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於出謀劃策的朱邊等人,這三位國公更像是戚雲恒手中的定海神針,而隱匿在京城周遭的禁軍卻是他的一道殺手鐧。


    入京之後,戚雲恒身邊的親衛營便更名為禁衛軍,從中抽調一部分人轉做禁衛,由高名統率,餘下的則駐紮在了京城外圍,指揮權仍在戚雲恒手中。


    即便是歐陽不曾說出昨夜那番勸誡,戚雲恒也不會放開手中兵權。


    他一直清清楚楚地記得,自己是因為什麽才被興和帝算計,又是憑借什麽才能絕處逢生,重整旗鼓。


    一個字:兵。


    有了這些兵,他才能稱王稱霸,登基當了皇帝。


    沒了這些兵,他就是台上的戲子,即便穿上龍袍也逃不脫任人擺布、任人宰割的宿命。


    但歐陽昨夜的一番話還是讓他警醒了許多。


    文武之道,一張一弛。


    然而天下太平之後,武將便少了用武之地,而文官卻因其治國之能而免不了大行其道。


    此消彼長之下,文官的權威免不了就會越來越大。


    一旦大到連天下百姓都覺得文貴武賤乃是正道常理,那武將就會受製於文官,兵馬也會受製於朝堂。


    到那時,歐陽口中的衛道士也就有了和他這個皇帝叫板的底氣和權力。


    所以,必須防患於未然!


    以文治國,以武安邦,文武相製才能文武相成,天下安康!


    正因為有了這樣的想法,戚雲恒才想著未雨綢繆,盡早做出改變,而今日的宮宴便是一次可供嚐試的大好機會。


    隻是天下事最怕的就是想當然爾,戚雲恒雖然拿定主意,卻也不好貿然行事,總要先得到近臣們的支持方能放手施為。


    魏公公一聽戚雲恒的後續安排便了悟了他的意圖,當即轉過身來,安排人手到那幾位大臣的家中“相迎”去了。


    戚雲恒在那邊斟酌以文治國、以武製文的時候,歐陽已經坐在家中,聽胡家四兄弟講述他們帶回來的情報。


    胡家四兄弟本是四隻狐妖。他們在行動上雖不如鄔大鄔二這兩隻鴉妖便利,但在人形態下卻比那兩兄弟多了一項天賦技能——顏值。


    其實若單比較人形態下的五官,鄔大鄔二並不比胡家四兄弟差上多少。然而他們這個世界的人類同樣講究一白遮百醜,可鄔大鄔二的黑皮卻一直延續到了他們化形之後——他們倆比普通人類至少黑了三個色調,乍一看就跟昆侖奴似的,很難讓人產生好感。


    胡家四兄弟卻是不然。四個人全都是戲文裏那種白麵書生的模樣,而且天生一雙桃花眼,一顰一笑皆撩人,再輔以後天習得的魅惑術,一入人世便如魚得水,從人類口中獲取情報的時候也如探囊取物,無往不利。


    但這一次胡家四兄弟之所以能夠迅速歸來,首功卻不在他們自己,而是要感謝某個常年隱身潛水不冒泡的鬼修——醜牛。


    醜牛也是跟隨歐陽從鬼域裏偷渡過來的魂體。他的名字裏雖然有個牛字,魂魄卻是貨真價實的人類。隻是不同於其他一回到人世就尋找肉身依附的同類,醜牛至今仍維持著魂體的狀態藏身於玉器之中,偶爾才會心血來潮地跑出來“活動”一下——魂體在活人生存的環境裏是無法維持能量守恒的,如果不能及時找到可供棲身的載體,屏蔽掉外界對自身能量的不斷侵蝕,魂體就會像被火焰蒸烤的冰雪一樣迅速融化,最終魂飛魄散,死到徹底——對不肯附身於同類也不想死翹翹的醜牛來說,“宅”其實是他唯一且又必然的選擇。


    正因為蟄伏的時間太久,醜牛又把自己棲身的玉器藏得嚴嚴實實,歐陽對這家夥的行蹤也很難掌握,隻知道他和蘇素來往頗多,想要找他的時候就讓蘇素代為轉達,幾天或者幾個月後,總能得到回音。


    這一次,也不知道怎麽個前因後果,醜牛得知了歐陽給胡家四兄弟下達的任務,然後也不知道是抽了什麽風還是吃錯了什麽藥,他竟主動冒了出來,幫了胡家四兄弟一把。


    在醜牛的指點和協助下,胡家四兄弟很快就在茫茫人海中鎖定了自己應該尋找的方向,進而從官府的戶籍檔案和平民百姓口耳相傳的話語裏找到了自己想要尋找的目標。


    最先被發現的是小角色楊德江。


    他如今就在京城。隻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楊德江用自己編造出來的汙蔑在自己與興和帝之間劃清了界限,卻也因為這件事而被真正好男色的新帝戚雲恒所忌憚,至今未能得到一官半職,隻能既憋屈又委屈地投在秦國公的門下做了一名混吃等死的門客。


    但楊德江在京城卻是舉目無親。胡家四兄弟隻查出他的祖籍在泊南府的某個小村子裏,父母尚且健在,至於具體地址、婚配與否、有無子女,卻是都不清楚。


    接著被查出來的是貴妃所屬的嚴氏一族。


    貴妃嚴氏還活著,隻是改了名字,搖身一變,以嚴氏旁支的身份嫁給了她的舊愛表哥。至於這兩人現如今的關係如何,恩愛與否,胡家四兄弟壓根沒想到要查,使得歐陽少了一次八卦的樂趣。


    嚴氏的父親前朝太傅嚴永昌如今賦閑在家,含飴弄孫,完全沒有出仕的打算,但他的兩個兒子卻早在幾年前就投到了戚雲恒的麾下效力,而且是一文一武——長子在吏部任右侍郎,如今就在京城;次子在在定南侯的帳下當參將,跟隨定南侯在南邊平定亂匪,隻要戰事一了,封爵是必然的。


    因嚴家人居住得太過分散,有在老家的,有在京城的,還有在南邊打仗的,胡家四兄弟隻查了個大概就沒再繼續浪費時間,轉過頭來去找已經銷聲匿跡的皇後一族,終是把他們從犄角旮旯裏逮了出來。


    皇後的父親繼國公嫪信也曾參與過逐鹿之爭,隻是早早就敗下陣來,手中兵馬也在連續的失敗中消耗得七七八八。


    或許是覺得稱帝無望,也可能是想要養精蓄銳準備東山再起,嫪信在一次又一次的兵敗如山倒之後,終是帶著最後一點家當退回到了祖籍鄂業,在那裏買田置地,當起了大地主。


    不同於分散在各地的嚴氏一族,嫪家的老老小小全都集中在嫪信身邊,隻有幾個外嫁女流落在外,下落不明。


    歐陽把胡家四兄弟帶回的消息逐條記錄下來,但寫完之後,歐陽卻是話題一轉,開口問道:“醜牛現在在哪兒,知道嗎?”


    “不知道。”胡家四兄弟異口同聲,然後又七嘴八舌地告訴歐陽,醜牛跟他們出去的時候藏身於一塊玉墜,但回京之後,玉墜就沒了動靜,而他們連醜牛什麽時候走掉都不知道。


    “就是這塊玉墜。”胡家四兄弟中年紀最小的胡北把一塊蟠桃模樣的玉墜拿了出來,交到歐陽手中。


    玉石因其獨特構造,可替代人體成為魂魄的棲身之所,而這也正是參加喪禮時不得佩戴玉飾的真正由來。


    歐陽接過玉墜,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幾眼,發現裏麵確實已經空空如也,隨即收下玉墜,轉頭向胡家四兄弟宣告任務結束。


    “出去找蘇素領補貼,想去哪兒玩就去哪兒玩,玩夠了記得回來就行。”歐陽一本正經地說道,“這次辛苦你們了。”


    “不辛苦,不辛苦。”


    “嗯嗯嗯,這次挺好玩的!”


    “是啊,是啊,從醜牛那裏學到不少東西呢!”


    胡家四兄弟又是一陣喧鬧。


    歐陽硬撐著笑臉,總算把這四個家夥打發出門,然後才放鬆臉頰,一邊揉著太陽穴一邊輕歎,“自從收養了他們,我對狐狸精的幻想就徹底破滅了——鄔大和鄔二都沒他們呱噪!”


    “您怎麽不說鄔大和鄔二多大年歲,他們四個又才多大?”莊管家淡定吐槽。


    這六個妖獸雖然都是在歐陽的引導下才得以化形成人,但鄔大和鄔二成精都幾十年了,實際年齡更是胡家四兄弟的好幾倍,折換成人類的歲數,至少也是大叔和熊孩子的距離。


    但莊管家並沒有點到即止,跟著就又補充了一句,“再說了,您要是想看狐狸精,直接照鏡子就是。”


    “你什麽意思?”歐陽瞪起眼睛。


    “就是您想的意思。”莊管家不動如山,“論媚功,您絕對稱得上無師自通,登峰造極了。”


    “我是不是應該回你一句‘謝謝誇獎’?”歐陽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說道,“別貧嘴了,說正經的……”


    “您想先拿嫪家開刀?”莊管家直接把歐陽剩下的話講了出來。


    “沒錯。”歐陽毫不驚訝地點了點頭。


    莊管家跟了他兩輩子,早成了他肚子裏的蛔蟲,若哪一天看不出他的所思所想,那歐陽才會倍感驚訝。


    “趁著嫪家人龜縮不出,正好可以一網打盡。錯過了,可就不一定再有這樣的機會了。”歐陽道,“但這種髒活還是得由咱們這些肮髒的人類自己解決,隻是我脫不開身,再從外麵叫人回來的話,又不知道會浪費多久,所以……”


    “隻能我去跑一趟了。”莊管家接言。


    “你幹活,我放心。”歐陽笑眯眯地點頭。


    “這次的活兒可有點大。”莊管家板著臉說道,“您得劃條線出來,哪些人必須殺,哪些人可以活,總不能沾親帶故的全都得死——那樣的話,七大姑八大姨的可就太多了,咱們這輩子都不用再幹別的事了。”


    “興和的要求是家破人亡,斷子絕孫。”歐陽道,“咱們就以家為核心劃線:沒分家的,以父母為起點;分了家的,以本人為起點。不分男女,不論嫡庶。”


    “就是說,嫁出去的也要幹掉?”莊管家皺眉。


    “外孫不是孫?”歐陽反問,然後又強調道,“外嫁女和外嫁女的親生子女全都不要留,寧殺錯,不放過——總而言之,所有能將嫪信、嚴永昌、楊德江這三人血脈延續下去的人,全部在我們的獵殺名單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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