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康熙若有所思的凝重神色,胤祺有一口沒一口地咬著點心,心裏卻根本就沒在盤算著這件事兒。


    他也不知道是誰攛掇的太子,甚至本來也就沒打算知道——是誰攛掇的,又為了什麽攛掇,在他看來其實都根本沒什麽要緊。以他對著一位太子將來履曆的了解,這可是一位能把自個兒活活作死的大能人。哪怕身邊沒人說那些有的沒的,就他們的這一位太子爺,隻怕也能無師自通地悟出最有效的作死之道來。


    他倒是希望康熙永遠都找不到那個教壞太子的人。隻要找不著,就永遠看誰都覺得可疑,看哪個都好似心懷鬼胎。疑鄰偷斧的故事在什麽朝代都依然適用,隻要開始懷疑,在這人人都不幹淨的深宮裏頭,就不求找不出什麽把柄來——要是能趁機敲掉太子身邊的一兩個人,倒也能叫他多得上幾天安生。


    胤祺像是有些倦了似的合了眼,朝著康熙懷裏靠了靠,心裏頭卻是一片清明——就在剛才發作那個劉師傅的時候,他刻意外放了些氣勢試探,康熙眼裏的驚喜和欣賞,可是紮紮實實地落在了他的眼睛裏的。


    康熙喜歡出色的兒子,這一點顯然是毋庸置疑的,要不然也不會養出一堆既有能力又有野心的阿哥,打生打死地來搶這一把龍椅。可這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的道理,他卻也比誰都明白,十三阿哥不就是被他這一位親阿瑪生生囚禁了十年,愣是把一個能徒手搏獅虎的拚命十三阿哥,給磨成了形銷骨立處處謹慎的怡賢親王?帝王之家,從來都是最不講什麽情分的。


    他原本的打算,是韜光養晦為主,打好感情牌為輔。一廂情願地以為隻要自個兒找準了大腿抱牢,再縮著點兒頭別什麽事都往前衝,安安生生地做個閑散王爺總還不成問題。隻可惜這麽個不切實際的白日夢還沒撐過多久,就被他這位好二哥的戒尺給一下下的徹底打碎了。


    他好像終於從一場大夢裏頭被徹底驚醒——這兒是大清朝,他是皇子阿哥,早已不是那個隻要長了一副好皮囊,再加上足夠的天賦、努力跟運氣就能瀟灑愜意活著的現代。生為皇子,這安安生生做個閑散王爺根本就是個偽命題,戲裏和真正的古代生活,根本就是不一樣的。


    戲裏頭永遠隻會捧出那些風光美好的一麵給人看。沒人喜歡看主角憋屈又隱忍地過日子,於是戲裏就隻會演出閑散間的賞花弄月、詩酒風流,不會提及半點兒被人捧高踩低陽奉陰違時的落寞苦澀。隻會演出超然於朝堂的瀟灑超脫,卻不知這一份超脫,其實壓根就是被排擠得幾無立足之地的無奈與淒涼。


    他要是想活得安生,就注定要讓康熙看見他的價值,必須要給自個兒掙來足夠的地位作保障。要是還隻想當個閑散王爺,就算是這一手感情牌打得再好,康熙再怎麽寵著他,都必須得做好什麽時候又莫名其妙的惹了這個貴妃那個太子,被人肆無忌憚地踩在頭上,甚至往死裏逼迫折騰,卻依然隻能默默忍著受著,等他這位皇阿瑪哪一次想起來再替他出一出頭的準備。


    ——隻可惜,他要是肯做這種準備,也就不會有前世那個絕地反擊一躍逆襲,打了無數人的臉,踩著無數曾經踩過他的人一路爬上巔峰的影帝了。


    既然在這個冷冰冰的紫禁城裏頭,這身份和實力有這麽重要——那他隻要叫自己變得有實力跟身份就好了。就算現在的年紀確實是有點兒小,就算他或許十年二十年的都不會有資格跟太子在明麵兒上頭為敵,可要保證自個兒不受這些個平白的委屈,他還是有信心能做到的。


    身上被仔細攏了上好的裘皮褥子,又被放輕了動作小心地放在炕上。胤祺聽著康熙在炕邊站了好一會兒,又不知過了多久,腳步聲才終於漸漸遠去,門也被輕輕的合上。


    外頭的梆子不輕不重地響了四聲,接著又沉沉地磕了一下——四更半,是該準備著要上朝的時候了。


    這一日的尚書房顯然是去不成了的,胤祺索性也就徹底放鬆了心神,蒙著頭不管不顧地睡了過去。他的身子依然虛得厲害,昏昏沉沉地不知睡了多久,終於被難捱的幹渴迫著睜開了眼,窗外的天色竟還是半亮不亮的陰沉著,叫他一時有些發懵——自個兒這是沒睡多久就被渴醒了,還是活生生地囫圇著睡了一圈兒?


    “可算是醒了?朕還以為你打算睡到半夜,再起來接著折騰朕呢。”


    邊上傳來康熙沒好氣的聲音,胤祺茫然地揉著眼睛,正想撐著身子坐起來,就被一隻有力的手穩穩地攬住了,另一隻手已經把一碗溫熱的羊奶送到了他的嘴邊上:“張嘴!”


    語氣依然一點兒都不好,可動作卻是實打實的輕緩耐心,甚至說不上的有些緊張過度——胤祺自然不知道自己昨兒晚上折騰得有多凶險,隻是下意識聽話地張了嘴,老老實實地靠在康熙懷裏頭,一口一口地把那碗顯然是擱了不少糖的羊奶咽了下去。


    肚子裏有了東西,身上的力氣卻也仿佛跟著恢複了不少。胤祺有些當機的大腦總算是勉強恢複了運轉,眨著眼睛看向眼底仿佛仍殘存著些許憂色的康熙:“皇阿瑪……您下朝了?”


    “朕早就下朝了!”


    康熙沒奈何地應了一句,攬著胤祺靠在炕邊,又抬手摸了摸他的額頭,見總算是不燙了才終於放下心,卻又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你一句話叫朕忙活了一整天,你可倒好,睡得天塌不驚的,朕叫你都叫不醒……”


    昨晚胤祺的情形實在是給他留下了不輕的陰影,今兒居然又睡了一整天,臉色蒼白無聲無息的,即使太醫一口一個已無大礙,他也實在難以放得下心。索性就把那些個折子都一股腦兒的帶回了昭仁殿,批兩本看上一眼,誰知這沒心沒肺的臭小子居然真舍得睡到這時候才醒。


    胤祺縮了脖子訕笑兩聲,卻是打定了主意不接康熙的話,隻是低了頭把玩著簾子上的流蘇。


    看來他今兒早上的那幾句話確實是有效的,康熙忙活的這一天,無疑是去查東宮裏頭究竟混進去什麽不幹淨的人了——隻不過這事兒到了這一步,也就與他徹底無關了。至於能查出什麽人來,能鬧得多大,又會不會牽扯到別的什麽人,這些個沒完沒了的麻煩交給康熙和太子這爺兒倆頭疼也就得了,他還真沒什麽興趣知道。


    康熙盯著他看了許久,眼裏的暖色卻忽然漸漸淡了,麵色竟也跟著嚴肅了下來:“胤祺,看著朕。”


    叫全名一般就是要挨打的節奏。胤祺本能的打了個激靈,抬起頭迎上康熙嚴肅得幾乎過分的神色,心中驀地微微一動,卻又暗暗地鬆了口氣——康熙現在這一臉的嚴肅,顯然不是因為他犯了什麽錯兒,而是東宮的那一位不叫人省心的太子,這一次隻怕是真叫康熙十分的不高興,甚至要做出什麽更嚴厲的處置了。


    “你是個好孩子……既然你肯跟朕說實話,朕也就實打實的問你一句話。”


    康熙深深地望著自個兒的這個兒子,語氣雖不至嚴厲,卻也少了往日的溫度,壓得人心裏頭仿佛也隱隱地跟著發沉:“太子看不慣你也好,有人給他出主意也罷。總歸這委屈是你受的,你——怨不怨太子?”


    胤祺幾乎沒有任何思索,便迎上了康熙深潭古井似的雙眼,輕笑著緩聲道:“要是皇阿瑪是兒子,怨不怨二哥?”


    康熙目光不由得微凝,卻依舊絲毫不為所動,隻是淡淡地回了一句:“朕問的是你,不準耍滑——朕要聽你的真心話。”


    “真心話就是——怨不怨的倒是說不上,隻不過兒子心裏頭確實很憋屈,很生氣。”


    胤祺半點兒都不意外康熙會問他這一句話,隻是低了頭沉吟片刻,便抬起頭坦然地迎上了康熙審視的目光,擲地有聲地嚴肅道:“這次就算了,要是下次他再這麽欺負人,不管打不打得過,我都會揍他。”


    康熙像是沒料到他竟會給出這麽個答案來,愕然地瞪了他半晌,眼裏的沉澀盡數消散,卻是忽然朗聲大笑了起來。


    這已幾乎算得上是一道實打實的送命題了,胤祺雖然總算是給勉強糊弄了過來,卻也緊張得出了滿背的冷汗。他的身子又正是虛的時候,一時也沒力氣再裝出活潑鬧騰的樣子來,隻是有氣無力地瞥了他這位一驚一乍的皇阿瑪一眼:“兒子可是認認真真說的——就算當真好笑,皇阿瑪也好歹給兒子留點兒麵子啊……”


    康熙卻是笑了好一陣才停下,順手揉了一把他的腦袋,收斂了笑意緩聲道:“太子一口咬定無人教他,朕想著反正查來查去的也麻煩,他如今也到了出閣的年紀,索性趁著這個當口,就把東宮的人一起子全換了算了。”


    胤祺愕然地瞪大了眼睛,他曾想過無數種可能的解決方式,或者是找出來了個替罪羊剝皮抽筋以儆效尤,或者是什麽人也沒找出來,以至於叫康熙遷怒整個東宮——可就算頂了天他也沒能想到,他這位皇阿瑪的“遷怒”,居然是把東宮的上上下下直接就給換了個幹淨。


    難不成……這就是傳說中的“梟雄手段”、“帝王心性”?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清穿之影帝重生帝王家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三千大夢敘平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三千大夢敘平生並收藏清穿之影帝重生帝王家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