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光搖曳,滿室流光,燈下少年含笑,目若柔波。


    江苒臉上的紅暈褪去,避開眼,不敢再看他,免得被擾亂了心智。


    見她一副沉默著拒絕的姿態,衛襄猶豫片刻,決定暫且放她一馬,苒苒的性子,逼急了就該跟他翻臉了。今日已經一親香澤,別的,慢慢來就是。


    “苒苒,”他清咳一聲,自己先往正堂去,在八仙桌前坐下,笑言道,“傻姑娘,你不餓嗎?先來用膳吧。”


    衛襄臉色一變,靠近要探她的額溫。


    江苒幾乎退到了帳篷邊,還是沒有躲開他的手。他微涼的手觸到她的額頭,她的臉燒得更紅了,反射般一把抓開他的手。剛要鬆開,衛襄忽然反手將她柔軟的手緊緊握住,幽黑的眼眸緊緊鎖住她。


    眸光深邃如海,仿佛要將她溺斃般。江苒的心劇烈跳動起來,隻覺全身力氣都被抽去。


    衛襄的眼中閃過迷惑,手收緊,一點點慢慢靠近她。


    若有若無的曖昧氣氛彌漫四周。


    就在這時,賬外傳來廖懷孝蒼老平靜的聲音:“主上,朱乙焦戊已在外待命。”


    魔咒被打破。


    江苒猛地甩開他的手,避開他的目光。


    衛襄動作止住,手垂了下去,臉上所有神情收斂得幹幹淨淨,淡淡向外道:“知道了。”


    “苒苒。”他輕輕喚著江苒。


    江苒定了定心神看向他,素淨的臉兒因尚未褪去的紅霞嬌美絕倫。


    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她,辨不清心中滋味:“我們就此告別。”


    告別?江苒不解,他又要和她告別?她臉上的血色瞬間消失得幹幹淨淨。


    他知她誤解了,柔聲道:“你不是想回家嗎?我讓朱乙焦戊送你回盧州。”


    江苒雙眸瞬間睜大,不敢置信地看向他。他肯放她回去了,不用等九月底那件大事塵埃落定?


    “你不怕我泄露你的事?”她忍不住問。


    “你會嗎?”他反問。


    江苒搖搖頭,她怎麽會泄露他的事,又不是真不要命了。何況她怎麽能害他?


    “這不就得了。”他撇了撇嘴,神情倨傲,“我這麽好,諒你也不舍得害我。”


    啥?江苒簡直被他這不要臉的說辭驚呆了,目光遊移,落到少年發紅的耳根上。


    衛襄目光和她相碰,不自在地清咳一聲,忽然轉身掀開帳門走了出去。


    江苒怔了半晌,忽然淺淺笑了出來:原來,衛襄也是會害羞的。而且他……竟然肯冒著這麽大的風險放她回去。父親,還有家,她終於能回去了,回到她前世魂牽夢縈了十年的地方。


    笑容未散,她的眼角已微微濕潤。她得償所願,卻欠了衛襄好大的恩情,隻能銘記在心。


    “怎麽又哭了?”帳門風動,衛襄手裏端著兩個剝好殼的熟雞蛋複又走進來,嫌棄道,“眼睛都腫成這樣了還哭,待會兒在路上小心嚇到路人。”


    她勉強對他笑了笑,低頭拭淚,下巴上卻忽然多出一隻溫熱的手,微一用力,將她的腦袋輕輕抬起。


    “別亂動。”少年的公鴨嗓低啞無比,另一隻手拿過一個熟雞蛋輕柔地敷上她的眼睛,動作笨拙而又認真。


    他怎麽能幫她做這種事?江苒心裏不安,微微一動。


    少年的手緊了緊,啞聲道:“苒苒,別動。要回家,也得漂漂亮亮的才是。”


    他的語氣中藏著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的不舍,江苒的心忽然就柔軟下來。


    這一別,應該再無相會之期了吧?


    他是尊貴的天子嫡子,未來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攝政王;而她是藏於深閨的官員之女,無品無階,以後也隻會守著父親孤老一生,他們的人生如兩條相交的線,在短暫的交集之後隻會越行越遠。


    而這一段奇遇,也終將塵封在她的記憶中,被逐漸淡忘。


    既如此,又何必在離別時拂了他的好意,徒生遺憾呢?


    她安靜下來,任少年為她忙碌。


    也不知過了多久,帳篷外傳來喧鬧的馬嘶人聲,那是衛襄的人馬準備出發的聲音。


    已經到了離別的時候。


    衛襄收回手,退後一步,望著她微微而笑:“行李和盤纏都準備好了,我就不送你了。苒苒,後會有期。”


    她亦道:“後會有期。”


    她一步步走出帳篷,忍不住回頭望去。


    少年立在帳中,身姿如鬆,微露的晨光照亮他絕色無雙的麵容,對她展露傾城的笑容。


    朱乙和焦戊是一對夫妻,三十歲左右的年紀,兩人都生得貌不驚人,唯有朱乙異常突出的手指骨節和焦戊微微鼓起的太陽穴顯示出兩人的不同尋常。


    衛襄騰出了兩匹馬給他們,此時朱乙焦戊各牽一匹馬,一匹馬上馱著江苒,另一匹則馱著行李。三人打算找最近的城鎮,雇一輛車再趕路。


    此去盧州並不太遠,估計再有個五六天的路程就能到達。


    三人行了一段路,前麵出現一個小鎮,鎮名李家集,並不太大。朱乙找了一家看上去還算整齊的客棧安置下江苒,讓焦戊服侍江苒早膳,自己則往車行去買馬車。


    哪知李家集實在太小,隻有一家車馬行,挑挑揀揀半天,竟找不出一輛像樣的馬車。


    朱乙沒有法子,轉去街上買了幾頂帷帽。江苒雖然穿了男裝,但容貌嬌嫩,一看就是姑娘家,行在路上實在太打眼。


    他拿著帷帽往客棧而去,迎麵卻見一輛簇新的黑漆平頭馬車駛來。他心中一動,上前攔住馬車。


    駕車的是一個頭發花白的半老頭子,見他攔車,老大不高興,硬邦邦地問道:“你這漢子好生無禮,攔住我們去路是要做甚?”


    朱乙陪著笑臉,拱了拱手問:“大爺,這輛馬車可肯相讓?我願出雙倍價錢。”


    半老頭子聞言大怒:“不賣不賣不賣,你這廝是欺我主人無錢嗎?我呸,還雙倍價錢。”


    這車夫好大的脾氣。他不過問一句,倒吃了對方的刮落。朱乙涵養算好,也不惱,道了聲“打擾了”,就要離開。


    車上忽然傳來咚咚的敲壁聲。


    他驚愕回頭,就看到車窗內探出一張俏生生的嬌容,十二三歲的模樣,丫鬟打扮。她又敲了敲車壁,笑容滿麵地對他道:“這位大哥,我看你手上有好幾頂帷帽,能否轉讓我們一頂?”


    小姑娘的聲音又甜又脆,讓人聽了就心生好感。朱乙帷帽買得多,順手遞過去一頂道:“自然可以。”


    小姑娘接過,又問他:“該付大哥多少錢?”


    朱乙笑道:“我並非商販,也不是什麽值錢之物,這一頂便送與姑娘吧。就當是剛剛冒昧打擾的賠禮。”說罷,拱拱手返身離去。


    這一段插曲他很快拋之腦後,回到客棧,走到江苒的屋子前敲門求見。


    門中久久沒有動靜。朱乙等了一會兒,忽覺不對,耳朵貼上門板仔細傾聽。


    屋子裏靜悄悄的沒有一絲聲響,他大驚,繞到後窗,跳窗而入。屋子裏,行李俱在,還有未收拾過的盤盞留在桌上,隻吃了一半,原本應該在的兩個人卻不見了。


    絲絲涼意爬上朱乙心頭,焦戊的身手他是知道的,有她的保護,根本不可能有人能輕易擄走江苒,何況屋內一點打鬥痕跡都沒有。


    他的目光落在放下帳子的木床上。他聽到了隱隱的輕淺呼吸聲。


    人在床上?


    怎麽可能?這個時候人怎麽都不該出現在床上。可他一個男子,也沒法冒昧去掀姑娘家的床帳。


    “姑娘,姑娘!”他叫了兩聲,運上內力,將聲音送入帳中。


    裏麵毫無反應。


    朱乙急得團團轉,一咬牙,再顧不得,一把掀開帳子。


    床鋪上,仰天熟睡著一人,赫然是他的妻子焦戊。


    焦戊在這裏,那姑娘又去了哪裏?


    主上把人交給他們夫婦,這才兩個時辰不到,他們就把人弄丟了。


    冷汗涔涔自額上流下,朱乙拚命冷靜下來,靠近去試圖喚醒焦戊。焦戊卻毫無所覺,睡得香甜。


    朱乙沒有法子,隻得將一茶壺冷茶硬給她灌下去,好不容易把人弄醒了,急急問道:“戊娘,姑娘呢?”


    焦戊迷迷糊糊地道:“姑娘不就在旁邊嗎?”


    朱乙跌腳:“你啊,唉~著了人家的道都不知道。”


    焦戊回過神來,臉色大變:“姑娘不見了?”


    朱乙氣道:“你還問我?跟姑娘在一起的可是你!究竟是怎麽回事?”


    焦戊滿臉迷惑:“我也不知道。我正服侍姑娘用膳呢,也不知怎的聞到一股香味就什麽也不知道了。”


    朱乙仔細嗅了嗅,空氣中果然還殘留著一些淡淡的香氣。也不知究竟是誰這麽好手段,神不知鬼不覺的,連戊娘這樣的老江湖都陰溝裏翻了船。


    “現在該怎麽辦?”焦戊苦著臉問他。


    “還能怎麽辦,當然是報信和找人。”朱乙沒好氣地說。讓他們護送江苒時,廖懷孝就關照過,江苒身上幹係甚大,絕不能落入他人手中,更不許泄露他們和十一殿下的關係。一旦出事,需立刻通過郭家的暗線報信。


    姑娘失蹤,她一個大活人,總不能上天入地了,一定會留下蛛絲馬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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