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燭火頗為明亮,加上眾人一天訓練之後的疲乏急需一場放鬆,所以交談的氣氛愉快而熱烈,室內五人,分別出自三個不同兵營,雖然隻是認識不到一個時辰,卻是頗為熱絡地在隨意地聊著天。


    反正距離固定的休息時間還有些空擋,五人又無其他事情做,坐下來後先是自報家門,這次趙楷二人沒有遇到像史家二兄弟那般瞧不起甲字營的場麵,對方三人還頗為捧場地在旁說著“知道知道”,聽說過聽說過”之類的話。


    趙楷二人這才知道另外三人跟腳,一個相貌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少年是出自瀚海營的精銳斥候,而另外兩個相對來說年紀較大些的兄弟則是出自虎豹營的重騎兵。


    根據三人之後的介紹,趙楷二人才知道這兩個營地如今相較於封城處在被拉開來的東側戰線上,正是大奉敢死士卒和斥候騷擾嚴重的兩個地方。他們本來已經放棄這次青狼軍大比的參賽機會,為的就是與袍澤一同迎敵,可是他們各自營地的將領並不認為這次大比是個可以隨意放棄的機會,先是告訴三人可以去參賽,見三人並無動靜後,反而是強迫著他們來參賽的。


    講到這裏,氣氛由熱烈轉為些許的壓抑。


    他們所言的是真正的兩國前線,是每天都要死人的戰場,同為青狼軍的袍澤,旁人在邊境上鏖戰,自己一邊卻是來參加相對而言無比安全的青狼軍大比,換成是誰都不太能接受這種事情,更何況是對自家軍營關切掛念的精銳戰士。


    隻是與此同時,趙楷的情緒卻是越來越沉默低落,三個新認識的袍澤沒有發覺,彭九卻是切實感受到了趙楷身上那種極少有流露出的落寞難過之意,他拍了拍對方肩膀,以為趙楷是在回想幾日前遭遇冠軍營那波人的爛事。


    彭九有意開解,於是說道:“前幾日路途上我們遇到了一波來自冠軍營的人,其中兩人囂張跋扈,言語挑釁侮辱不夠,非要與我們打上一場,而且頻頻場上下狠手,結果就不多說了,反正我們還好好的。


    當時他們所言各營都有排名,排名高的自然要排斥排名低的,而排名低的也自然要去捧他們的臭腳,我感覺簡直荒唐,我們青狼軍本就是各司其職相輔相成的隊伍,如今卻被打上了排名的烙印,我看他們就是缺少戰爭的曆練,不知道戰鬥中真正會為彼此抗傷害的還是自家的袍澤。”


    另外三人聽得這話,一陣氣血上湧,一名出自虎豹營的漢子道:“如今邊境各處小戰不斷,我們剛入前線,立足不穩,都到這個份上了還爭什麽排名,毫無意義的事情,竟然還出言挑釁,戰鬥中下狠手,他們真的認為大家還是袍澤嗎?”


    那名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少年如今也是頗為憤慨,嗤笑搖頭道:“冠軍營!他們現在就在我瀚海營所在城池的後方,因為我們是斥候營,所以統轄城池也要比他們更加深入邊境,如今我瀚海營的城池正巧替他們擋下了所有攻勢,也從未有一次燃起求援的烽燧。每想到偏偏是最沒有殺敵底氣的他們竟然如此的囂張。”


    趙楷暫時收起紛亂的思緒,接過話題道:“正是因為他們還沒有直麵戰鬥,依舊保留著之前一直處在後方戰線的想法態勢,所以才會在乎那些無意義的排名,不過這也沒什麽,讓他們排就好了,反正我青狼軍經此變動,排名必定也會發生變化,在我看來,能夠殺敵不退,勇往直前的營地,那便都是第一名。”


    屋中其他人俱都表示讚同,趙楷的這番話後半句所言,贏得了大家一致的認可,對於趙楷這個人,其餘三位不同營地的士卒頓時產生了不少的好感,至少他們知道,這個甲字營的兄弟,絕對會是戰鬥中死戰不退的一員。


    “沒錯,什麽狗屁的排名,我看能夠殺敵的都是好的兵營!”彭九附和了一句,卻是愈發看不出這少年內心所想,他不由產生了許多疑惑,他總能感受到距離龍窯前線邊境越近,這個一直以來堅毅非凡的離陽的情緒就會越低落,好像這邊有什麽不開心的事總會牽動少年的心弦,讓他不由得地落寞憂鬱。


    隨後又是閑聊了一會,便也到了休息的時間,燭光熄滅,如水的月色透過窗子將銀輝灑在趙楷的床頭,趙楷睜眼往窗外看去,正巧可以看到夜空之中懸掛著的彎月,愁思不由更加百轉千回,難以壓製,他緩緩閉上了眼睛,在心中思索著許多事情。


    他叫趙楷,是如今奉帝的第三個兒子,也就是大奉的三皇子,那麽他自然也就是大奉的人,但事如今他成為了大楚邊軍的一員,而且是正在跟大奉邊軍正麵交鋒的青狼軍,時刻都有可能直接被調去最前線戰場作戰,而那個時候,他一個骨子裏流淌著奉帝血脈的大奉三皇子,又怎麽可能去殺那些為國作戰的將士,而如今自己身邊認識的這些兄弟,又都是大楚的將士,跟自己是袍澤關係,那麽自己也就要與他們一同死戰不退才是。


    一方是賣國賊,一方是當逃兵,怎麽樣都是錯的。這種令人糾結的難題,必須要用非常規手段對待,既然自己無法輕易選擇,那麽就隻能遇到具體事件,再就事論事,做出決定,那個時候這種兩難之境必須做出選擇,就相當於有外力逼迫自己,那個時候生死在上,其餘都隻是選擇,便也少了許多顧慮。


    這是趙楷認為的無情的精髓,正如幾日前殺掉史家二兄弟時候一樣,他從未想過路途上也能發生這樣的麻煩事,但到了那一刻,意氣不可違背,便也由心而生直接殺掉了二人,事後也不後悔,無非是要做些準備,承擔後果罷了。


    在影殺殿地下明白了許多道理的趙楷,又一次睜開了眼,神色沒了之前的迷茫,隻是他依舊憂愁,望著彎彎的月兒,他想起了很多事情,比如自己小時候的休閑日自,想起了自己與父皇母後的相處,於是他又一次陷入了相思。


    彭九就在一旁默默地看著月光照射下的趙楷,在那邊睜眼又閉眼,翻身又轉身,最終到了很晚才徹底安靜了下來,於是彭九這才安安心心的睡起了覺,在夢中他依舊是在為趙楷這股沒來由的憂愁而猜測和擔心。


    直到白晝降臨,天光微亮,訓練的哨聲響起,眾人這才精神抖擻地開始起床洗漱和收拾,隻是趙楷和彭九二人都是睜著惺忪睡眼,略有不舍地離開床榻,最後盯著個濃濃的黑眼圈照常去參加晨跑訓練。


    晨跑結束,固定好的早飯時間到了,趙楷、彭九以及新認識的三個兄弟一同前往後廚領餐。


    早飯並不豐盛但也足夠營養,跟平時在自家軍營吃的一般無二,但對於這本就該如此的早飯眾人很是習慣,吃飯時三人看到趙楷與彭九二人臉上的黑眼圈,以為二人昨晚幹了什麽事,一番追問下來什麽答案也沒得到,於是都裝作一副原來如此的欠揍表情,再加上一番無情調侃的雙重打擊,趙楷與彭九徹底清醒過來,清醒地想要揍死麵前三個嘲諷不斷的家夥。


    揍當然是不可能揍的,但是離那些沒完沒了的家夥們遠一些還是可以的,趙楷與彭九又一次站在了隊伍後方,繼續認真地進行著每一次的揮刀與揮拳動作,一整個上午沒有休息,其間陸陸續續又加進來近二十個新來者,趙楷二人倒是沒有看到前幾日被他們教訓過的冠軍營數人,其他的也不甚在意,於是一個上午就這麽單調地走過了。


    午間飯點,趙楷終於問出了他非常疑惑的問題,“彭老哥,你這黑眼圈怎麽來的?瞅著挺嚇人的。”


    彭九心中有青青大草原飄過,其間有奔騰而過的一萬隻動物.....


    趙楷繼續問道:“你昨晚真不會幹了什麽事吧?”,說完他感受了感受自己的大腚,沒發現什麽異常的感覺,稍微放下了心來。


    彭九噗的一下,一口飯差點噴出來,心頭老血也險些就此喪失,他緩了口氣,沒好氣道:“我還能幹什麽事,還不是昨夜看你翻來覆去,閉眼又睜眼的,再加上我發現你情緒有點不對勁,我這才盯著你,生怕你出什麽事嘛。”


    “啊?”趙楷神色尷尬,有些兜不住了,心裏吐槽道:原來如此...倒是沒再多說什麽。


    “離陽,我總感覺你最近有什麽心事似的,就趁著這個機會給老哥我說說,雖然咱們年齡差地有點大,可能有代溝,但是架不住咱經驗多,說不定能給你些有用的建議呢。”


    趙楷收起玩笑的態度,神色略顯嚴肅,他換了種說法道:“我隻是在想,大楚和大奉一定要交戰嗎?難道大楚和大奉之間就沒了和平的希望?如果戰爭繼續下去,隻會死更多的將士,更多的袍澤,而結果也不過是兩敗俱傷。”他在心底取了個折中的法子,這樣既可以不用當賣國賊,也不用當青狼軍的逃兵,隻是如今這個想法太過脫離現實了。


    彭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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