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日子裏,胤祺倒是沒再頭疼過怎麽入鄉隨俗地給身邊的人普及科學知識——倒不是那些人忽然開了竅,而是瘧疾的擴散速度實在超出了他的預料,光是忙著收拾現狀就已耗盡了他所有的精力,隻要能依著他的吩咐按部就班的往下做也就是了,哪還有功夫再叫他們明白為什麽。


    “阿哥,依著這個勢頭,隻怕眼下存著的奎寧依然是不夠用的。”


    張廷玉快步走進了順天府衙的後堂,把手裏的折子放在桌子上,低聲稟了一句。胤祺不願入乾清宮主事,恒郡王府的位置又太偏,幾人商定之下便將辦公的地點定在了這順天府裏頭,施世綸對於自家大堂被占的事兒倒是沒什麽意見——下頭有得是事情叫他忙活,能回來喝一趟水都不容易,有人幫忙看著門兒倒是正好,萬一接下個什麽案子,還能順手幫他破了就更好了。


    “南大人已經去想辦法了,說是三日之內必有回音——師兄先坐,今兒實在太晚,有什麽事也隻能等明天再定奪了。”


    胤祺筆下不停,抬手接了張廷玉遞來的折子擱在一邊,寫完了一張紙便遞給一旁的貪狼:“把這個給隆科多送過去,叫他用他的辦法把這上頭的話傳遍京城——我不管他用什麽法子,要多少錢問我拿,明兒晚上之前我要能在順天府門口聽見這個說法。”


    “是。”貪狼神色隱隱詭異了一瞬,卻還是應了一聲便快步出了門。胤祺拿起張廷玉遞過來的折子看了看,又撿起桌上的鉛筆在紙上算了幾筆,才略略鬆了口氣道:“還好,勢頭總算是緩下來了,看來總算是差不多漲到頭了……”


    “阿哥,這數目比昨日還要多些,怎麽就緩下來了?”


    張廷玉微蹙了眉,將那折子拿回來仔細看了看,又屈指仔細算了幾次總計的數目,終於還是忍不住輕聲問了一句。胤祺神色微滯,猶豫片刻還是放棄了給自家師兄普及正態分布鍾型曲線的知識,隻是倒了杯涼茶遞給他,淺笑著溫聲道:“師兄放心,隻要漲得越來越少了,早晚就會落回去的。”


    “本以為借著我這條腿沒跟去秋獮,尋思著還能在京裏頭躲個懶呢,誰知道留下的才是累死累活賣命的。”


    門口傳來已隱隱有些沙啞的嗓音,施世綸一瘸一拐地打外頭快步走了進來,麵色雖難掩疲憊,一雙眼睛卻仍是精光內斂,顯然沒被這麽點兒的難關就給絆住。胤祺抬了頭淡淡一笑,倒了杯茶遞給他,又推過去一碟沒動過的點心:“施大人在下頭跑了一天了,先坐下歇會兒,有什麽事兒咱們吃過飯再說。”


    “多謝。”


    施世綸笑著道了一句謝,接過那一杯茶一飲而盡,又揀了塊點心塞進嘴裏囫圇著咽了,這才長長舒了口氣,拖過把椅子放鬆地坐了下去:“五爺,如今京城流言紛紛,有的說這一次是有人在幕後故意為禍,也有的說什麽太子失德以至天降責罰,這事咱們決不可置之不理……”


    “我已叫隆科多去安排了,傳言這東西是撲不滅的,咱們隻能用更邪乎的話把原本的給蓋過去。”


    胤祺胸有成竹地淡聲應了一句,一旁的張廷玉卻是終於再忍不住好奇,探了身子費力地研究著下頭那張紙上洇下來的墨跡:“阿哥到底叫隆科多傳什麽話兒下去?我見著蘇大人剛才出去的神情都不大對了……”


    “我叫他說這一回是邪魔入侵,故而瘴氣四溢,沾染上的人就會得病。施大人帶人潑的那些個滅蚊蟲的藥水其實都是符水,明兒就會有高僧驅邪除魔……”


    胤祺坦然開口,眨了眨眼睛望向麵前神色詭異的兩個人,理直氣壯地攤手道:“我講故事就是這麽個水平,信不信的我就不管了,反正添油加醋是隆科多的事兒——走吧,咱吃了晚飯再理一理今兒一天的事情,然後就早點兒各回各家歇著去,明兒還有的忙呢。”


    兩人點點頭各自應了,胤祺也撐著身子想要起身,卻忘了貪狼不在邊兒上,才站到一半手上便沒了力氣,晃了晃就又脫力地坐倒了回去。胸口莫名的發悶發緊,急促地喘了兩口氣,身上冷汗便一層疊一層地冒了出來。


    “阿哥!”


    張廷玉離得近,被他唬了一跳,急喚了一聲便要過去攙扶。胤祺卻隻是垂了眸無奈一笑,擺擺手低聲道:“沒事兒,就是坐得久了有些暈……”


    “五爺明兒歇一歇,別這麽點燈熬油的跟著我們拚了。”施不全快步走了過去,拉過他的腕子凝神診了片刻,麵色便忽而嚴肅了下來,“這麽著不是個辦法,如今這脈象已顯出乏毫過甚,若是再熬下去,少不得是要損傷根本的。”


    “如今這情形,哪裏就能容得我撂開手不管……”


    胤祺微闔了雙目慢慢攢著力氣,抬手揉了揉額角,極輕地歎了一聲:“何況——這兒就咱們幾個人,說句心裏話……施大人,師兄,你們真覺著那些個‘流言’,就隻是些個毫無根據的瞎話麽?”


    他的聲音極低微,聽在兩人耳中卻仿佛炸雷轟響,臉色都不由自主的變了變。張廷玉蹙緊了眉正要開口,施世綸卻已向前了一步,橫了橫心壓低聲音道:“五爺所言不假,張大人不在下頭,感觸或許不深——若是平白起來的疫病,再怎麽都得有個時間先後的差別,不該是在京城的東、西、南、北四個角同時起病。況且這內城人流最多,蚊蠅也要比城郊那空曠的地方多些,卻反倒是患病最少的,簡直就像是……”


    施世綸沒有把話說完,隻是搖了搖頭長歎一聲,張廷玉卻已明白了他的意思,垂在身側的手慢慢攥握成拳,呼吸也漸漸粗重了起來。


    簡直就像是——有人刻意施為的一般……


    “罷了,此事暫且不理……有人搗鬼也好,平白降下來的天災也罷,總歸都得是一個法子處置。秋後算賬那是秋後的事兒,如今最要緊的,還是得盡快把眼下的情形穩定下來。”


    胤祺輕歎了一聲,不由分說的把這個實在太過敏感的話題畫上了個句號。這不是現在能去追究的事,眼下的人心已經夠亂的了,他之所以刻意叫隆科多放出那些一聽就知道是胡扯的謠言,正是為了把原有的那些個似是而非的流言盡力衝淡些,免得人心惶惶風波四起。萬一再被有心人利用引導,後果隻怕就不是他們幾個人能接得住的了。


    “咱的折子大概已送到萬歲爺那兒了,估計會有一批人先趕回來幫忙,到時候五爺也能輕鬆一些。”


    施世綸為官多年深諳權.變之道,自然明白胤祺的用意,從善如流地將話題轉開,又忽然失笑搖頭道:“這一回也真是——萬歲爺就算想著要試一試諸位阿哥的本領,也犯不著就把所有人都給帶出去。如今可好,就剩下咱們仨人在京裏頭,連哭都找不著人抱著哭……”


    “怎麽回事兒……皇阿瑪要試什麽?”


    胤祺還是頭一遭聽人提起皇阿瑪這一回秋獮這般反常的用意,敏感地追問了一句,心裏頭忽然莫名生出些隱隱的預感來。施世綸沒料到胤祺居然會不知道這一回事,怔了怔才忽然反應了過來萬歲爺的心思,一時隻覺著後悔不已,卻也實在沒法兒就這麽把自個兒剛說的話給咽回去,隻得苦笑著低聲道:“是臣話多了——五爺可否就裝作沒聽著,咱再重來一遍……”


    “施大人當這是演戲呢,一遍不行還帶再重來一遍的?”


    胤祺無奈失笑,卻也已隱隱猜著了自家皇阿瑪的良苦用心,索性也不再追問。貪狼正從外頭進來,一見著自家主子蒼白的麵色,心裏頭便不由自主的沉了沉,快步過去小心地扶著他起了身,放緩了聲音勸道:“主子,咱先回家歇著去罷,有什麽事兒明天再做也來得及。”


    “施大人,師兄——我今兒就不陪你們一塊兒用飯了,你們吃過飯也早點兒歇著……”


    胤祺一站起來就覺著身上一陣陣的冒冷汗,力氣也像是被盡數抽幹了似的,隻能靠在貪狼身上堪堪站穩,勉力打疊起精神淺笑了一句。兩人見著他搖搖欲墜的樣子都覺著心驚肉跳,忙不迭應了,一路送著他出了順天府的大門,見著貪狼把他抱上了轎子,心裏俱是沒來由的沉了幾分。


    “上一回蝗災的時候,也見著阿哥險些累垮過,卻遠不如這一回這麽嚴重。”


    張廷玉輕歎一聲,望著那一頂慢慢沒入夜色的轎子,眼中便不由帶了些憂慮:“阿哥前兒才病了一場,還沒好全就為了這次的事勞心勞力,偏京中連個能幫把手的人都沒有……”


    “五爺的眼界見識遠超我等,那些清理水源、除蚊捕蟲的法子也是聞所未聞,蚊帳防蚊更是別出心裁。此番若換了旁人居中調度,絕不會是這個光景。”


    施世綸目光悠遠,意味深長地歎了一句,屈指算了算才又道:“秋獮還有一日便結束了,等萬歲爺回鑾,五爺身上的擔子也能鬆快些——隻希望諸位阿哥們都能領會萬歲爺的苦心,別再在這當口折騰出什麽變故來了……”


    ***


    這世上的事兒多半都是怕人念叨的,但凡越是不想成的事,越念叨便越容易做成,反到是那心心念念盼著的事,念得次數太多便隻有叫人失望的份兒,連理都沒處可說去。


    施大人顯然也是這諸多烏鴉嘴中的一個——就在他說出這一句話的時候,木蘭圍場那邊兒其實已經折騰出了不小的變故。以至於這天兒都已黑得快看不清人了,帳子外頭竟還黑壓壓的跪了一片,人人都心驚膽戰地瞄著萬歲爺的臉色,連大氣兒都不敢出上一聲。


    十四阿哥咬著牙跪在當間兒,臉上是一片胡亂抹過的淚痕,擰著頭雙目通紅不肯言語。胤禛沉默地跪在弟弟身前,肩上背上都是近乎狼狽的塵土,卻仍半點兒不肯動搖地擋在自家皇阿瑪和弟弟中間,八阿哥正小心翼翼地替康熙順著氣,又衝著胤禎使了個眼色,一臉恨鐵不成鋼地焦急道:“老十四,你快認個錯兒不就沒事兒了——就非得這麽跟皇阿瑪賭氣嗎?”


    “皇阿瑪,兒子沒錯,也實在不知道有什麽要認的。”


    胤禎硬邦邦地說了一句,也不顧自家皇阿瑪眼裏愈發凝實的怒色,挺直了脊背大聲道:“兒子憑自個兒的本事打來的獵物,不知怎麽的就都記在了四哥名下,兒子憑什麽就不能要回來?就因為四哥哪兒都好,辦差也妥當,做事兒也合皇阿瑪的心意,就能隨便把弟弟打來的東西記過去,那又何必有什麽計獵爭先的說法兒,直接把那玉如意賞了四哥不就得了!兒子不過是跟皇阿瑪討要一個公道,實在不知道皇阿瑪的責罰究竟從何而來!”


    “混賬東西——朕怎麽就有你這麽個冥頑不化的兒子!”


    康熙氣得直發抖,推開了胤禩就要上前,卻被胤禛膝行過去一把抱住了雙腿,壓低了聲音勸道:“皇阿瑪,此事是因兒臣而起,十四弟不懂事,也是兒臣管教不力之過。您要罰就罰兒臣吧……”


    裏頭鬧得天翻地覆,外頭卻也是噤若寒蟬,老十三來得晚,遠遠的跪在了最外頭,聽著裏頭傳來的動靜隻覺著心焦不已。正猶豫著要不要衝進去勸一勸時,身旁忽然悄兒沒聲地跪了個人,輕輕扯了扯他的袖子:“誒,到底怎麽回事兒,怎麽發了這麽大的火兒?”


    胤祥被嚇了一跳,定睛瞧過去才看清來人,忍不住蹙了眉道:“你跑哪兒去了,怎麽才回來?”


    “你看你這個老十三,就是分不清輕重——我去哪兒了有什麽要緊的?趕緊先跟我說說這是怎麽回事兒。”


    胤禟不耐煩地應了一句,又不著痕跡地往他身邊挪了些。胤祥無奈地瞥了這個仿佛越來越不靠譜的九哥一眼,認命地歎了口氣,壓低了聲音道:“皇阿瑪不是說這一回給獵的獵物最多的人賜玉如意嗎?十四本來卯著勁兒想要得這頭名,誰知道最後統計的卻是四哥所獵最多,老十四想不通就去追查,才知道是鄂倫岱酒醉誤事,把‘十四’前頭的那個‘十’給記落了,就把獵物都記到了四哥名字下頭……”


    “這有什麽的,不就是記串了嗎?”胤禟聽得摸不著頭腦,忍不住打斷了他的話,莫名其妙地低聲道:“反正那個什麽如意也還沒賜呢,叫人改過來不就得了,這也值得鬧?”


    “本來老十四也沒說什麽,隻是叫給改過來,可鄂倫岱隻一口咬定已報上去了不敢再改。也不知又譏諷了幾句什麽,兩邊兒就吵了起來……”


    胤祥搖了搖頭,瞅著邊上沒人留意他們倆的動靜,便又繼續低聲說了下去:“後來八哥去勸架,可也沒給勸好,反倒是激得老十四掉頭就去找四哥,一口咬定是四哥指使人改的。皇阿瑪那時候正在四哥帳子裏頭跟四哥說話呢,一聽著外頭老十四胡鬧就惱了——就這麽著吵了起來,老十四也不肯認錯,四哥為了護著他,還挨了皇阿瑪好幾腳……”


    “合著就為了這麽點兒事兒鬧到現在?”


    胤禟詫異地瞪大了眼睛,探著頭往裏頭一瞅,見著裏頭十四阿哥居然還在鬧,四哥居然還在攔,八阿哥居然還在勸,就忍不住搖搖頭老氣橫秋地歎了一聲:“這都長沒長腦子啊……老十三,不是哥哥說你,戴先生教的那些‘學問’你都就飯吃了不成?鄂倫岱在皇阿瑪帳子外頭都敢撒尿,他還有什麽不敢的?這明擺著就是八哥和鄂倫岱設了個套兒合夥坑了一把老十四,故意激得老十四跑過來鬧,鬧得他自個兒最後落得個阿瑪不疼哥哥不愛的下場,八哥再過去施恩,好把他拉攏過去——當初坑老十就是這麽坑的,戴先生還特意講過一遍,你當時都聽什麽了?”


    “我連先生什麽時候講過的都不記得,我哪知道我當時都聽什麽了……”


    老十三理直氣壯地應了一句,他是真對這些個算計陰損的事兒不感興趣,聽過多少遍也是轉眼就忘,想一想就覺著腦瓜仁兒疼:“你也別擠兌我了,就直說現在應該怎麽辦吧——可也真是老天爺沒長眼,本來比我還傻的一個人,竟然說開竅就開竅了……”


    “這就得分為上中下三策了。”被他這麽擠兌,胤禟居然也不生氣,反倒頗為得意地瞥了他一眼,一本正經地豎起了三個指頭,“這下策,就是你現在衝進去,把老八的險惡用心在皇阿瑪麵前揭露出來,然後你被揍一頓,大家回去睡覺。中策呢,也是你現在衝進去,不過什麽也別說,上去直接把老十四揍得沒法兒再犯倔,然後扶著皇阿瑪回去歇著,我們回去睡覺。”


    “……”胤祥麵色複雜地聽著他的上中下策,等了半晌都沒聽見最後一條,忍不住追問道:“上策呢?你不會還沒想好吧?”


    “上策沒用,現在根本就沒有實現的條件。”胤禟攤了下手,無辜地撇了撇嘴,“上策就是讓我哥過去,皇阿瑪一見著我哥就沒脾氣了,不就皆大歡喜了麽?可惜你枉為我哥親手帶大的,卻沒這個人見人愛的本事……”


    “我覺得你就是一直在嫉妒五哥對我比對你好。”


    胤祥耿直地一針見血,抿了唇瞅著這個卯足了勁兒其實就是想讓自己挨揍的哥哥:“你的上——你的中下策幹嘛都是讓我讓去挨揍,你自個兒怎麽不去?”


    “你忘了嗎?我可還在八爺黨裏頭任勞任怨給你們潛伏著呢……”


    不說這個還好,一說起來胤禟就滿肚子的抱怨,再加上幾分被戳中痛腳的惱羞成怒,恨恨地剜了一眼這個怎麽看怎麽來氣的老十三:“你要是覺著我上去攪和完,老八還能跟沒事兒人一樣對著我掏心掏肺,我上去倒也沒什麽——華山一條路,你到底想好沒有?”


    胤祥被說得啞口無言,憤憤地瞥了他一眼,挽了袖子猛地站起身:“想好了——我去挨揍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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