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氣熏人,光線朦朧,衛襄的麵容隱藏在陰影中,模糊間越發顯得姿容絕世。他薄薄的唇因傷勢而沒什麽血色,形狀卻依舊漂亮得驚人。


    他靠近她,毫不猶豫,勢在必得,幽黑的眸中深黯一片,仿佛深不見底的漩渦,要將她的全部心神吸入。


    衛襄他……不,不可以,她驟然回神,心慌意亂間,抬起手意欲擋住他。


    衛襄卻騰出一隻手,輕輕捉住她的柔荑,柔軟的唇溫柔地觸碰上她的掌心。


    那婦人哭哭啼啼,順勢站起,速度極快將孩子往謝冕懷中一塞道:“五爺,您不抱抱他嗎?”


    謝冕猝不及防,捧過孩子,笑容差點僵硬。他耐著性子道:“我們進屋說話吧,外麵冷,對孩子也不好。”


    哪知婦人抹了把眼睛,又開始眼淚汪汪:“五爺,您是認了我們母子嗎?”


    謝冕剛要點頭,心中忽然咯噔一下,不好,中計了!


    婦人頓時又開始放聲大哭:“奴知自己出身卑賤,不配入五爺家門,可稚子無辜,還望五爺憐憫,讓他認祖歸宗。”


    謝冕臉色徹底沉了下去,這婦人果然還有後招,根本就沒有跟他進屋的意思。


    這邊婦人正哭得熱鬧,外圍忽然人群湧動,讓出一條路來。幾個掛著腰牌,懷揣鐵尺、繩索的便衣捕快走了進來。


    見到中間幾人,為首捕快厲聲問:“哪位是謝五?”


    謝冕不動聲色,身邊立刻有長隨笑著上前一人塞了一個荷包道:“不知幾位找我家爺有何事?”


    捕快掂了掂到手的荷包,立刻笑開了花,口氣也和緩下來,拱手道:“有人在大人衙門告謝五爺誘拐良家女子,致人喪命,在下職責所在,還請五爺跟我們走一趟。”


    長隨立刻叫起屈來:“這是哪來的刁民誣告,我家爺從沒來過萊陽,怎會犯下這等事?”


    邊上立刻有人起哄道:“什麽沒來過萊陽,人家母子還沒走呢。沒來過,孩子哪來的?”


    謝冕麵沉如水,知道自己已入人轂中,算計他之人竟早就算準他的反應。


    帶著孩子來鬧的婦人目的隻有一個,告訴別人他到過萊陽,證明自己貪花好色,好為第二計做鋪墊。


    萊陽知府俞世醒是有名的棒槌,行事一板一眼,不知變通。被他盯上,隻怕要費好大的工夫脫身。


    看來自己這兩天的舉動確實妨礙到某些人了。


    他嘴邊噙起一絲冷笑,和和氣氣地對幾個捕快道:“還請幾位通融一下,容我回去換件衣服。”


    有銀錢開道,幾個捕快自然是通融得很,連連道:“無妨。”


    謝冕垂下眼睫,將手中孩子遞給長隨,淡淡道:“給孩子找個乳母照顧。”


    年輕婦人一怔,失聲道:“爺,你要將孩子帶走?”


    謝冕嗤笑一聲:“你不是說隻求孩子認祖歸宗嗎?我留下他了,你怎麽好像反倒不樂意?”


    婦人臉色一白,囁嚅道:“孩子還小,隻怕離不得奴。”


    “是嗎?”謝冕的笑容看得婦人心慌,他定定看了婦人半晌,好脾氣地道,“既然如此,你也一並留下吧。”


    婦人還想說什麽,幾個護衛一擁而上,簇擁著她和抱著孩子的長隨回了謝冕的院子。


    謝冕卻沒有回自己院子,反而走進江苒這邊院落。


    廖懷孝站在院中負手等他。


    謝冕含笑拱手:“廖先生棋高一著,謝冕佩服。”


    廖懷孝微笑:“五爺說什麽?在下實在聽不懂。”


    謝冕瞳孔微縮,隨即笑得更加燦爛:“廖先生聽不懂沒關係,我有些瑣事要處理,隻怕不方便護送表妹了。”


    “無妨,本就不該勞動五爺。”廖懷孝道,“五爺放心,我等必會護送六小姐安全抵達。”


    “我卻不放心。”謝冕不客氣地道,“表妹身子孱弱,廖先生又是個粗心的,表妹在路上受罪怎麽辦?”


    廖懷孝笑容僵住,沒想到謝冕說話絲毫不留情麵。


    謝冕一副施恩的嘴臉:“這樣吧,我讓鄭老跟著你們,萬一表妹有個頭痛腦熱的也有人照拂。”


    他是在說自己苛待江苒?廖懷孝氣得胡子都要翹起來了:“這不好吧,豈敢勞動鄭老?”


    “有什麽不好的?”謝冕一副你不用不好意思,我是為表妹忍痛割愛的樣子,“反正我過兩天應該也能脫身了,正好和鄭老在齊都匯合。廖先生推辭,難道是不想表妹好?”


    廖懷孝:“……”這話沒法說下去了,再說下去傳出去他苛待郭六小姐,十一殿下還怎麽做人。


    十一殿下此時正笑眯眯地拉著江苒的手不讓她回去。


    江苒試圖和他講理:“熱鬧已經看完,您不是急著趕路嗎?我們也該準備啟程了。”她看了眼衛襄緊緊拉住她的手,掙了一掙,沒有掙脫。眼角餘光瞥到似乎有人注意到這邊,不敢再動,生怕動靜大了不好收場。


    衛襄知道她說的是正理,可不知為何,他就想看到江苒對他又氣又急、無可奈何的樣子,比冷冰冰的拒他於千裏之外不知要好多少倍,因此總是忍不住想做點什麽招惹她。


    江苒見他笑嘻嘻的隻是不動,忍不住咬牙道:“衛……”她卡住了,兩人喬裝成平民,公子喊不得,名字不能喊,氣勢頓時一竭。


    衛襄挑眉,隨即笑著貼近她低低道:“我在家排行十一,以後不方便稱呼時你就叫我衛十一吧。”


    貼這麽近說話做什麽?江苒皺眉,欲向後讓一步,手腕卻被他扣得更緊。她不由氣苦,衛襄待她越來越隨便了,是根本不把她當女子,還是欺她落入他手中無力反抗?


    衛襄見她氣得臉色都變了,一對黑眸霧氣蒙蒙,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樣,心中一悸,不忍之心忽起。


    他放鬆手,裝作不經意地開口道:“你現在看到謝五是什麽人了吧?以後可莫要被他的小意殷勤騙了,這廝不是好人。”


    江苒愕然,他非要她出來看熱鬧就為了這個原因?


    她不可思議地看了衛襄一眼,她瘋了才會被一個素有風流之名的紈絝子打動。何況,謝冕所做的一切都是衝著“郭六小姐”,這點自知之明她還是有的。


    衛襄被她這一眼看得有些羞惱,扭過頭一臉正直地道:“好了,就依你,我們回去吧。”


    他這是……害羞了?江苒瞅著他難得的別扭勁,本是又氣又急,卻不知怎的,莫名有點想笑。偶爾露出少年稚氣的攝政王大人,還真是……有幾分可愛。


    一番風波之後,隊伍又開始啟動,這一回,終於擺脫了謝冕。


    最高興的數廖懷孝,謝冕簡直是他的克星,把他壓得死死的,再同行下去,他老人家的命都要被他氣短幾年。


    江苒照樣在幾個侍女的簇擁下上了馬車,剛走進去,她就愣住了。


    謝冕送來的漳絨墊子、羊毛織毯、織錦靠枕、壁掛花籃以及那一大箱子解悶的玩意兒統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織金墊、貂絨枕、杭綢刺繡錦被以及壁掛的雨過天青瓷的熏香瓶。淡雅的百合香從瓶中逸出,滿車芳馨。


    江苒哭笑不得地看了眼跟在她身後上來的衛襄。


    衛襄扭過頭,佯裝在看窗外的風景。


    江苒了悟,果然是衛襄吩咐人做的。


    換了她,也不能忍受有人擅自把自己的地方改得亂七八糟的,有機會當然要改回來。


    可問題是,這改得也太……江苒能理解衛襄地盤被亂改的不悅,但說句實話,衛襄重新布置的這套雖然比謝冕送來的更加名貴,還真比不上原來的舒適。


    不過,鑒於這位爺的脾氣,實話實說的後果……她聰明地忍住沒說,心裏發愁另一件事。


    這一回,她真要和衛襄同車了。


    鄭時臨時和他們同行,來不及置辦馬車,廖懷孝就安排把原來衛襄和鳴蛩坐的馬車讓了出來。


    鳴蛩被安排去後麵拉行李的馬車上擠一擠,尊貴的十一殿下自然不可能去行李車擠,於是江苒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和她上了一輛車。


    此時,衛襄坐在江苒對麵,還在別扭著。他一手隨意地放在桌上,一手掀簾,望著馬車外的風景。


    看了一會兒,他忽然“咦”了一聲:“苒苒,你看那個人,是不是放火燒驛站的陳安?”


    江苒心頭大震,不由從衛襄掀開的簾子望出去。


    對街拐角處,一個青衫書生正遙遙望著他們車隊,白玉麵、桃花眼,溫文爾雅的模樣,不是陳文旭又是誰?


    江苒猛地拉下衛襄的手。車簾落下,發出“嘩”的一聲,她心頭撲騰撲騰地跳得厲害,手不自覺地用力。


    陳文旭怎麽會在萊陽城,是追著他們來的嗎?他還在懷疑衛襄藏了她?


    她連忙要放手。衛襄卻反手握住她,如春波蕩漾的美目中露出一絲擔憂:“你怎麽了,手這麽涼?”


    “我沒事。”她垂眸,喃喃而道,仿佛強調般又說了一遍,“我沒事!”


    衛襄皺眉,忽地一手撐桌,半起身向前探出,另一隻手輕輕捏住她意圖閃避的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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