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襄回來時,江苒正在撫琴。


    泠泠的琴音斷斷續續,聽得出彈者手法的生疏,卻不妨礙琴意的表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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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的內容是石破天驚的,效果立現:砰砰磅磅一陣響,兩側房屋的窗紛紛合上,再也沒人敢觀戰。


    眾人恍然大悟,難怪那人剛才一直光說話不出手,原來是在虛張聲勢。居然敢騙到柳四公子頭上,這下糟了!柳四公子萬一發飆,後果該有多恐怖,趕快躲著點總沒錯。


    柳皈一卻心知肚明,這人絕不是假冒的,那樣可怕的劍氣,再有第二個人練成,還讓不讓他活。不過他已經沒心思管這些了,隻是驚喜交集地望著牢牢攀住朱棲臂的纖弱身影。


    雲雲!


    樸素的青布衣,土氣的黑布鞋,烏黑如緞的秀發隨意用煙灰的絲巾紮束,臉蛋上胡亂用黑灰抹了幾把,看不清本來麵目,隻有那雙湖水般瀲灩的眸,依然波光流轉,動人心魄。


    易容得還是那麽拙劣,柳皈一搖頭歎息。


    小姑娘的眉眼間又恢複了愉快悠閑的模樣,甚至對他狡黠地眨了眨眼,然後拉著朱棲,可憐巴巴地道:“哥哥,我知道你傾慕朱大俠,想把自己變成他都想得瘋魔了,可爹和娘隻有你一個兒子,你這樣叫他們怎麽辦好?”


    敢情不光是個假貨,還是想學真的想瘋掉了。


    這下連流傳在窗後的竊竊私語都消失了,天地一片寂靜。


    柳皈一開始佩服朱棲的修養,小丫頭這麽胡說八道,他居然一點也不惱,隻是溫和地看著小姑娘,仿佛在縱容一個孩子胡鬧。


    “哥哥,回去吧。”雲雲拉著他,向一個方向而去,朱棲居然一句也沒辯駁,就這麽跟她走了。


    這麽順從,莫非真是個假貨?


    柳皈一呆了呆,連忙跟上。片刻後,他仰天長嘯,悲憤無限,再次發誓要勤練輕功。


    居然,居然……又把人追丟了!


    垂頭喪氣地沒走幾步,忽然看到柳東匆匆跑了過來,伴著驚天動地的大叫:“四公子,不好了,不好了!”


    他趕忙向四周看了看,還好,認識他的人都習慣性地躲開了,總算沒有太丟人。


    什麽事?小兔崽子,盡給我丟人現眼。他不耐煩地瞪了柳東一眼:“有話快說。”


    “五公子,五公子……”上氣不接下氣地喘了兩下,忠心耿耿的家仆終於一口氣把話說全,“五公子被泓碧莊的人抓走了。”


    “什麽?”他激動地一把揪住了柳東。


    揚州有三霸,煮鹽柳家,水上長風,還有一個就是柳四公子柳皈一,尋常百姓畏之如虎。可揚州人寧可把三霸都得罪光,也不願惹上泓碧莊。


    對揚州人來說,泓碧莊就是活地獄的代名詞,永遠和恐怖、陰森與死亡聯係在一起。好在泓碧莊素來神秘,也很少主動惹事,總算勉強太平。


    五弟怎麽會被他們抓去?


    “聽說五公子加入了一個什麽少年會,說什麽要行俠仗義,除暴安良,這次主動找去泓碧莊,就是要為揚州百姓除害。”柳東吞吞吐吐地說。


    主動?柳皈一自動鎖住了關鍵詞,太陽穴開始突突地跳,這下問題嚴重了,以泓碧莊的行事作風,無事還要掀三尺浪,敢主動招惹,五弟絕對會死得很慘。


    “人現在是死是活?”


    “不知道。”柳東垮著臉,“聽說咱家派去的使者被碎剮了送出來。大公子說,四公子三教九流的朋友比較多,消息靈通,還請想想辦法找人打聽下五公子的現狀。”


    柳皈一心一沉,連柳家的消息網都打聽不出五弟的消息,竟要動用到他的力量?泓碧莊手段殘忍,使者都被碎剮了,五弟隻怕凶多吉少。


    但就算打聽到五弟還活著,又能如何?泓碧莊高手無數,莊主殘忍成性,又善使毒,以柳家的能力再加上他,也未必能順利救出五弟。


    得找個人對付他們。


    他心中一動,忽然想起了一個人。然後,想到一個合適的見麵地點,柳四公子邪惡地笑了。


    柳四公子信條:對付正人君子,就要用歪門邪道的方法。


    瘦西湖,軟語樓。


    軟語樓本不是樓,而是一艘畫舫,正是揚州最出名的煙花之地。


    夜已深,瘦西湖上繁華依舊,軟語樓燈火通明,靡豔的曲聲,嬌媚的笑語飄散在晚風中,偶爾還有衣料摩娑的窸窣聲,令人耳紅心跳的□□聲在黑暗中隱約傳來。


    朱棲赴約來的時候柳皈一已在軟語樓的枕香閣等了很久,甚至已經等睡著了。紅色的紗燈透出曖昧的光,柔媚的琵琶聲中,柳四公子半睜著如水墨描就的惺忪眼眸,一臉茫然地看著他。


    然後,溫雅如玉的白衣公子陷入了群芳環繞,鶯聲燕語。


    大概一下子有十幾個姑娘同時圍上吧,溫香軟玉,齊齊偎上,十幾雙手多情地向他擁來,伴著脂粉的濃香,吃吃的嬌笑,無限旖旎。


    從不失態的白衣公子顯然在這脂粉陣前慌了神,臉漲得通紅,手足無措,卻生怕誤傷,不敢使用內力。


    望著少年狼狽的樣子,柳皈一精神大振,清醒了過來。果然,再完美的人也有弱點啊,他得意地看著朱棲手忙腳亂的樣子,正琢磨著找個合適的機會賣個人情,上去解圍。


    梁上忽然飄下清冷悅耳的聲音:“哥哥你千萬別緊張,要不然犯起病來胡亂拿劍砍人就糟了。”青衣的小姑娘飄然而下,依然是黑灰塗麵,絲巾束發,瀲灩的眼眸有意無意地瞄向白衣少年腰懸的長劍。


    姑娘們嚇了一跳,不約而同地向後退去。開玩笑,銀子固然要賺,小命更加要緊。“呼啦”一下,朱棲的身邊已空無一人。


    朱棲哭笑不得地看著小姑娘,對她的隨口汙蔑也不知該感激還是氣惱。


    柳皈一倒是喜出望外:“雲雲!”


    小姑娘走近他,笑得愉快:“柳大哥。”


    “我排行第四。”柳皈一終於想起上次沒來得及糾正的錯誤。


    “嗯,柳四哥哥。”她從善如流,嫣然笑問,“小黑可好?”


    柳皈一鬱悶,好不容易再見麵,她居然隻關心那頭驢子?想到把那頭驢大爺弄回揚州所經曆的磨難,他更鬱悶了。


    見他神色有異,小姑娘臉色一黯:“小黑出什麽事了嗎?”


    “沒事沒事,它好得很,吃飽睡足,膘肥體壯。”到底見不得小姑娘露出那樣的表情,柳四公子連忙據實以告。


    “那真是謝謝你啦。”笑容一瞬間明媚起來,如陽光綻放,柳皈一的心也跟著飛揚,估計這會子再叫他養十頭八頭驢,他也一準兒會答應。


    “我要問的都問完了,就不打擾你們談正事了。”小姑娘笑盈盈地對著他倆揮揮手,忽然感覺到什麽,臉色一變,衝過去打開了船窗。


    窗外,一水幽幽,溫柔地搖晃著畫舫,岸漸漸遠離。她跺了跺腳,如中箭的兔子般,飛也似地躥出了船艙,落到岸上。


    柳皈一怔住了,生平第一次,見到小姑娘慌裏慌張的模樣。


    “雲雲?”他追到窗邊喊。


    小姑娘站在岸上,已恢複鎮定,淺笑盈盈,揮了揮手:“你們慢慢談,談完了上岸找我。”


    柳皈一倒,敢情她上船是專門來關心她那破驢的。


    柳四公子輕輕擊一下掌,姑娘們退了下去,枕香閣轉眼隻剩兩人。


    朱棲一直沒說話,隻是沉默地望著這一切。


    比耐心,柳四公子怎會是這個少年的對手,隻得認命地歎口氣:“你要行俠仗義,鏟惡除奸,本公子認了,該怎麽就怎麽,快些動手吧。”


    朱棲有趣地望著他:“你滿揚州城的派人找我,就為這事?”


    柳皈一繼續歎氣:“不然還能為別的?不過……”他故意頓了頓,朱棲卻隻是含笑看著他,不覺鬱悶:這人竟沒有一絲好奇心嗎?隻得繼續說下去,“有句話不知當不當問?”


    朱棲這次總算配合了,笑了笑:“請說。”


    “朱大俠鏟惡除奸是不是也要看對象,如本公子這般的,捏一個算一個,真正厲害的對手,就得掂量掂量了?”柳皈一笑嘻嘻地問。


    “哦,例如?”


    “揚州最大的惡勢力可不是本公子。”柳皈一笑得無辜。


    朱棲微微一笑:“柳四公子說的是泓碧莊吧。”


    終於說到正題了,柳皈一笑眯眯地連忙點了點頭,朱棲的下一句話卻一下子讓他笑容僵住。


    “四公子若要我去泓碧莊救令弟任一,激將法是沒用的。”


    他他他……怎麽會知道的?柳皈一目瞪口呆。


    朱棲微微一笑,這個柳四公子,似乎和傳聞中的有點不一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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