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漸歇,玻璃上依舊有稀稀落落的雨點聲。陸天朗一隻手枕在腦後,一隻手臂摟著裴如意,薄被隻蓋到胸口,露出他堅實的肌肉,還有她纖細的肩膀。


    他足夠為她遮風擋雨,可是在她的眼裏,他隻是她的弟弟。


    嚴程說,他晚了一步……


    陸天朗仰望著頭頂的天空,可以清晰的看到銀針似的雨根根落下。


    當年,在他回到陸家的時候,他以為自己有父母了,他鼓起勇氣,像別的孩子對著父母撒嬌那樣,求陸峰把她也接過來。他想帶著她一起過好日子。


    第二天,翁茹從寵物收養所帶回來一條狗。


    然後他明白了,那裏根本不是他的家,隻是一個跟他有些血緣關係的地方。


    他跟那隻狗沒什麽兩樣。


    兩個月以後,那條狗忽然暴斃在了翁茹的房間裏,死相難看。


    從那時起,陸天朗告訴自己,一定要強大起來,那樣,他才能找到她,帶著她一起過好日子。


    時光一天天過去,在他靠著自己賺下錢的同時,他回到了那個孤兒院,卻發現那個破舊的地方,在他被接回陸家以後沒多久就被夷為了平地,裏麵住著的孤兒也被分到了別的孤兒院去了。


    他一家家的去找,遍無所獲。恍然明白,他成長的時間太久了。


    在孤兒院,長到了十八歲以後就要離開,自謀生存,她早已經離開了。


    那個時候,他幾乎要瘋了,冷靜過後,她是她唯一想要堅持下去的動力。


    不論如何,一定要找到她。


    這個世界上,唯有她,才是他真正的親人,隻有一個她……


    又是幾年漫長的時間過去。在陸峰不知情的情況下,他越來越強大,也終於找到了她,卻發現,她已經有人可以為她遮風擋雨。


    她愛那個男人至深,幸福快樂。


    於是他隻能黯然離場,不再打擾。直到南城發生了一件大事,她的人生毀滅。


    他找到她的時候,她遍體鱗傷卻是滿心複仇。


    交易達成,他又悲又喜。


    悲痛自己晚了一步,錯過了她,讓她承受了那樣的磨難,又卑鄙的想,如果不是霍晉謙死了,她又怎麽能回到他的身邊。


    第一夜,她在他身下被迫承歡,而他明知她痛苦悲憤,卻是獲得了極大的滿足。


    空白了十多年的人生忽然填滿了,他什麽都不在乎了,他不在乎用卑鄙的手段將她留在身邊。


    十六就是陸天朗,而他已經不是那個弱小的小十六。


    陸天朗側過頭,看著裴如意累極沉睡的臉,在她的額頭印下一個吻,喃喃的道:“裴如意,我不會讓你離開我的身邊的……”


    天色微明的時候,裴如意醒來,身邊已經不見陸天朗的身影。


    這天以後,好像沒什麽變化,日子還是個跟以前一樣,但細微之處,還是不一樣了。


    裴如意不再敢跟陸天朗直麵相視,卻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她會看著他沉思很久。


    這一天的午後,天氣還算不錯,春光明媚。藕園裏種著的一些春花都開了,尤其是太湖石的縫隙裏長著的那一叢迎春花,開得尤其熱烈,長長的枝條垂下,微風一吹,那枝條輕輕晃動,仿佛流動著的金色瀑布。


    陸天朗不在,裴如意坐在院子裏曬太陽,望著那一叢迎春,唇角泛起一絲笑來。


    她記得小時候,她帶著那幫孩子們去摘野花,小十六就會求著她幫他抝下幾根迎春枝條,編成花環,兩人一人一個。


    那個時候的小十六,天真可愛,還很愛臭美。


    嚴程端著一個托盤走過來,在她的麵前放下一杯花茶,一疊核桃酥,然後在她旁邊的椅子坐了下來。


    嚴程是很少像這樣坐下的,看樣子,他有話要說。


    裴如意微微的挑了下眉毛:“嚴管家,你有事?”


    嚴程看了她一眼,看著前麵那塊巨大的太湖石說道:“裴小姐,可是想起了以前在孤兒院的時候?”


    裴如意微怔了下,嚴程回頭看她,喝了一口茶後道:“裴小姐不必瞞我,我能看得出來。”


    裴如意微微的扯了下唇角,低頭喝了口茶。沉默了幾秒後,她道:“陸天朗……他在陸家的日子是不是很不好?”


    一個有著單純心性的孩子,如果回到了自己的親生父母身邊,隻會變得更好。她見過被領養走的孩子,就算不是大富大貴,但也熱情開朗,而不是像陸天朗這樣,滿腹心機,充滿了戾氣。


    陸家,是一個什麽樣的地方?


    嚴程看了她一眼,說道:“裴小姐,你是否知道你曾經住過的孤兒院已經沒有了?”


    裴如意點了下頭,想到了什麽說道:“孤兒院,好像在天朗被帶走以後幾個月,就被拆了。我們都被分到了別的孤兒院裏。”


    嚴程看著她,眼睛裏露出一些冷光,他道:“裴小姐以前不知,那現在,你可想到了什麽?”


    經過嚴程提醒,裴如意低眉想了想。在她的記憶裏,陸天朗很小就在孤兒院了,可他後來還是回到了自己的家裏。


    那,他為什麽會到孤兒院去?


    沒有哪個父母會丟棄自己的孩子。被人拐了?


    她知道陸峰在政/府有官職,難道是跟這個有關?陸峰不想被人知道,他有個兒子在孤兒院住過。


    嚴程點了下頭:“你猜對了一半。陸峰不想被人知道他有個在孤兒院長大的兒子,更不想被人知道,這個兒子是他的私生子。”


    裴如意倒抽了一口涼氣,陸天朗是陸峰的私生子?


    難怪……她記得小十六是在夜裏被帶走的,她第二天才知情。


    也難怪陸家對陸天朗並不重視。


    嚴程緩緩的道:“裴小姐你可知,陸先生被帶回陸家以後,陸家的那位就往家裏領了一條狗?”


    裴如意震驚的看著嚴程,狗?


    她一想就想明白了,這對當時的陸天朗來說,該是什麽樣的打擊!


    滿心歡喜又是滿心忐忑的來到自己的家裏,卻被人用那樣的方式告知,他隻是他們帶回去的一條狗?


    裴如意的手指情不自禁的握緊了起來,眼睛也微微的濕潤了起來,隻覺得心裏一陣鈍痛。


    她的小十六……如果是這樣的話,還不如在孤兒院,既然這樣,那些人又何必帶走他。


    還不如讓他做著天真可愛的小十六。


    嚴程看著她痛心的樣子,繼續往下說道:“那隻狗,在兩個月後,被人發現死在了那位陸太太的臥室裏。”


    裴如意目瞪口呆:“你說什麽?”


    過了好半天,她才緩過來。


    狗死了,陸天朗做的。


    他殺死了那隻狗,也把那個單純可愛的孩子也一並殺死了……


    難怪,陸天朗說,他已經不是小十六。


    難怪,他滿身戾氣。


    嚴程沉沉的歎了口氣道:“裴小姐,其實陸先生的心裏很苦,很多事他都藏在了心裏,不願讓別人知道。”


    “……”


    “在他的心裏,隻有裴小姐能溫暖他,能讓他快樂。裴小姐,從前你護著他,以後,你也能那樣護著他嗎?”


    裴如意望著嚴程,手心捏緊了。


    護他?


    嚴程說完便不再停留,他站了起來,正要離開的時候,裴如意叫住他道:“嚴管家,你是什麽時候跟在陸先生身邊的?”


    嚴程一愣說道:“十年以前。”


    裴如意道:“十年以前,陸天朗才十八歲。可是嚴管家怎麽會知道陸先生小時候的事?”


    那樣隱秘的事,裴如意不認為陸天朗會隨便對人說起。


    嚴程微微笑了下道:“這個,裴小姐就不要深究了。”他頓了下,真誠的道,“我隻是希望裴小姐可以化解陸先生身上的一些戾氣,讓他不要過得那樣辛苦。小十六,不一定完全消失了的……”


    嚴程離開了,裴如意轉頭望著前麵開的熱烈的迎春花若有所思。


    她坐了會兒,站了起來,對著那叢迎春花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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