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襄到底還是叫了鳴葉進來,服侍她換了一身衣服。


    鳴葉就是先前那個聲音甜潤的侍女,生得明眸皓齒,身材窈窕。不愧是未來攝政王身邊的侍女,訓練有素。見到屋子中忽然多了一人,什麽也沒問,麵色如常地要回屋去找衣服。


    衛襄叫住她,挑眉問:“你去哪裏找衣服?”


    鳴葉道:“我看鳴蛩的身材和這位小娘子差不多。”


    “不用那麽麻煩。”衛襄淡淡吩咐道,“我記得這回出來幫我做了不少衣服,隨便找一套給她吧。”


    鳴葉忍不住看了麵如死灰的江苒一眼,恭敬地應了。


    素白細棉布中衣,淺粉色繡百花交領襦裙,水紅色蜀錦褙子,鳴葉甚至還幫她把已經蓬亂的發髻散開,重梳了一個家常的圓髻。


    銅鏡中,照出少女楚楚動人的模樣。


    纖細的眉,水潤的眸,瑤鼻瓊口,膚色如玉,比不上衛襄驚心動魄的豔色,然而不笑時自有一種端莊文秀的氣質,輕愁時卻淒婉得讓人心都要揪起來。


    衛襄百無聊賴,懶洋洋地斜倚在床上看她梳妝,見狀,似鬆了一口氣:“還好,不是太醜,不然收你做侍妾爺豈不是太虧了。”一副勉為其難的口氣。


    在女色上從不開竅的主上居然要收個來曆不明的小娘子做侍妾?鳴葉手一抖,幫江苒插發簪的手差點打滑。


    江苒咬了咬唇,淡淡道:“公子救了我我很感激,要我做牛做馬服侍公子我無二話,可我不會為妾。”


    這姑娘好大的膽子,竟敢駁主上的意思!這下,鳴葉直接把發簪插歪了,她心下一驚,拔出發簪正要重插。


    一隻如玉白皙的手從她手中接過發簪。


    “主上……”鳴葉惶恐地對突然出現在她身邊的少年喊了一聲。


    “你退下吧。”衛襄揮揮手趕走鳴葉,拿起發簪要為江苒插上。


    “公子?”江苒受驚不輕,皺眉欲躲。


    “別動。”衛襄一手按住她的肩頭,聲音在她耳邊響起。有熱熱的氣息吹拂而過,江苒頓時渾身僵直,動彈不得。


    素白的如意紋玉簪插入她的發髻,衛襄退後一步,欣賞了一會兒,滿意地點點頭:“挺漂亮的。”


    “公子……”見他根本不理會自己先前的話,江苒蹙了蹙眉,正要再開口。


    衛襄美目流波,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那你想怎麽辦?我此行秘密,卻被你窺破了行藏,莫非你想洗幹淨脖子來一刀?唔,其實我也可以成全你。”


    那含情美目妖嬈無限,卻透出刀鋒一般的鋒銳光芒。


    這貨,前世可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江苒頓時慫了,喃喃道:“我願為下人服侍公子。”


    衛襄嗤之以鼻:“你會服侍人?再說,我缺服侍的人嗎?”


    江苒:“……”無言反駁。


    衛襄不耐煩地下了結論:“那就這麽定了。你乖乖聽話,等過段時間,小爺心情好,說不定會放你走。”


    “當真?”江苒眼睛一亮,心中升起了希望。


    小少女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眼睛發光,整張柔和的小臉都生動起來。


    衛襄突然間覺得有些礙眼,難道他是煞神?這個溫溫軟軟的小姑娘就這麽迫不及待想離開他?


    “對了,你是今天那個新娘子吧,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他忽然想到,隨口而問。


    江苒沉默,落到今日這個境地,再提自己的姓名豈不是讓父親蒙羞?


    衛襄卻誤會了她的意思,見她不語,冷笑道:“你不說,我就查不出來嗎?”說罷,轉身掀簾去了隔壁屋子。


    外麵的喧囂還在繼續,顯然陳文旭還沒有死心,仍在搜尋她。江苒維持著坐在梳妝台前的動作,忽然感到深深的無力。


    銅鏡中,少女的容貌青澀鮮嫩,還帶著一絲未脫的稚氣,可一雙溫潤如水的明眸卻幽深無波,失去了年輕女孩該有的生氣。


    有人推開門走進來,她從鏡中看到鳴葉端著一個托盤走入,然後鳴葉甜甜的聲音響起:“姑娘該餓了,吃點東西吧。”


    江苒看著鳴葉將托盤中的東西一碟碟擺好。


    一碗肉糜粥、一碟醬黃瓜、一份雞絲卷、兩塊小米糕、一盞銀耳羹,不像是驛站能做出來的食物。


    看出她的疑惑,鳴葉嫣然笑道:“這是單為主上做的晚膳,還剩了些,熱了熱拿過來給姑娘,姑娘休要介意。”


    江苒便明白他們應該是帶了廚子上路。雖然衛襄還未封王,但身為皇子,還是宣和帝最寵愛的嫡幼子,該有的排場可一點兒都不少。就不知他這麽喬裝打扮,悄悄上路究竟是要做什麽?


    她也確實餓了,謝過鳴葉,開始進食。


    隻是吃著也還是心不在焉的。吃到一半,她忽然“啊”了一聲,停下筷來。


    她想起來了,今年的秋末確實發生了一件大事。


    明德帝和衛襄的生母賢哲皇後郭氏是宣和帝的第二任皇後,深得宣和帝喜愛,可惜命薄無福,在衛襄十歲那年薨逝了。明德帝傷心不已,決心為皇後守孝一年,並把皇後長子皇五子衛褒封為齊王,生前最寵愛的幼子皇十一子衛襄帶在身邊親自教養。


    一年過後,太後勸他重新立後,宣和帝不肯,卻在一次微服私訪時邂逅了金吾衛知事牛同山之女牛氏,一見傾心,納入宮中。


    牛氏寵冠六宮,然而出身低微,封不了後,就把心思轉到母憑子貴上。自己尚未有子,先將先皇後所出諸子視為眼中釘、肉中刺。


    元後所出皇長子久居太子之位,她一時動不得,就先對付衛褒和衛襄。


    她先是誣陷衛褒對她意圖不軌,惹得宣和帝大怒,將衛褒貶為齊郡王,趕出京城去封地就蕃;接著,宮中又傳出衛襄頑劣不堪、殘暴不仁、目無尊長的流言,宣和帝大為頭疼,索性把衛襄丟到郭家勢力範圍的京衛去捶打。


    一時間,牛氏在宮中風頭一時無兩,連太子都不敢輕易得罪她。


    牛氏得意洋洋,可惜肚皮不爭氣,直到第三年才懷上龍種。人人都說看她的懷相必是個男孩,牛氏的心就更大了。


    三個眼中釘已經搬走兩個,就剩最後一個太子。


    牛氏在宣和帝耳邊時不時地吹吹枕頭風,又勾結了內閣次輔陶晉甫,漸漸的,彈劾太子不忠不孝的折子越來越多。


    宣和帝對太子越來越不滿意,時時訓斥。太子終日惶惶不安,終於扛不住,在九月二十九萬壽節的晚上帶兵逼宮。


    牛氏被殺,宣和帝被軟禁,禁宮血流成河。


    然而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陶晉甫真正勾結的其實是三皇子趙王,當即以太子謀逆的名義起兵攻打。


    趙王蓄謀已久,嶽家又是掌握禁衛軍大半兵力的安國公府,太子很快抵擋不住,在混亂中被殺。


    趙王還沒來得及得意,被太子軟禁的宣和帝在京衛的拱衛下忽然出現,身邊陪伴著僅僅十四歲的衛襄。


    誰也不知道衛襄是怎麽帶著京衛悄悄潛進禁宮救出宣和帝的,趙王在見到宣和帝的一瞬間就知道大事不妙,索性孤注一擲,命令禁衛軍向宣和帝攻來。


    這時候,本應該遠在封地的衛褒忽然帶著大批齊地的軍隊出現,裏應外合,將叛軍剿滅,趙王在亂軍中被殺,陶晉甫自裁,一場亂事就此平定。


    宣和帝的身體卻徹底垮了。在這一場宮變中,他失去了心愛的妃子和兩個兒子,其中一個還是他最看重的嫡長子。


    他頒下聖旨,冊封立下救駕大功的齊郡王衛褒為新太子,小兒子衛襄為福郡王,還沒熬到過年,就駕崩了。


    太子衛褒繼位,第二年改元為明德,將胞弟衛襄晉封為福王。


    現在中秋剛過,離九月二十九日還有一個多月,衛襄這個時候偷偷跑出來,莫非跟一個月後的那件事有關?


    怎麽可能,難道衛襄竟早知道將要發生的事?可這驛道,確實是通往齊地的。齊郡王能在最後關頭帶兵入京,也必定有人通風報信。


    江苒心驚肉跳,如果她真的卷進這件事,除非塵埃落定,衛襄絕對不會輕易放她離開。


    做侍妾的話聽聽就算了,她鎮靜下來,已經想通這多半是衛襄將她留在身邊的一個幌子。


    要知道,前世的攝政王可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不成婚不納妾,一度還傳出他是斷袖,沒少讓後來的趙太後、衛襄的五嫂操心。沒道理今世就會變一個人。


    “我家的東西有這麽難吃嗎?這麽半天都咽不下一口。”難聽的公鴨嗓忽然在耳邊響起,她嚇得手一抖,筷尖上夾著的醬黃瓜一下子掉入粥中。


    她這才發現衛襄坐在她對麵,還是一副長發披散,絕色傾城的模樣,一手托著腮,滿眼好奇地看著她,嘖嘖道:“看不出,你這樣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居然有勇氣和人私奔。既然私奔了,怎麽又反悔逃出來,還把人砸得那麽狠?”


    他……知道了?江苒抿了抿嘴,垂下眼,沒有說話。


    “怎麽是個鋸嘴的葫蘆?”衛襄不滿地擰眉,“你再這樣,我把你送回給那個陳安了,他可還在滿世界找你呢。”


    陳安,是陳文旭買的假路引上的名字。


    “你不會的。”江苒輕輕道。


    衛襄瞪她:“你又知道爺不會了,爺還偏偏要把你送回去。哼,都拜過堂了,爺還要你做什麽?”


    這賭氣的樣子,還帶著少年的稚嫩,誰能相信他會是未來殺伐果斷,手段強硬的攝政王?江苒唇邊泛起一絲淡淡的笑意,又說了一遍:“你不會的。”


    那笑容實在難得,讓她柔嫩的小臉都仿佛蒙上了一層柔和的光芒,看得人心都要化了。衛襄看著她微微一怔,整顆心忽然一軟。


    雖然和別的臭男人拜過堂了,可沒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是不算數的。她要是能常常對我笑,把她留在身邊也未嚐不可。衛襄模模糊糊地想著,忍不住也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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