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州轄下有一個萬山郡,此郡境內多山多峰多樹林,可唯獨就不多耕地,災情一至,這萬山郡的百姓可吃足了苦頭。


    本來這郡裏百姓每年的糧食收成除了賦稅之外就隻夠糊口了,現在遇上大旱自然是沒有多少餘糧的,眼瞅著家裏米缸漸空,他們這心裏也漸漸開始發慌。


    本來還能每天都吃上一頓幹飯,現在就隻能頓頓都喝稀粥了,要是再過上一段時日,那可就別說粥了,隻怕連清水都喝不上了!


    不過,現在郡裏的百姓還沒有太過慌亂,主要是聽說前些日子本來要拉到州城裏去的年前賦稅糧食現在又給拉了回來,還說那位坐在天上觀天下的皇帝下了旨意:


    因今年災情將至,各地方賦稅由各縣地方糧倉納入儲存,危機之時,可便宜行事!


    正是因為這個聖旨,那些糧食即將枯竭的災民們才在心裏有了底,他們不知道一個人一天需要多少口糧,也不知道他們交上去的賦稅糧食夠多少人吃多久,他們更不知道那些糧食裏最終能有多少落進他們的嘴裏!


    他們隻知道,縣衙在收賦稅的時候,糧食堆滿了整個衙門後堂,他們隻知道那麽多的糧食就是讓他們敞開了吃應該也吃不完吧,在他們的認知裏,頂多就是認為人多了一點兒而已,最多就是吃不上幹的,那喝稀飯總行了吧!


    萬山郡郡城,郡守劉申稟的府邸裏,其師爺常煥也站在他的身邊。


    “大人,聽說去年的賦稅糧食都從州城裏拉了回來!你看咱們是不是和以前一樣拿三成放到咱們的私庫裏呢?還是……”


    留有一抹八字胡的師爺常煥摸了一下自己的小胡子,樣子看起來要多奸詐就有多奸詐。


    他在這萬山郡當師爺已經有了整整的十七年之久了,這郡城周邊的百姓都知道他有一個常扒皮的外號,凡是經他手的物件,就算再寡淡的東西他都能刮下三兩油來!


    還有這萬山郡的郡守劉申稟,他也僅僅才爬上郡守這個位置三年而已,在此之前他隻是一個大縣的縣令,他也是常煥接手的第三位郡守大人。


    前任郡守致仕之後,劉申稟才靠著自己多年積累下來的人情關係以及十萬兩銀子爬上了這個郡守的位置。


    這三年的時間裏,他除了花大筆銀子孝敬更上麵一層的官員以外,貪汙的銀子才剛剛夠本十萬兩而已。


    不過這倒是和他胃口不大有著很深的關係。


    “這…常師爺,這些糧食畢竟是朝中放下來賑災所用的糧食,咱們要是給拿了,先不說朝廷那邊會不會挨個查下來,就算不查咱們也不能斷了下麵老百姓的活路啊!”


    劉申稟才上任不到三年的時間,所以雖然他才是郡守但他說話還是比較含蓄,很多時候都不願意駁了這位師爺麵子。


    “害!我還以為是什麽呢!”


    常師爺揮手一笑,看待劉申稟一副沒講過世麵的樣子。


    “大人,這賦稅糧食具體有多少下麵的人又不清楚,咱們拿的這點哪兒會有什麽影響!再說了,我們就是拿了又如何,大人在底下做官的時候就沒聽說過一句話嘛?叫做官如刀,民如草,那這草還不是刀想割就能割的玩意?”


    思量再三後,劉申稟還是搖了搖頭,他自己小時候也是過苦日子長大的,他知道那種餓肚子的感受有多麽的不好受!


    可師爺常煥卻始終有些不依不饒,他繞到劉申稟的另一側說到。


    “大人,您要是覺得心裏實在是過意不去的話!小的這裏還想出了一個辦法,咱們拿出了那三成糧食以後啊,再從剩下的糧食裏拿出一部分來換成麵,最後麵換成糠,這樣下來,發下去的糧食數量非但不會少,還會多上許多,大人意下如何啊!”


    劉申稟聽完常煥的建議之後,他不僅沒有立馬同意,反而還雙眼瞪大的看著他。


    “糠!師爺!那可是給畜牲吃的東西!”


    常煥的雙眼眯成一條縫反問到。


    “那些饑民還算是人嗎?人在快餓死的時候就不是人了,他們和畜牲沒有什麽兩樣!這樣的年頭裏有糠吃就不錯啦!更何況在以往太平的時候,不照樣有人吃糠嘛!”


    常煥輕輕握住劉申稟的手,還在他的手背上拍了幾下。


    “我知道大人您在擔心些什麽,可前任郡守不也好好的告老還鄉了嘛!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咱們這些小地方,仕途走到郡守位置就算到頭了,現在要是不抓住機會貪兩把,這人老了的時候都會後悔!”


    劉申稟愣住了,他不知道自己對於常煥的話該作何回答,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點頭答應下來的。


    反正就是那批賑災所用的糧食裏有兩成入了他自己的口袋,還有一成被那個師爺以及他手底下的小官小吏給中飽私囊了。


    ……


    萬山郡轄下還有一個輝山縣,這輝山縣縣令是最近才剛上任的,他名叫舒北黎,恰巧就是最近那批從京華書院裏畢業的學生。


    他的科舉成績還算不錯,所以才能一上任就當了一縣縣令,不過在京城過了三年舒坦日子的他剛到這輝山縣的時候還真不習慣。


    不說那粗茶淡飯難以入口,就是青樓楚館裏的女子也索然無味。


    但當他在第一次領俸銀時拿到三百兩的巨款之後他就不這樣想了,窮苦出身的他這輩子長這麽大還隻是見過那麽多的銀子可從來沒自己擁有過!


    “是那個蠢貨給我說這些地方窮的,現在看來也是大有可為的嘛!”


    這一來二去的,他和那個本就一臉奸相的師爺一拍即合,短短半年光景就有了一千五百兩銀子進他的腰包!越是偏遠貧窮的地方,搜刮起民脂民膏來就越是不會手軟!


    半年光景裏,他除了把遠在千裏之外的糟糠之妻迎了過來之外,還給自己納了一門小妾,還是這縣裏出了名的水靈姑娘!


    “舒大人,之前咱們縣交上去的賦稅糧食已經給運回來了,看數量還比咱交上去的時候多上幾車呢!隻是這糧食中有三成被兌換成了粗糠,您看我們是不是還要再動些手腳呢?”


    輝山縣的衙門裏,舒北黎的手中正端著一杯從京城托運過來的佳釀緩緩晃動,他的師爺正拿著一張糧食清單從衙門外麵跑進來。


    “糠!”


    舒北黎輕抿了一口杯中的酒,帶著幾分醉意的說到。


    “真不知道這是那位高人想出來的主意,這樣的好法子我們要是不效仿還對得起人家的用心良苦嘛!”


    師爺小心翼翼的上前一步。


    “大人,其實我也是這樣想的,你看要不咱們也把糧食裏的三成換成糠怎麽樣?”


    “三成?”


    “額……大人要是覺得多了,我們可以…”


    “不!我要五成!”


    “五成!”


    師爺被嚇了一跳,原本他覺得自己已經有夠貪的了,可沒想到這個剛上任的縣太爺比他還不是個東西!張口就要把餘下七成裏五成的糧食全換成糠!


    舒北黎恢複了之前的神色,滿臉輕鬆,他手中酒杯裏的酒已經見底了,可他還是在不停的搖晃著酒杯。


    “一頓糠是吃,兩頓糠還是吃,那些草民多吃上一些又如何?對他們來說,餓不死就已經是要讓他們千恩萬謝的大功德了。”


    “可…大人,再換掉五成的話,那糧食可就近乎沒了,就是煮粥都隻能是清水粥了。咱們是不是再考慮考慮…”


    師爺的語氣越來越弱,到後麵幾乎就聽不到他的聲音了。


    舒北黎慢慢停下了手中晃動的酒杯,他看著師爺的眼睛問到。


    “你見過百萬兩銀子有多少嗎?我見過!用銀票的話就是十張十萬兩額度的銀票,但要是換成真正的銀子的話,就是用這整間縣衙來堆都放不下,咱們當官為了什麽?名留青史?可那是上麵那些大人物才能幹的事,咱們不貪銀子還能幹什麽?”


    師爺自己個愣住了,當了這許多年的師爺他還是頭一次見能把貪汙說得如此光明正大的人物,這位不愧是從京城裏來的大人物,就是和那些小門小戶的小家子氣的官員不一樣!


    ……


    京城,金鑾殿的朝堂之上,楚政極度生氣的把一封封奏折扔到麵前的桌子上。


    “可惡,可惡!朕不是才把去年的賦稅糧食返還給他們嘛!怎麽還是有這麽多來向朕要糧食的折子,趙雲青,你給朕滾出來!”


    趙胖子還是頭一次見楚政發這麽大的火,他沒敢耽擱,也沒敢嬉笑,戰戰兢兢的從人堆裏走了出來跪倒在地。


    “臣在!”


    楚政隨手撿起一封奏折扔到趙雲青的身邊。


    “你自己看看吧!你不是說按照各地往年賦稅糧食的數目,那些糧食至少也能撐到一個半月之後嗎?可怎麽現在僅僅過去了半個月他們就又向朕要糧食了!”


    恭敬跪在地上的趙雲青沒有敢動彈,他也沒有去理會身旁的奏折,隻是再次把頭往下埋了一點。


    “皇上,老臣的估算絕對沒有出錯,那些糧食絕對也能撐上一個半月的時間,但…”


    說到這裏,趙雲青的聲音弱了下去,可在這安靜到掉根針都能聽見聲響的廟堂上還是落入了所有人的耳中。


    “但皇上您也得看看,是不是所有的糧食都被百姓吃進嘴了呢?我敢保證,那些賦稅糧食落到百姓手裏的,不會超過總數的三成,隻要大楚的貪汙一日不除,這賑災所需的糧食就會是一個怎麽填也填不滿的無底洞!”


    “來人!去把謝天涯給我叫來!”


    楚政看著趙雲青被氣得說不出話來,這胖子說的話實在是在理,於是隻好把那個眼線遍及天下的謝天涯給叫到了這金鑾殿上來。


    楚政的聖旨剛到六扇門衙門,謝天涯就已經猜到了內容,他拿起一封早就準備好的奏折隨傳旨太監一起進到皇宮裏。


    “皇上,這是各地六扇門暗線傳回來的貪墨賑災糧食的官員名單及數目,皇上要是想下旨捉拿他們,明日就可全部歸案!”


    看著謝天涯遞上來的折子,楚政越看越是心驚膽顫,他從來沒有想過大楚的貪汙已經走到了現如今這步田地。


    尤其是這名單上還有不少他熟悉的名字,他們可都是被他寄予厚望的剛從書院裏走出去的士子啊!


    “書院!”


    楚政的聲音開始顫抖。


    “呂祥瑞,呂太師!這就是你一心想要辦的書院?你自己好好看看這名單之上有多少人是從書院裏出去的吧!”


    和趙雲青不同,呂祥瑞很認真的撿起奏折看了起來,名單之上,從書院裏出去的官員占到了一半。


    “皇上,書院提倡有教無類,所以的確有些疏於對學生人品性格之類的考察,這士子之間的良莠不齊確實也是書院的過錯,但我相信,隻要是認真讀過聖賢道理的讀書人,就不會幹出這樣的事情來。”


    “這都什麽時候了,你還在給朕來書上的那一套!書上能給朕變出糧食來嗎?”


    沒有接著理會在他眼中已經很是古板的呂祥瑞,楚政轉頭對謝天涯說到。


    “依我看,還是你們六扇門溫和太久了,以至於讓這些人又猖獗了起來,就按照你說的,把名單之上的人全部抓起來。”


    接著,楚政把心一橫,惡狠狠的說到。


    “貪汙未滿百擔者,杖刑一百革職查辦;貪汙滿百擔未滿千擔者,視情況獲獄十年到二十年不等;貪汙滿千擔未滿萬擔者,斬立決;貪汙滿萬擔未滿十萬擔者,滿門抄斬;貪汙十萬擔及以上者,誅九族!”


    就在楚政想要殺人解氣的時候,卻有一個人跳了出來反對,而在這個時候還敢站出來說話的就隻有作為國相的蘇望了。


    “皇上,現在可不是治他們罪的時候,要是一夜之間把他們都給殺了,那些災民咱們還管不管了!”


    “那你說怎麽辦!”


    楚政知道,蘇望一般不會輕易開口,但隻要他開口了,就說明在他心裏有了一個好主意。


    “皇上,我們何不遂了他們的心願,他們不是要糧食嘛!咱們就把準備好的八百萬擔賑災糧食一次性全部放下去。”


    蘇望轉頭看向了京城以外的方向。


    “咱們也正好看看,看看那些人的胃口到底有多大!看看這八百萬擔賑災糧食能不能喂飽他們!看看這八百萬擔賑災糧食到底是進了誰的口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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