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26日星期五上午9時15分


    “噢,上帝,她來啦!”肖恩·墨菲說。他心急慌忙一把抓起堆在麵前的病曆卡,躲到護士室裏麵的房間。這是波士頓紀念醫院韋伯樓第七層的護士室。


    肖恩的哈佛醫學院三年級同班同學彼得·科爾伯特被這突如其來的情景弄得莫名其妙,不由自主地朝周圍審視了一遍。沒有任何異常的跡象,一切看上去都同任何繁忙的醫院內科病房一樣。一個樓麵接待員和四個注冊護士合用這個護士室,顯得異常忙亂。走廊裏有幾個護理員推著躺在輪床上的病人。還可以聽到從大廳播放的白天肥皂劇中傳來的風琴聲。唯一與這環境不協調的是一位向護士室走來的女護士,她又漂亮又迷人,彼得覺得起碼可以給她打8分或9分。她叫珍妮特·裏爾登。彼得知道她是波士頓古老的布拉明家族的千金,高傲而難以捉摸。


    彼得本來坐在病曆卡架旁邊的長桌上,現在他退了下來,推開通向後間的門。


    後間是個多功能辦公室。周圍鋪著齊桌高的工作台麵,有一台計算機終端和一隻小冰箱。護士在下班前集中在這裏交接班,帶飯的護士還在這裏用餐。房間後麵有一個廁所。


    “到底出了什麽事?”彼得問道。他至少有些好奇。


    肖恩靠在牆上,懷裏抱著病曆卡。


    “把門關上!”肖恩下命令。


    彼得跨進房間。


    “你同裏爾登搞上了?”這既是個問題,又是對事實真相感到震驚的感歎。


    剛剛兩個月前,輪到彼得和肖恩到醫院實習,肖恩發現珍妮特時曾向彼得打聽過她的情況。


    “那是誰啊?”肖恩暗暗自問。


    他第一次看到珍妮特時,她剛從壁櫥最高一格取出什麽東西後從工作台麵上爬下來。麵前是他看到的最漂亮的女人。她的身材可以同任何雜誌封麵上的美女媲美。


    他看得張口發呆。


    “她可不是屬於你的那種女人,”彼得當時說。“閉上你的嘴。同你相比,她是王室公主。我知道有些小夥子千方百計想同她約會,但是,沒門。”“總有門的,”肖恩說,仍然呆呆地欣賞著珍妮特。


    “像你這樣的鄉巴佬,一輩子也跑不到第一壘,”彼得說。“更不用說本壘打啦。”“要賭一賭嗎?”肖恩主動挑戰。“你輸了給我五塊錢。等到我們實習結束時,我要她舍不得離開我半步。”當時彼得一個勁兒笑他口出狂言。現在他對他的同學不得不刮目相看,表示敬意。彼得以為他一直注意到肖恩在過去兩個月中埋頭於緊張的工作,想不到今天給了他這麽一個意外。


    “把門開個縫,看看她是不是走了,”肖恩說。“太荒唐了,”彼得這麽說著還是把門開了幾英寸。珍妮特正在同護士長卡拉·瓦倫丁交談。彼得又把門關上。


    “她就在外麵,”他說。


    “討厭!”肖恩叫喊道。“我現在不想同她說話。我還有許多事要做,我不願意讓人看好戲。她不知道我決定到邁阿密的福布斯癌症中心搞研究,把這作為自己的選修課。我要到星期六晚上才告訴她。我知道她一定要大發雷霆的。”“那就是說你們一直在談朋友囉?”“是的,並且已經談得相當火熱,”肖恩說。“對了,我記起來,你要輸給我五塊錢。好吧,讓我告訴你,開始並不容易,她根本不同我說話。但是,無與倫比的魅力和百折不撓的精神終於取得了成功。我猜想主要還是靠百折不撓的精神。”“你同她上過床嗎?”彼得問。


    “別粗魯,”肖恩說。


    彼得哈哈大笑。


    “我粗魯?你這是黑鍋罵黑壺、賊喊捉賊的最佳例子。”“問題是她這個人很認真,”肖恩說。“她認為隻要上床一兩次,就會發展成永久性的關係。”“你是在說結婚嗎?”彼得問。


    “我可不這樣想,”肖恩說。“但是我認為她是那樣想的。這是荒謬透頂的,


    尤其是她的父母不喜歡我這種人。真見鬼,我才26歲。”彼得又把門打開。“她又同另一個護士在聊天。她一定是在休息。”“真妙!”肖恩故意說反話。“我想我可以在這裏工作。我必須在實習結束前把注意事項記在病曆卡上。”“我也到這兒來寫,”彼得說。他出去把他分管的病曆卡取進來。


    他們默不作聲地工作,從口袋裏取出索引卡片,上麵記著他們分管病人的最新化驗結果。他們要把每個病人的病情作一小結,以便給輪到3月1日開始來實習的同學作參考。


    “這是我的病人中最有意思的一個,”將近半個小時後肖恩開口說。他把那張病曆卡舉得高高的。“要不是她,我可能到現在也不知道有個福布斯癌症中心。”


    “你是說海倫·卡伯特?”彼得問。


    “除了她還有誰,”肖恩說。


    “有意思的病例都到你那裏啦,你真幸運。再說,海倫還是個美人。真該死,聽說她的病要進行會診。”“不錯,這個美人生了好幾個腦瘤,”肖恩說。他打開這本厚達200頁的病曆卡,瀏覽他感興趣的那幾頁。“真令人傷心,她才21歲,卻成了晚期病人。她唯一的希望是被福布斯癌症中心收治,他們在治療這種腫瘤方麵取得了不尋常的成功率。”“她的最終病理學報告出來了嗎?”“昨天出來了,”肖恩說。“她得了成神經管細胞瘤,這是相當罕見的腫瘤,在所有腦腫瘤中隻有2%是這種腫瘤。我讀了一些有關成神經管細胞瘤的資料,今天下午查病房時可以派用場。這通常是小孩患的病。”“那麽說她是個不幸的例外,”彼得評論說。


    “並非完全例外,”肖恩說。“20%成神經管細胞瘤發生在20歲以上的病人身上。為什麽沒有人朝這種細胞瘤方麵猜,那是因為她身上有多種瘤。


    最初,她的主治醫生認為她的癌很可能是從卵巢轉移過來的。但是,他診斷錯了。現在他計劃寫一篇文章,投到《新英格蘭醫學雜誌》上去。”“有人說她不僅漂亮,而且富裕,”彼得說。


    “她的父親是軟件公司總經理,”肖恩說。“卡伯特家決不會缺吃少穿。


    他們有的是錢,當然可以負擔福布斯癌症中心的昂貴醫藥費。我但願邁阿密方麵的專家能治好她的病。她不僅漂亮,還是個好姑娘。我不少時間同她呆在一起。”


    “記住,醫生是不準愛上他們的病人的,”彼得說。


    “即使聖賢也經不住海倫·卡伯特的引誘。”珍妮特·裏爾登從樓梯回到主樓的兒科病房。喝咖啡可以休息15分鍾,她全花在尋找肖恩上。七樓的護士說剛才還看到他在寫實習結束的小結,可是不知道他一會兒又走到哪裏去了。


    珍妮特心事重重。她好幾個星期都睡不好,每天清早四五點鍾就醒,鬧鍾等於虛設。問題是肖恩以及他倆之間的關係。她第一次遇到肖恩時,盡管被他那地中海人特有的烏黑頭發和炯炯有神的藍眼睛所吸引,但是對他那種粗魯而又自以為是的態度很反感。


    當肖恩主動追求她時,她斷然拒絕。她覺得他們毫無共同之處,但是肖恩卻不輕易退卻。他聰穎過人的智力引起了她的好奇。


    她最終同意與他一起出去,她以為一次約會就可一勞永逸打消進一步接觸的念頭。可是她錯了。她很快發現他的背叛性格反而有力地激起了她的欲望。她的觀點發生了180度的變化,她認定她以前所有的男朋友都是墨守陳規目光短淺之輩。她一下子意識到自己以前隻寄希望於找一個為傳統所接受的人,像她父母一樣結成婚姻關係。現在,肖恩的粗獷魅力在她心中紮下了根,珍妮特愛上了他。


    快走到兒科病房護士室時,珍妮特注意到休息時間還有5分鍾。她推門走進後間,一直朝公用咖啡器走去。她要靠咖啡提神來度過餘下的工作時間。


    “你看上去好像你的一個病人剛死去。”珍妮特轉過頭去看到是樓麵接待護士多蘿西·麥克弗森。多蘿西是她的好朋友,坐在那裏,一雙穿長絲襪的腳高高蹺在桌麵上。


    “也許同樣糟糕,”珍妮特邊倒咖啡邊說。她隻倒了半杯咖啡。通常她中午以後不喝咖啡。她走過去,坐在多蘿西旁邊的一張金屬椅子上。“男人!”她沮喪地歎息道。


    “多麽熟悉的哀歎,”多蘿西說。


    “我和肖恩·墨菲的關係毫無進展,”珍妮特總算說了出來。“這的確使我煩惱,我一定要采取行動。再說,”她笑著補充,“我最不願意做的是被迫向我媽媽承認,她對他的看法一直是正確的。”多蘿西笑著說:“果然不出所料。”“問題已嚴重到我覺得他在故意避開我,”珍妮特說。


    “你們兩個談過嗎?”多蘿西問。


    “我試過,”珍妮特說。“可是他這個人不善於談論感情之類的話題。”“不去管它,”多蘿西說。“也許你今天晚上應該約他出去,把你剛才對我說的話去對他說。”“哈哈!”珍妮特發出輕蔑的笑聲。“今天是星期五晚上,辦不到。”


    “他晚上值班?”多蘿西問。


    “不,”珍妮特說。“每星期五晚上,他和查爾斯頓的幾個老鄉在當地一個酒吧聚會。女朋友和妻子一律不邀請。這是有名的男孩子的世界。對他來說,這是一種愛爾蘭傳統,最後以狂飲胡鬧告終。”“聽上去很惡心的,”多蘿西說。


    “他在哈佛讀了四年,又在馬薩諸塞理工學院學了一年分子生物學,現在又在醫學院讀了三年,你總以為他會把這個習慣改掉。不僅沒改掉,他反而把這些星期五晚上的聚會看得比以前更重要。”“要是我的話,我決不會容忍,”多蘿西說。


    “我以前一直認為我丈夫迷上高爾夫球是糟糕透頂的事,但是同你剛才說的比起來,簡直算不得什麽。


    這種星期五晚上的胡鬧包括不包括玩女人?”“他們有時候去脫衣舞夜總會。


    但是大多數情況下,僅僅是肖恩和其他男孩,他們喝啤酒,講笑話,看大屏幕電視轉播的體育節目。至少他是這樣告訴我的。我可從來沒去過。”“也許你該問自己為什麽你會同這個男人好上的,”多蘿西說。


    “我問過自己,”珍妮特說。“尤其是最近,尤其是自從我們很少交流思想以來。現在甚至很難找到時間同他說話。他不僅要完成醫學院的所有功課,他還要作研究。他還是哈佛的醫學博士生。”“他一定很聰明,”多蘿西說。


    “這是他唯一可以聊以自慰的優點,”珍妮特說。“聰明加上他的外貌。”多蘿西朗聲大笑。“至少還有兩方麵值得你為他痛苦。我才不會讓我丈夫去參加星期五晚上那種小青年的玩意兒。該死的,我會衝進去當麵羞辱他。


    男人都有男孩子氣,但總得有個限度。”“我不知道是否做得到,”珍妮特說。但是,她在喝一口咖啡時也比較認真地想了一想。問題在於她在生活中處世待事太被動,總是先讓事情發生,等到木已成舟時再作出反應。也許這就是她陷入困境的原因。也許她需要振作起來,更加自信,更加主動。


    “見鬼,馬爾西!”路易斯·馬丁大聲叫嚷。“那些規劃書究竟放到哪兒去了?


    我告訴你把它們放在辦公桌上的。”為了強調他的不悅,路易斯把手狠狠敲了一下包皮的吸墨台,桌上的紙張也隨著氣流飄舞起來。他早上4時半醒來時感到頭部隱隱作痛,這使他這一天煩躁不安,火氣很大。他在浴室尋找阿司匹林時曾經嘔吐了一次。這症狀使他驚恐異常,因為嘔吐前毫無預兆,也沒有惡心的感覺。


    馬爾西·德爾加多匆匆奔進老板的辦公室。老板這一天對她又是嚷又是罵。她小心翼翼地從辦公桌上把老板麵前一疊用鐵夾子夾住的文件推到他眼前,封麵上赫然用印刷體標明:有待2月26日董事會審議的規劃書。


    路易斯不說一聲道謝,更不用說表示一點歉意。他一把抓起文件,就衝出辦公室。可是他並沒走遠。他走了五六步,突然忘了要去什麽地方。當他最終想起是到董事會會議室去時,他又吃不準會議室的門是哪一扇。


    “下午好,路易斯,”走在他後麵的一個董事向他打招呼,並把右邊的那扇門打開。


    路易斯一踏進房間就感到暈頭轉向。他鼓起勇氣朝端坐在長會議桌周圍的人偷偷看了一眼。他連一張臉也認不出來,這使他驚恐萬狀。他垂下眼睛注視著手裏拿著的那疊文件,文件也從手中滑了下去,他的手顫顫發抖。


    路易斯·馬丁又站了一會兒,會議室嘈雜的談話聲靜了下來,大家的目光都轉向他那張毫無血色的臉。接著,路易斯的眼睛朝上翻,背部拱起來。


    他朝後摔了下去,頭撞在鋪著地毯的地板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在場的董事們從來沒有看到過這樣嚴重的發作,因此一下子顯得手足無措。終於,一個董事從震驚中清醒過來,衝到病倒的董事長身邊。其他人到這時才作出反應,趕忙去打電話求援。


    當救護車上的救護人員趕到時,他的發作已經過去。除了後遺的頭痛和昏睡症狀外,路易斯相對來說已恢複正常。他不再感到暈頭轉向。事實上,當人們告訴他剛才他的病情發作時,他頗感失望。因為就他而言,他隻不過暈了過去。


    在波士頓紀念醫院急診室裏第一個檢查路易斯病情的是一位住院醫生。


    他自我介紹為喬治·卡弗。他初步檢查後告訴路易斯,盡管還沒征詢他的私人醫生克拉倫斯·漢德林的意見,他認為路易斯必須住院。


    “這次發作嚴重嗎?”路易斯問。路易斯在兩個月前動過前列腺手術後,對於住院實在沒有什麽好感。“我們會要求神經病科專家來會診,”喬治說。


    “那麽你本人的意見呢?”路易斯問。


    “成人身上突然出現的發作可能是結構性腦病。”“能不能用我聽得懂的話來解釋,”路易斯說。他最不喜歡醫學術語。


    住院醫生顯得坐立不安。他閃爍其詞地說:“結構性就是說腦子本身有毛病,而不單單是功能方麵的毛病。”“你意思是說腦瘤?”路易斯問。


    “也可能是腫瘤,”喬治違心他說。


    “天哪!”路易斯說。他感到突然間全身冒出冷汗。喬治盡力安慰路易斯後回到急診室。他首先查詢路易斯的私人醫生來了沒有,回答是否定的。


    然後,他呼叫神經病科住院醫生。他還要急診室接待護士呼叫醫學院來學習的學生來觀察並協助處理急診住院病人。


    “順便問一下,”喬治在要回到路易斯·馬丁所呆的小房間去的時候對接待護士說。“那個醫學院學生叫什麽名字?”“肖恩·墨菲,”接待護士說。


    “討厭!”肖恩把bb機關掉後說。他肯定珍妮特早就離開了,但為了保險起見,他還是小心翼翼把門開了個縫,掃視了一下外麵的房間。他沒看到珍妮特,就大膽把門打開。後間的電話被彼得霸占了,他不得不出來用護士室的電話。肖恩在打電話前先問了一下護士長卡拉·瓦倫丁:“是你們找我嗎?”他希望回答是肯定的,這樣他隻要幹一些操作簡單的粗活。肖恩最怕是住院部或急診間來的呼叫。


    “眼下這兒沒有人找你,”卡拉說。


    肖恩隻好打電話詢問,才知道是倒黴的消息,要他去急診室處理一個病人。


    肖恩知道他越快把病史和體格檢查搞好,他日子越好過,所以他馬上同還在打電話的彼得道別,到樓下急診間去。


    在平時情況下肖恩喜歡急診室,喜歡那裏始終存在的緊張忙碌給人帶來的興奮。


    但是在返醫院實習最後一天的下午,他實在不想再接一個病人。實習生對一個病人的常規檢查要花好幾個小時,要密密麻麻寫4至10頁書麵記錄。


    “這是一例很有意思的病例,”喬治對剛趕來的肖恩說。喬治正在同放射科電話聯係。


    “他得了什麽病?”肖恩問。


    “我估計是腦瘤,”喬治說。“他在工作時突然發作。”放射科那麵有人來接電話,喬治要求馬上為病人作計算機化x射線軸向分層造影掃描。


    肖恩按照喬治的吩咐,拿了眼底鏡,進去檢查馬丁先生的眼睛。盡管他並不熟練,但在路易斯耐心的配合下,他也觀察到了像小山丘一樣的視神經乳頭,正如喬治剛才給他介紹的那樣。


    對於實習生來說,即使正在最理想的環境中,寫病情記錄和作常規檢查也是十分累人的事,現在要求在急診室完成,並且還要到放射科等待掃描結果,則變得難上加難。肖恩知難而上,向病人問了所有想得到的問題,尤其是詢問了最近的病情。


    肖恩了解到的別人尚不知道的新情況是:路易斯·馬丁在一月初動前列腺手術後約一周時間曾有過短暫的頭痛、發燒、惡心和嘔吐。肖恩是在路易斯被送到放射科即將開始造影掃描時無意中獲得這一新情況的。


    在控製室內除了操作技師外,還有一群醫生在等待掃描結果。他們是路易斯·馬丁的私人醫生克拉倫斯·漢德林、內科住院醫生喬治·卡弗和神經病科住院醫生哈裏·奧布賴恩。


    肖恩把喬治拉到一邊,把剛才詢問到的新情況告訴他。“這很有價值,”喬治說。他顯然試圖把這些早期症狀同目前的病情聯係起來考慮。“發燒是個古怪的現象,”他說。“他說過是高燒嗎?”“不太高,”肖恩說。“華氏102至103度1。他說就好像是傷風或輕度感冒。不管是什麽原因。發燒很快就完全消失了。”“這可能有聯係,”喬治說。“不管怎麽說,他是個精神病患者。”造影掃描的初步結果查出他有兩個腫瘤。還記得樓上的海倫·卡伯特嗎?”“怎麽會忘記呢?”肖恩說。“她仍然是我的病人。”“這個人的腫瘤同她的十分相似,”喬治說。


    圍著熒光屏的幾位醫生開始激動地議論起來。第一批掃描結果已經出來。肖恩和喬治走到他們身後,從他們的肩膀上方往裏看。


    “這兒又出現了,”哈裏用叩診錘指著畫麵說。“這些肯定是腫瘤。這是毫無疑問的。看,這裏又有一個小的。”肖恩緊張地注視著。


    “很可能是轉移瘤,”哈裏說。“像這樣數目的腫瘤一定是從其他部位轉移過來的。他前列腺是良性的嗎?”“絕對良性,”漢德林醫生說。“他這一輩子身體一直很好。”“他抽煙嗎?”哈裏問。


    “不抽的,”肖恩說。前麵幾個醫生讓開,使肖恩把屏幕看得更清楚。


    “我們必須對轉移瘤再全麵檢查一下,”哈裏說。


    肖恩彎下身子仔細觀察熒光屏。腫瘤所在部位那麽明顯,連他這個初出茅廬的醫科學生也能一目了然。不過他真正關心的是要印證一下喬治的話,路易斯的腫瘤與海倫的腫瘤有多少相似之處。如同海倫的一樣,他的腫瘤也在大腦部位。海倫的情況曾引起他特殊的興趣,因為成神經管細胞瘤通常都生在小腦部位,而不是大腦部位。


    “根據醫學資料,人們必然會考慮轉移瘤是否來自肺、結腸或前列腺,”喬治說。“但是是否有可能我們看到的是像海倫·卡伯特同樣的腫瘤?也就是說,像成神經管細胞瘤這種多病灶原發腦癌。”哈裏搖了搖頭。“請記住,當你聽到蹄聲時,首先想到的應該是馬,而不是斑馬。海倫·卡伯特的病例是非常特殊的,盡管最近報道全國已出現兩例同樣的腫瘤。我敢和任何人打賭,我們看到的是轉移瘤。”1華氏102度相當於攝氏38.9度,華氏103度相當於攝氏39.4度。


    “你認為他應該歸哪一科治療?”喬治問。


    “哪一科都一樣,”哈裏說。“如果收在神經病科,我們需要內科會診。


    如果收在內科,也需要神經病科會診。”“既然我們已收了卡伯特,”喬治建議道,“你們不妨收下他吧。不管怎麽說,你們對腦外科手術比我們內行得多。”


    “我沒什麽意見,”哈裏說。


    肖恩隻好暗自抱怨。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作的病史記錄和體格檢查倒便宜了在神經病科實習的學生。但是,他至少可以休息了。


    肖恩向喬治打招呼,說他等查病房時再見他,就溜出了放射科掃描室。


    盡管他還沒完成實習小結,他還是想抽空去看望海倫·卡伯特。他乘電梯到了七樓,徑自向708室走去,敲了敲半開半掩的門。


    盡管頭發剃光,頭皮上青斑累累,海倫·卡伯特看上去仍然十分迷人。


    她小巧的臉龐更顯得一雙綠眼睛大而明亮。她的皮膚光潔晶瑩,不亞於任何模特兒。不錯,她顯得蒼白,一眼就看得出是個病人。但是,當她看到是肖恩時,臉上綻出了微笑。


    “我最喜愛的大夫,”她說。


    “未來的大夫,”肖恩糾正她說。他不喜歡像其他許多醫學院實習生那樣裝模作樣,希望病人把他們看作醫生。自從中學畢業以後,他一直覺得自己好像一個冒名頂替的江湖騙子,一會兒扮演哈佛大學本科生,一會兒扮演馬薩諸塞理工學院學生,現在又要扮演哈佛大學醫學院學生。


    “你聽到好消息了嗎?”海倫問。盡管她由於多次發作人很虛弱,她還是坐直起來。


    “告訴我,”肖恩說。


    “他們已把我納入福布斯癌症中心治療方案,”海倫說。


    “太棒了!”肖恩說。“現在我可以告訴你我自己也要到那裏去。聽到你的好消息以前,我還不敢對你說呢。”“多麽好的巧合啊!”海倫說。“這樣我在那裏至少有一個朋友啦。我想你大概知道我這種腫瘤在他們那兒的治療紀錄是百分之百緩解。”“我知道,”肖恩說。“他們的治愈率簡直令人難以置信。其實我們一起到那裏去並非什麽巧合。是你的病使我知道有這個福布斯癌症中心。正像我提到過的,我的研究包括癌的分子基礎。當發現有一個治療中心在治療某種特定的癌症方麵取得百分之百成功時,我不知有多麽激動。我奇怪怎麽從未在醫學文選中看到過這方麵的報道。不管怎樣,我要親自去那裏,看看他們是怎樣幹的。”“他們的治療還處於試驗階段,”海倫說。“我父親向我強調過這一點。


    我們認為他們尚未公布成果的原因是為了取得百分之百的把握。但是不管他們是否已經發表,我巴不得馬上到那裏去接受治療。自從這場噩夢出現以來,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一線希望。”“你什麽時候去?”肖恩問。


    “下星期,”海倫說。“你呢?”“我星期天天一亮就上路。我星期二一早可以到那裏。我會在那裏等你。”肖恩伸出手去抓著海倫的肩膀。


    海倫微笑著把手放在肖恩的手上。


    珍妮特結束交接班後回到七樓去找肖恩。那裏的護士告訴她肖恩剛才還在,可是一會兒又消失了。她們建議通過bb機找他,珍妮特卻想出其不意同他見麵。既然已過了下午4點,她想他最可能在克利福德·沃爾什大夫的實驗室。沃爾什大夫是肖恩的博士生導師。


    要到那裏去,珍妮特不得不走出醫院,穿上抵禦寒風的衣服,沿著朗費羅大街走一段,穿過醫學院的四方院,再爬上三樓。她還沒打開實驗室的門就知道自己猜對了。她透過毛玻璃已認出了肖恩的身影。主要是他那走路的樣子,對她來說太熟悉了。他粗壯結實的身軀,走起路來卻十分瀟灑,頗令她吃驚。他沒有多餘的動作,工作起來既麻利,效率又高。


    珍妮特走進實驗室,隨手把門關上。她變得猶豫起來。她很喜歡就這樣悄悄看著肖恩。除肖恩外,其他三人也在緊張工作,收音機裏播放著古典音樂。沒有人說話。


    這是個陳舊的鋪著皂石桌麵的實驗室,室內淩亂不堪。最新的設備是幾台計算機和一係列桌子一樣大小的分析器。肖恩曾幾次解釋過他的博士論文內容,可是珍妮特到現在還不敢肯定她是否聽懂了。他說他在尋找致癌基因,並介紹了他的思路。


    珍妮特在他介紹時也不時點頭,但不知聽懂了多少,與其說她對他的論文內容感興趣,還不如說她被他的執著精神吸引了。她也意識到,如果要聽懂肖恩有關他的研究領域的介紹,她需要讀一些有關分子遺傳學的基本書籍。


    珍妮特站在門旁注視著肖恩,欣賞他那寬肩膀和瘦腰身構成的v型身軀。過去兩個月中她到這裏來過好多次,他總是為操縱分析器作準備工作。


    可是,今天他卻在把什麽東西收起來,在做打掃工作。這使她感到好奇。


    這麽靜靜看了足有幾分鍾,她希望能引起他的注意。他那麽全神貫注,沒注意到她。她隻好走上前去,站在他旁邊。珍妮特身高5英尺6,在女性中屬於較高的身材。而肖恩隻有5英尺91,他倆幾乎可以眼對眼互視,在珍妮特穿高跟鞋時,更是如此。


    “我可以請問你在做什麽嗎?”珍妮特突然開口問他。


    肖恩嚇了一跳。他思想那麽集中,根本沒注意到她的存在。


    “僅僅清理一下,”他歉疚地說。


    珍妮特俯身向前。直視他碧藍的眼睛。他對視了才一會兒,就把目光移開了。


    “清理?”珍妮特問。她的眼光掃了一遍實驗桌。“真是西天出了太陽。”珍妮特盯著他的臉看。“這兒出了什麽事了?你的工作場所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一塵不染。到底有什麽事瞞著我?”“沒有,”肖恩說。他停頓了一下補充說:“好吧,是有一件事,作為選修,我要外出搞兩個月研究。”“去哪兒?”“佛羅裏達的邁阿密。”


    “你原來不打算告訴我?”“我當然要告訴你的。我打算明天晚上告訴你。”“你什麽時候動身?”“星期天。”15英尺6約等於1.68米,5英尺9約等於1.75米。


    珍妮特的目光漫無目標地掃視著房間。她神情恍惚,手指敲擊著工作台麵。她捫心自問,她究竟做了什麽竟然遭此冷遇。她回過頭去看著肖恩,說:


    “你打算等到動身前一天晚上才告訴我這消息嗎?”“這個念頭是這星期才有的,兩天前剛剛肯定下來。我想等到合適的時候告訴你。”“考慮到我們兩人的關係,合適的時候應該是你產生這個念頭的時候。


    去邁阿密?為什麽要現在去?”“還記得我告訴過你的那個病人嗎?那個患成神經管細胞瘤的女病人。”“海倫·卡伯特?那個漂亮迷人的女生?”“就是她,”肖恩說。“當我閱讀有關她那種腫瘤的資料時,我發現……”他打住了。


    “發現了什麽?”珍妮特追問道。


    “不是我閱讀中發現的,”肖恩糾正道。“一個主治醫生說她父親聽到有一種治療方法可以使這種腫瘤百分之百緩解。隻有邁阿密的福布斯癌症中心采用這種治療方案。”“所以你決定去。就這些嗎?”“不完全是,”肖恩說。“我同沃爾什大夫說了,他剛好認識中心的主任倫道夫·梅森。幾年以前,他倆一起在全國衛生研究所工作。沃爾什大夫向他介紹了我,我就接到了邀請。”“你選錯了時間,”珍妮特說。“你知道我正為我們兩人之間的關係而煩惱。”肖恩聳一聳肩,說:“我很抱歉。可是我隻有這段時間有空,而去那裏搞研究也許可能是很重要的。我的研究包括癌的分子基礎。如果他們的試驗在治療某種腫瘤上取得百分之百緩解率,那麽對其他所有癌症必定也有指導意義。”珍妮特感到不知所措。她已袒露自己的感情。就她的心情而言,肖恩在這個節骨眼上離開兩個月是再糟不過了。可是,他的理由顯得那麽高尚。他又不是到什麽低級俱樂部去。她怎麽能對他發脾氣,不讓他去呢?她完全被弄糊塗了。


    “我們可以通電話,”肖恩說。“我不是到月球上去。隻不過兩個月時間。你也知道這可能是很重要的。”“比我們的友誼還重要?”她脫口而出。“比我們一起生活還重要?”珍妮特一說出口就覺得十分愚蠢。這種氣話聽上去像小孩子賭氣似的。


    “讓我們不要去爭論蘋果和桔子的利弊吧,”肖恩說。


    珍妮特深深歎了口氣,強忍住快要掉下的眼淚。“讓我們待會兒再談吧,”她勉強說。“這裏可不是進行感情交鋒的場合。”“今天晚上我沒空,”肖恩說。


    “今天是星期五,我……”“你非得去那個無聊的酒吧聚會,”珍妮特打斷他的話說。她看到實驗室裏有些人用異樣的目光注視著他倆。


    “珍妮特,說得輕一點!”肖恩說。“我們像原來安排的那樣在星期六晚上碰頭,那時候我們可以盡量談。”“你知道你這次突然離開使我多麽心煩意亂,我不明白你為什麽不能取消一次這種聚會,不去同你那幫小兄弟一起喝酒。”“你說話小心一些,珍妮特,”肖恩警告她說。“我的朋友對我來說是重要的,我們都是同根生的。”兩人用明顯敵視的眼光對視了一會兒,然後珍妮特轉身走出了實驗室。


    肖恩不好意思地朝同事們看了一眼,大多數人都避開他的眼光。克利福德·沃爾什大夫卻是個例外。他身材高大,留著大胡子。他身穿白大衣,袖子一直卷到胳膊肘。


    “思想混亂可不利於人的創造力的發揮,”他說。“希望剛才刺耳的音符不會影響你在邁阿密的表現。”“放心吧,決不會,”肖恩說。


    “記住,我可是不顧一切為你打了保票的,”沃爾什大夫說。“我向梅森大夫保證,你將成為他們中心的寶貴財富。他對你在研究單細胞抗體方麵的豐富經驗十分滿意。”“你是這樣告訴他的嗎?”肖恩失望地詢問道。


    “從我同他的對話中,我敢說他對這一點很感興趣,”沃爾什大夫解釋道。


    “不要發火。”“可那是我三年前在馬薩諸塞理工學院搞的,”肖恩說。“我早就不搞蛋白化學了。”“我知道你現在對致癌基因感興趣,”沃爾什大夫說。“可是你想到那裏幹活,我盡了最大的力讓他們邀請你。你到了那裏後可以向他們解釋,說你喜歡搞分子遺傳學研究。我對你這樣了解,我不懷疑你有辦法說服他們。


    但是千萬要注意一下策略,不要把事情搞僵了。”“我讀過一些該中心主要研究者的科研作品,”肖恩說。“對我再合適沒有了。她的專長就是致腫瘤病毒和致癌基因。”“那是德博拉·利維大夫,”沃爾什大夫說。“也許你可以同她一起幹。但是不管是否如願以償,你這麽晚提出申請,仍被他們接受,你應該表示感謝。”


    “我隻是不想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長途跋涉到那裏,卻陷入繁忙的毫無價值的事務堆中。”“答應我你不會去製造麻煩,”沃爾什大夫說。


    “我製造麻煩?”肖恩聳起雙眉驚訝地問。“你知道我決不是那種人。”“我對你太了解了,”沃爾什大夫說。“那正是我擔心的。說得輕一點,你的輕率莽撞很令人不安,好在上帝給了你聰明的頭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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