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午後溫暖而愜意,江苒卻隻覺得如墮冰窖。見過她假扮郭六小姐的人寥寥無幾,她卻偏偏在這個小而又小的集鎮上碰到一個。她此時還是孤身一人,怎能不叫人起疑心?


    胡四小姐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胡四小姐的目光已落在她麵上,露出驚訝之色。“郭六……”喊出兩個字後,她猛然意識到什麽,硬生生地轉口道:“公子,果然是你,我剛剛在車上看到,還以為看錯了。”


    江苒自然不會開口回答她,冷冷淡淡瞟她一眼,轉身進了藥鋪。


    “哎,”胡四小姐跺了跺腳,正要追上去,胡二公子一把抓住她,不讚同地道:“四妹,大庭廣眾之下,你追逐一男子,成何體統?”


    “哎呀,你什麽都不知道。”胡四小姐見江苒身影消失,著急地瞪了少年一眼,想推開他。少年卻緊緊拉住她,不肯放鬆。


    胡四小姐知道這個二哥頗有些迂腐,不跟他說清楚他絕對不會放開,無奈地附到他耳邊悄悄說了幾句。


    胡二公子麵露驚訝之色,回想到他剛剛扶住對方雙臂,掌下的手臂確實纖細脆弱,還隱隱有一股若有若無的幽香。他原以為是自己感覺錯了。


    他連忙鬆開妹妹道:“她打扮成這樣還不肯認你,可能是受到了脅迫。既然我們遇到,不能不管,進去看看吧。”一個國公府的小姐,身邊仆從全無,還穿上了土布衣服,改作男裝,叫人沒法不想她是不是遇到了為難之事。


    想到剛剛匆匆一瞥下少女病弱的模樣,縱荊釵布衣也掩蓋不住的秀雅姿容,胡二公子心頭憐意大起。


    他們幫一把手,既能幫到這個纖弱可人的姑娘,又能給魏國公府賣個人情,何樂而不為?


    等到兩人追進藥鋪,裏麵卻不見江苒的蹤影。


    胡四小姐抓著藥鋪的夥計打聽江苒的下落,胡二公子左右一看,帶人走進藥鋪內堂,目光落在虛掩的後門上。


    郭六小姐應該就是從這裏逃走的。


    他帶著仆從向後麵直通的巷子追去,剛轉過一個彎就停下腳步。


    前麵不遠處,他要找的人正虛弱地扶著牆,搖搖欲墜。


    *


    江苒眼前發黑,腦袋嗡嗡作響,心裏一片苦澀。


    人算不如天算,若不是突然加重的病情,她本能夠逃脫胡家兄妹的搜尋。


    偏偏在這個時候,這種情況下發作了。


    她心心念念的自由,想要回家的願望,眼看就這麽化為泡影。


    她現在甚至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要不是及時扶住手邊的牆,早就倒下。


    “郭……”胡二公子上前一步,伸手似想扶她,卻猛地意識到不妥,扭頭對身後跟著的一個身形健壯的婆子吩咐了一句。


    婆子應聲前去背江苒。


    江苒沒有抗拒,她現在這個情況,再折騰,就是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了。


    就在這時,胡二小姐也趕了過來,見狀驚訝道:“呀,怎麽病成這樣了?難怪她會來藥鋪,快去找坐堂大夫看看。”


    *


    郊外,密林。


    篝火熊熊,嫋嫋炊煙升起,打破了深夜的寂靜。


    一群勁裝漢子分成兩批,有的在篝火旁埋鍋造飯,有的在動作熟練地紮營。


    廖懷孝端了一碗熱湯,快步走到衛襄身邊道:“主上,先喝口熱湯吧。”


    連日的奔波,讓老者清瘦的麵孔兩頰都癟了下去,眼底一片烏青,疲色盡顯。


    倒是衛襄,畢竟年少,依舊神采奕奕,容色絕世。


    此時衛襄正倚著一棵大樹,目光幽深地看向他們來時的方向,有些失神。


    廖懷孝覺得心驚肉跳的,他跟了衛襄也算不短的時間了,從沒見過他現在這副樣子。趕路的時候還不明顯,可每次一停下來,衛襄總會不知不覺走神。


    廖懷孝不願承認是那個不知來曆的女孩影響了主上,可種種蛛絲馬跡都引導著他往這個方向想。


    這實在是太不妙了。年少慕艾雖是人之常情,可主上一貫清心寡欲得不像這個年紀的少年,這第一次情動就尤為可怕了。更別提對象還是個來曆不清白的女孩子。


    廖懷孝越想越是憂心忡忡。


    衛襄卻兀自呆呆出神,對他的靠近毫無所覺。這在從前,簡直是不可想象的。


    “主上!”廖懷孝微微抬高聲音,又喊了一聲。


    衛襄回過神來,漂亮的眸中閃過一絲不悅,負手皺眉看向他。


    廖懷孝心中一凜,垂首彎腰,以比平常加倍恭敬的態度將手中碗舉高,遞到衛襄麵前。


    衛襄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直到廖懷孝額頭冒汗,端著碗的手臂微微發顫,這才慢條斯理地接過碗問道:“到京城還有幾天的行程?”


    廖懷孝不敢抬頭,回答道:“若是日夜兼程,最多一天半。”自江苒離開後,他們一行一直是換馬不換人,日夜趕路,現在還是第一次紮寨。


    衛襄將手中湯水一飲而盡,淡淡道:“大家辛苦了,今天就歇半夜吧,寅時正出發。”


    廖懷孝拱手應是,稟道:“主上,你前幾日交代的事已辦妥。隻是他同行的幾人頗為紮手,沒能一起滅口。”


    連他訓練出的暗衛都說紮手?看來身手是真的不一般了。衛襄挑眉:“他一個書生,怎麽會有武藝高強的護衛?”


    廖懷孝道:“是謝五留給他的人。”


    “無緣無故,謝五派人保護一個書生做什麽?不對,”衛襄的神情忽然冷峻下來,“是不是還有別的人一路?”


    “主上明見,”廖懷孝道,“謝冕上回接的女眷也和他們一起。”


    “女眷?”衛襄皺起眉來,不知為何,心裏隱約有些不安,“被殺了嗎?”


    廖懷孝搖搖頭:“被她逃了。”


    衛襄沉吟片刻,吩咐道,“叫他們即刻調查那女眷的身份。”


    廖懷孝恭敬應是,心裏躊躇著另一個消息要不要現在就稟告衛襄。


    假郭六小姐……失蹤了!


    衛襄卻忽然開口問道:“有她的消息嗎?”


    廖懷孝心頭一突,不敢隱瞞,垂首答道:“朱乙傳信,說郭六小姐在李家集失蹤了。”


    空氣驟然凝滯下來,有無形的壓力彌漫開來。廖懷孝不敢抬頭,額角慢慢滲出豆大的汗珠。


    耳邊傳來少年不辨喜怒的聲音:“什麽時候的事?”


    廖懷孝囁嚅道:“和我們分開不到一個時辰的時候。”


    衛襄冷笑:“消息現在才收到?”


    廖懷孝心頭一顫,急急辯解道:“走的是郭家的消息網,所以遲了些。”


    衛襄閉了閉眼,用了極大的力氣方克製住心頭幾欲沸騰的戾氣。不到一個時辰,李家集,謝冕接走的女眷……一點點信息串聯起來,凸顯出的事實殘酷得讓他幾欲瘋狂。


    心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揪作一團,一突一突地抽痛著,他問道:“謝五是在哪裏接走的女眷?”


    聞言,廖懷孝臉色大變。李家集,他怎麽沒想到?謝冕就是在那個時候從李家集接走女眷的。


    “主上……”廖懷孝的聲音都發顫了,如果猜測不錯的話,那姑娘豈不是差點死在他們派去的殺手手下?


    衛襄的臉色一片雪白,黑黝黝的瞳仁暗沉沉地不見半點光亮。他的聲音平靜如水,卻聽得廖懷孝不寒而栗:“全力尋找六小姐下落,生見人,死……”他頓了頓,語氣淡漠如霜,“若她有意外,誰也別想活。”


    廖懷孝愕然抬頭,失聲道:“主上!”


    為一女子大開殺戒,豈不是昏庸無道者所為?卻見對麵少年眼角泛紅,雙拳緊握,指甲狠狠刺進了掌心,鮮紅的血液一滴滴留下,觸目驚心。


    *


    江苒迷迷糊糊中隻覺得一會兒冷,一會兒熱,從頭到腳渾身都痛,偏偏聚不起一絲力氣逃離這種痛苦。


    耳邊隱約聽到一個陌生的聲音在說:“本就沒好全,還淋雨著了涼,受驚過度,再加上體力透支,所以撐不住了。老朽無能。”


    胡二公子溫和的聲音透著焦灼:“大夫,無論如何都要治好她。”


    陌生的聲音輕輕歎息,勉強道:“先開一副藥試試吧。”


    她越發昏沉,偶爾察覺到有人喂她湯藥飲食,還能聽到低低的啜泣聲。她卻一直陷在黑暗中,連睜開眼睛的力量都沒有。


    她又要死了嗎?


    江苒苦笑:逃脫了毒酒,逃脫了刺客,竟要倒在一場小小的風寒下嗎?她不甘心,她怎能甘心?父親……重來一世,她連父親的麵都還沒見到。還有衛襄,知道她的死訊,他是會難過還是如釋重負呢?


    不,她不想就這麽死去,她還有很多事還沒來得及做。也許她已經再也沒機會去做。


    心酸難抑,晶瑩的淚珠緩緩自眼角滲出,她卻連拭淚的力氣都沒有,意識也漸漸潰散。


    此後是越發漫長的昏迷。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日,她終於自黑暗中恢複意識,緩緩睜開眼睛。


    她愣住了。


    她躺在一張寬大的黃花梨雕花架子床上,入眼,是一頂如霞似錦的五彩綃紗帳。帳子輕若籠煙、燦若雲霞,絕非一般人家能用得起。


    她微微扭頭,就聽到旁邊傳來熟悉的驚喜聲音:“姑娘,你醒了!”


    鳴葉?她吃驚地循聲望去,見床邊快步走來一個明眸皓齒,姿態婀娜的大丫頭,不是鳴葉又是誰?


    這是怎麽一回事?


    江苒糊塗了。她記得自己是被胡家兄妹所救,後來又病了很久,怎麽一覺醒來明明留在齊郡王府的鳴葉會到了她身邊?


    難道她被胡家兄妹送回了齊郡王府?


    “鳴葉,你手上的傷可好了?那天後來你沒事吧?鳴蛩和鳴鸞呢?”她眼睛瞥過鳴葉已完全消腫的玉手,落到侍女含著喜悅淚水的麵容上。


    久病之下,她的聲音虛弱無力,幾乎無法聽清。


    “婢子沒事,鳴蛩和鳴鸞也很好。”鳴葉含笑帶淚地道,“倒是姑娘你,這一場病可嚇壞人了,主上他……”她頓了頓,止住話頭,慶幸道,“還好人總算醒過來了。”


    聽她提到衛襄,江苒心裏微微一動,衛襄不是回京了嗎,他怎麽知道她病了?齊郡王對她絕不會有好感,巴不得把她和衛襄隔離開呢,難道還會給他送信?


    她不動聲色地打量她身處的屋子。


    屋子很大,朝南一排軒窗鑲著琉璃窗格,和煦的陽光透過透明的窗格灑進,顯得十分敞亮。


    屋子裏一水兒的清漆黃花梨家具,桌上擺著一套官窯青花釉茶具,角落的花架上,供著一盆花開正好的春水綠波。


    江苒心頭一跳,春水綠波是罕見的綠菊品種,這一盆就要價值數百金。


    不像是齊郡王府她住過的地方。這是在哪裏?


    似是看出了她的疑問,鳴葉道:“姑娘,這裏是魏國公府。”


    什麽,京城的魏國公府,郭六小姐的家?江苒徹底懵了。她怎麽會在這裏?她到底昏迷了多久?


    江苒滿腹疑惑,張了張嘴,眼角瞥到窗外,垂手安靜戰立在廊下的小丫頭,終於忍住了,隻是問:“我病了有多久了?”


    鳴葉道:“都快半個月了。”


    竟然……這麽久了?江苒愕然。


    “姑娘您幾乎是去鬼門關轉了一圈。”鳴葉眼圈又紅了,連忙低頭擦了擦眼淚,低聲道:“等主上過來來看姑娘,會向姑娘解釋一切。姑娘好不容易醒來,休費神了,先用點溫補的藥膳吧。”


    江苒知道再問鳴葉也不會說出什麽了,她也不是沉不住性子的,聞言,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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