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雨浠低垂著頭,沒有應聲也沒有表態,但臉上的表情也同樣看不出悲傷或是反對。


    “從今往後,你就住在皇後的鳳棲宮裏,由皇後代為照看。”戚雲恒繼續說道,“需要什麽,直接向皇後開口就是。她不是你的母妃,就算你惹她不快,也不會隨隨便便地打你罵你。”


    這段話讓後麵的王皇後直想捂臉。


    雖然戚雨浠是個五歲大的孩子,不能用應對朝臣的那套拐彎抹角的隱語與之交流,以免出現有聽沒有懂的尷尬,但……但也不用直白到這種讓周圍人尷尬的程度吧?


    王皇後不由得心下腹誹。


    直到很久以後,王皇後打聽到了孫氏的來曆和秉性,這才恍然大悟地意識到戚雲恒這番話其實是對她的認可和讚美。


    此刻的王皇後還聽不出這段話裏的真正隱喻,但一直在孫氏手下討生活的戚雨浠卻是一點即透,鄭重地點了點頭,然後就轉過頭,很是認真地看了王皇後好一會兒,像是要把她的模樣牢牢記在心裏。


    孫氏的容貌是後宮裏最好的,得她傳承的戚雨浠雖然年幼又是男孩裝扮,卻也是個再漂亮不過的美人坯子。被她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盯,再加上那副再怎麽做嚴肅狀都嚴肅不起來的稚嫩臉龐,王皇後頓時覺得自己的心都被融化了,情不自禁地也想生一個可愛漂亮的娃娃把玩。


    床邊的戚雲恒也被戚雨浠的表情觸動,但他想到的卻是歐陽的侄女歐菁。那丫頭被歐陽接到身邊撫養的時候比現在的戚雨浠大不了多少,但性情卻是天壤之別。歐菁看著傻乎乎的,心眼卻是極多,吃虧受委屈的事那是從來不幹,告狀的姿勢更是花樣百出。真要較量起來,他後宮裏的這些女人都不一定是那丫頭的對手。


    這麽一想,戚雲恒便忍不住多說了幾句。


    “不管怎樣,你也該學著說話,把那些你不喜歡或是不想做的事情講出來。即便是說出來也有可能無法解決,也好過悶在心裏不讓朕或者其他人知道,以至於徹徹底底地不可能解決。”戚雲恒一臉認真地說道,“記住,會哭的孩子有糖吃,有奶喝。今後若是再遇到諸如被人欺負這種不好的事,直接找父皇告狀就是。即便是身邊的嬤嬤和宮女都不得用,不能幫你傳話做事,也總會有今天這種你我直麵相對的機會。”


    或許是沒有完全聽懂,戚雨浠並未因這段話而生出什麽反應,倒是一旁的宮人,包括青桐在內,全都低下頭做惶恐狀。而王皇後則是一邊低頭一邊疑惑,總覺得這些沒有原則的話應該出自歐陽之口而非如今的戚雲恒。


    戚雲恒沒去管戚雨浠聽懂沒有,拍拍她的頭,讓她在鳳棲宮中安心修養,然後便轉過身來,在王皇後的陪伴下離開西配殿。


    “時間已晚,皇後也早些休息吧。”走出西配殿,戚雲恒便給出了離開的信號。


    “陛下請稍候。”王皇後趕忙上前一步,“關於諸皇子的教養事宜,還請陛下聽臣妾一言。”


    “說。”戚雲恒淡淡打量了王皇後一眼。


    “皇長子與皇次子均已過了啟蒙的年齡,還請陛下擇名師入宮,為諸皇子傳道授業。”王皇後盡可能言簡意賅地提醒道,“此外,縱然是血濃於水,但親情亦需維係,還望陛下能在閑暇時多與皇子皇女們親近,使其得以承歡膝下,也可免去小人們踩低捧高之憂。”


    雖然王皇後打心眼裏不在乎戚雲恒與其子女的關係好壞,可身為皇後,所有皇子皇女的嫡母,她有著再不願意也不得不承擔的責任——諸如今日這樣的諫言,說了也未必會起作用,但不說就是她的失職。


    但王皇後的重點在前半句,引起戚雲恒注意的卻是她的最後一句。


    “宮中已有踩低捧高這種不堪之事?”戚雲恒皺眉問道。


    “雨浠之事便是一例。”王皇後根本沒想到戚雲恒會絕口不提皇子教養一事卻轉而關注起這個,但馬上就找出樣本來佐證自己,“即便是臣妾,也是因為陛下今夜到訪才得以將鳳棲宮中的炭例補足。平日裏,別說火炭了,就是地暖也隻不過是有那麽一點溫度罷了。為了不讓宮人們凍傷,臣妾隻能命她們集中在幾間屋子裏行走起居,再輔以火炭暖身。”


    聽王皇後這麽一說,戚雲恒倒是放下心來。


    如今的皇宮裏沒有什麽是充足的,戚雲恒又不願意讓那些本就不多的必需品被後宮中人揮霍浪費。和魏公公等人一商量,幹脆假借部分宮人之手,減少了各宮應得的份例或降低了份例的檔次,使得後宮的皇後諸妃都以為自己因不受寵等原因被人苛待,進而將怨忿轉移到趨炎附勢的宮人身上。


    但即便是有意克扣,各宮分到的日用物資也是絕對充足的,隻要合理分配,肯定餓不死誰,也凍不死哪個。可如果哪個宮的主妃非要擺架子,講規矩,把自己的宮裏的每個房間都用人去填滿,不管吃不吃得掉也要把每日三餐的十二道菜擺齊,那最後出現什麽問題或者後果也隻能由她們自己承擔了。


    戚雲恒當即一笑,“皇後這是在學小兒告狀?”


    “恕臣妾失儀。”王皇後也覺得自己說得有些過了,趕忙垂下頭,做懺悔狀。


    “你不是失儀,你是失格。”戚雲恒麵色微沉,不客氣地指責道,“朕讓雨浠學著告狀,是因為她乃一介孩童,除了將自己的不滿表達出來,再無其他的解決辦法。而皇後你則不然。身為後宮之首,婦人之表率,若是連些尋私作祟的宮人都無法解決,那朕真的要重新考慮是否應該由你來承擔皇後的重責了。”


    戚雲恒的語氣有些重,但王皇後卻從這些話裏聽出了更多的言外之意——近似於承諾,正是王皇後如今想要得到的。


    “謝陛下教誨。”王皇後馬上躬身應道,“臣妾定當謹記於心,不使陛下失望。”


    “朕拭目以待。”


    打過啞謎,戚雲恒沒再逗留,坐上肩輿,浩浩蕩蕩地回了泰華宮。


    王皇後也沒有流露出半點想要挽留的意思,恭恭敬敬地把人送走,然後就施施然地回了自己的寢殿,準備洗漱更衣,上床睡覺。


    王家陪嫁過來的嬤嬤卻是淡定不起來,其中一人更是追到皇後身邊,抱怨道:“娘娘,您怎麽能讓陛下就這麽離開了呢?自大婚之後,陛下就不曾留宿過鳳棲宮,如今好不容易來了一次,您竟然留都不留……”


    “蘭嬤嬤,本宮做事,需要向你解釋嗎?”王皇後沉下臉,冷冷打斷。


    王皇後入宮時從家裏帶了兩個嬤嬤和兩個婢女,分別以梅蘭菊竹命名。但隻有兩名婢女是與她一起長大的心腹,而兩名嬤嬤卻是一個來自祖母身邊,一個由祖父所贈,美其名曰助她執掌中宮。若不是她的父母冒著不孝的罪名據理力爭,連那兩名心腹婢女都會變成幫她爭“寵”的美婢,省得她籠絡不了聖心,生不下皇嗣。


    事實上,若不是怕欺君罔上而被滿門抄斬,家中人都有心將她取而代之,換上一換了。


    王家原本想要推上後位的人是小她兩歲半的堂妹,沒曾想戚雲恒禦筆一勾,欽點了她這個大齡又被退婚的二房姑娘。


    王皇後當時就想到戚雲恒之所以選她,絕對不是因為什麽念“舊情”,搞不好還有著相當惡意的打算,甚至很可能就沒想過要讓她誕下子嗣。


    然而那時候的王皇後也沒有更好的選擇,抗旨更是不敢想象,王皇後便毅然決然地進了宮,隻當用己身報答父母的養育之恩。


    正是出於這方麵的考量,王皇後對子嗣一事是半點都不急切的。她還不到二十歲,謀劃個四五年再要孩子也算不得晚。而戚雲恒同樣不老,再過個十年也不過才四十出頭。到那時,如今的兩個皇子卻已經長大成人,到了渴望權力的年紀,無論戚雲恒立不立太子,立誰為太子,這兩人都免不了一場紛爭。


    然而兩個皇子卻未必能夠想到,他們真正的競爭對手並不是彼此,而是他們手握大權亦年富力強的父皇。他們對權力越是渴望,他們與那把椅子的距離就越發遙遠。因為他們想要的正是他們父皇最不想出讓也不可能出讓的權力。


    說到底,爭權如同割肉,疼痛,危險,還會讓人喪命。


    從這個角度來說,太早生下皇子百弊而無一利,除非戚雲恒今後再無子嗣降生,不然的話,無論是皇長子還是皇次子,其實都是最沒可能登基繼位之人。


    既然如此,還不如把時間花在謀求戚雲恒的信任上,先把皇後這個“官職”做好再說。


    在為人妻、為人母之前,她首先要做的是皇後,不把皇後的活計幹好,就算她想為人妻、為人母,也未必會有那個機會!


    王皇後一直記得歐陽譏諷前朝皇後的一句話,“後宮其實是個小朝廷,她非要把後宮當成尋常人家的後院去管,能落得好才怪呢!”


    入宮之後,王皇後便將這句話銘記於心,等到歐陽回京,更加小心翼翼。


    但這樣的想法是不能訴諸於口的,更不能告訴一個和自己不是一條心的外人。


    見蘭嬤嬤還要擺長輩架子,責備於她,王皇後幹脆把手一揮,吩咐道:“把她捆去外殿跪著,什麽時候知道錯了,什麽時候再許她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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