戚雲恒再怎麽偏心定北侯,也不可能為了他的一點蠢事就和天下人過不去——歐陽覺得自己都沒那般份量——肯定就是和稀泥,當和事佬,讓這件事不了了之。


    沉默了一會兒,見歐陽完全沒有先一步開口說話的意思,戚雲恒隻得問道:“菁兒可曾求過你什麽?”


    “這孩子懂分寸,你不用擔心。”歐陽道,然後話題一轉,問了個貌似不太相幹的問題,“聽說定北侯上了折子,請你允他休妻——那折子是哪一日遞上來的?”


    大朝會之後,朝廷就開始了正式的運轉,定北侯也才有了上折子請旨的機會。


    “初六,怎麽了?”戚雲恒以為這事是定北侯的女兒告訴歐菁的,並未多想。


    “果然。”歐陽撇嘴。


    “什麽果然,你到底想說什麽?”戚雲恒被歐陽故弄玄虛的模樣搞得滿頭霧水。


    歐陽聳了聳肩,麵無表情地解釋道:“若我沒有猜錯,他之所以會上這道折子,恐怕是聽了你對孫家的處置才萌生出的靈感。”


    戚雲恒微微一怔,跟著便恍然大悟,懊惱地握拳擊掌。


    對孫家的處置雖然滿足了戚雲恒不能宣之於口的報複之心,但也給朝臣們留下了皇帝可以插手自家後院的微妙印象。定北侯寫奏折求休妻隻是一個開始,若是戚雲恒真的又插手了此事,甚至允了定北侯的請求,那類似的事件肯定會層出不窮,源源不絕。


    但這還不是最糟糕的。


    更糟糕的是,長此以往,朝臣們很容易舉一反三,腦洞大開,反過來插手皇帝的後宮,以天家無私事為由,幹擾皇後的廢立、太子的選擇……


    ——沒讓朱邊那家夥做丞相真的是太對了!


    ——這家夥果然隻適合出些讓人防不勝防的餿主意!


    戚雲恒恨恨地磨牙。


    看到戚雲恒的表情,成功給某尚書上了眼藥的歐陽飛快地彎了下嘴角,接著就話題一轉,重新回到了定北侯休妻這件事本身。


    “話說,你既然能把定北侯夫人接進京城,想必已經對她做過詳細的調查。”歐陽道,“能不能把調查的結果讓我看看?”


    “有何不可。”戚雲恒當即叫來魏公公,讓他派人去金刀衛那邊調取定北侯發妻錢氏的資料檔案,然後才轉回身來,向歐陽問道,“你要看這個作甚?”


    “想確認下她的本事。”歐陽微微一笑,“看她有沒有價值讓我出手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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