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府內頗為冷清,仆人不多,一路上除了領路隨從外,隻遇到一個院中劈柴的仆人,三進的院子並無多餘裝飾,雖然比之普通人家的土坯泥房要好些,但也僅限於實用一途,中用不中看,毫無奢華之風,由此便可見老城主高潔清淡的品性。


    書房門開著,二人也許久不來拜見,早忘了這邊的裝扮,往內一看頓時眼中放光,隻見一排書櫃之上書籍擺放地滿滿當當,這小書房也裝點地頗為雅致,有花有畫還有名家書法,一老翁正獨坐於原木座椅上,手捧一本泛黃的老書,不聞屋外動靜,正低著頭專心致誌地研究呢。


    那小廝應該隻得輕手輕腳地先走上前,手挨著門框輕輕敲了數下,老人這才反應過來,抬頭往屋外看來。


    柳河與甘旗也是向老人望去,隻見對方麵容蒼老,發絲灰白,鬢角飄浮的發絲尤為雪白顯眼,隻是老人表情端莊嚴肅,眼神和氣度稍顯威嚴,看來是個做慣了大事的人,但是柳河與甘旗能夠明顯地感受到對方神情中夾雜著的一股子難過憂傷的意味,仔細觀察一會兒,那股子蕭索老人的勁也就更加明顯了。


    看來老城主也被打擊得很重啊,二人對視一眼,不敢耽擱,連忙快步上前見禮道:“老叟親傳弟子柳河(甘旗),拜見老城主大人。”


    二者虔誠地躬身拜謁,不敢有絲毫地不敬,因為僅論輩分,對麵這老者比之自家恩師還要大上一倍,隻是自家恩師升到大祭酒後,二人意趣相投這才成了真正的好友,老城主雖然如今並無權勢,也無家財,隻是對方的名望猶在,在殊襄城眾位上層人士的眼中甚至及得上如今的曲煌之於淩平城。


    當然這也僅僅限於名望,老者的年齡和身份已經不允許他做許多事情了。


    老者還是那副威嚴的表情,看來這表情是天生的,隻是麵上添多了些笑容,老城主說道:“你們來了。”


    很平淡的一句話,好像對方就知道自己二人要來似的,不過這也並不奇怪,畢竟老城主是漁翁老叟死前曾去探訪過的好友,若對老叟的死要追查個清楚,也定然會來此探尋一番。


    “晚輩二人來此,確實是有些目的,是要問些問題,希望老城主據實相告。”


    “你們不必擔心,老叟是我的摯友,你們也算是我的晚輩,沒什麽不可說的。”


    說完這話,老城主深深看了眼二人,然後問道:“你們如今知不知曉絕筆信一事?”


    二者點了點頭,隻聽老城主繼續語不驚人死不休地道:“那絕筆信就是我散播出去的。”


    柳河與甘旗一時啞然,自己還沒問呢,對方可就搶答了,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二人如今知曉了是老城主散播出的絕筆信,好好往深處思量一番才最重要。


    書房之中沉默了一會,柳河與甘旗又是躬身一拜,俱是感激地說道:“多謝老城主散播消息,不然天下人又怎知恩師跳河一事另有隱情。”


    老城主苦笑一聲道:“我也老了,不太中用了。”


    二人知曉這話的意思,看來老城主對於有人阻截消息不讓平民百姓知曉此事是耿耿於懷呀,不過話說回來,按老城主的麵子,這殊襄城又有誰有能有如此大能量,算來算去也隻有王清遠那個狗賊可以了。


    柳河正要問出此行目的,想詢問一下自家恩師來此之後做過的事情,以尋求一些線索,關於恩師跳河緣由的線索,事到如今柳河與甘旗還是不能相信自己那一生積極向上的恩師竟然會因為政治爭鬥而主動跳河,哪怕鬥爭失敗了,受不了王清遠惡心人的作風,自己退位下來養老不好嗎,為什麽非要選擇跳河留下絕筆信這種方法呢,看了絕筆信上內容,並無任何對於王清遠實質性的指控,這連死諫都不算,柳河與甘旗不相信恩師會這樣傻。


    柳河正要說話,卻見甘旗突然揮手打斷柳河將出的話語,如今老城主就站在二人身前幾步外,靠的相對較近,甘旗小聲說道:“外麵有人偷聽!”


    身為綾羅境滿的修行者,甘旗對於天地靈氣的把控可以掌握得爐火純青,對於周圍近處的動靜自然也是掌控力非凡。


    身材高大魁梧的甘旗猛然快步往屋外奔去,速度之快宛如驚雷,這與其在之前竹林中展現的身手一般無二,看來為了不讓對方逃跑,這是動用了全力。


    聽得一陣劈裏啪啦的響聲,不像是打鬥,倒像是一人撞到了瓶瓶罐罐甚至還摔倒了的聲響,然後就有平穩的腳步聲傳來,等到甘旗再次出現在書房之中時,手裏邊已經提溜了個鼻青臉腫的人。


    甘旗將手中人放下,那人縮在地上一時不敢動彈,看來剛剛甘旗還趁機將此人揍了一頓,這人是被打怕了。


    “小六!”聽聞老城主詫異地聲音,甘旗與柳河這才定睛朝那人臉上看去,一看嚇一跳,這人可不正是領著二人進門而來的小廝嘛,就連甘旗也是一臉詫異,他剛剛揍人的時候可沒看臉,如今不知是不是鬧了誤會。


    “城主,剛剛此人就在門外鬼鬼祟祟地偷聽來著,這點我可以確認。”甘旗無比肯定地說道。


    老城主眼眸中也是射出寒光,上位者的威嚴再度顯現,而且這次是體現地淋漓盡致了,這讓地上趴著的小劉看一眼便立刻縮回頭去,再不敢輕言。


    “先把他扶起來吧。”


    甘旗聞言便也攙扶著畏畏縮縮的小廝起了身,隻是似乎甘旗不想多碰那小廝,他就收回一隻手,僅留一隻左手夾在對方腋下,為其助力。


    “說吧小六,你剛剛在門外幹什麽呢?”


    “我,我...”小六支支吾吾難以開口。


    老城主繼續威嚇道:“快些說,要不然你知道我的脾氣。”


    “我,我在偷聽老爺們談話。”


    老城主眼神眯成一條縫,那威嚴的氣度令得周圍氣場發寒,他平淡地問道:“誰讓你這麽做的?”


    “老爺,我也是被逼無奈的。”


    “被逼無奈?你家中無父無母,自身無牽無掛,在我這家中當小廝數年,他人難不成是拿你的命脅迫的?”說道這裏,老城主眼睛眯得更緊了些,審視的眼神上下打量著小廝。


    “老爺,您說的還真沒錯,那人說我要不按照他說的做,直接就取了我小命。”


    “行了,別說這些沒用的了,那人?你見過他?”


    “見過,一身黑衣,黑巾遮麵的,看不清模樣,隻有身材幾個大概,就是那人的身手了得,縱躍如飛,比之甘相公也隻強不弱。”


    眾人皆是皺眉,沒想到對方的算盤真的都敢打到老城主府上了。


    “那人要你做什麽?”


    “他,他讓我仔細盯緊老爺的動靜,若是有人要找老爺,記得要聽清楚雙方的每一句談話。”名叫小六的小廝還是有些結巴。


    老城主陷入沉默,眉頭緊鎖,似乎還在聯想一些其他事情。


    “那人是什麽時候現身的?”柳河突然打岔道。


    “五天前,我記得清楚,當時我一人在院子裏打掃,突然就被人擒住,那黑衣人就開始逼我做事了。”


    “五天前?!”老城主一臉震撼。


    “那日可是出了什麽事情?”甘旗連忙問道。


    “我是在六天前的一場官會上將老叟的絕筆信傳播出去的。”


    “那也就是說,不到一天後就有人查到了傳出絕筆信的源頭,甚至直接開始安插人手,布局做事了!”柳河將談話的意思延伸出去,想到了這些。


    “老爺,我也是被逼無奈,原諒小人吧,小人以後必定鞠躬盡瘁,再不敢行苟且之事。”這老城主家的小廝就是不一樣,說起話來都文鄒鄒的,隻是老城主並無原諒的意思,仍是一張嚴肅的臉。


    老城主緩了口氣,繼續對小廝問道:“你可知道昨夜有人翻過我的書房和獨院?”


    小六聽得這話大驚失色,他明白老城主問這話的意思,很明顯就是懷疑自己,不過這事太嚴重了,比之什麽偷聽要重十倍不止,而且他也是真不知曉內情。


    “老爺,這事真的不是小人幹的,偷聽一事隻是他人逼迫,老爺對我恩重如山,我也斷不敢行偷竊之事,昨夜我在自己那邊規規矩矩地睡覺,不信你可以問同房的老張。”


    老城主擺了擺手,示意不用再說下去了,他看也不看小六一眼,平淡地說道:“你自己先下去吧,至於你還能不能住在這裏,之後再給你結果。”


    小六一瘸一拐地走了下去,等到靈識之中附近沒了小六的氣息,也無人再做偷聽,甘旗這才義憤填膺地說道:“沒想到就連老城主這邊都是如此模樣,那王清遠簡直是膽大包天。”


    老城主並不反駁,無言的沉默便算作最好的承認,絕筆信是他傳出去的,他明顯也知道王清遠是個什麽貨色。


    “煩請老城主告知當日恩師在此居住的情況,也可以先說說這絕筆信是怎麽找回來的?”


    “當日老叟來此拜訪並無異常之處,我們也就聊天閑談,隨後吃了個晚飯,他又在我這裏借住一晚,第二天一清早沒打招呼就走了,不過我二人相處起來頗為隨意,我也沒當回事,隻是接下來城內四處就傳來了老叟失蹤的消息,然後就是他跳河離世的消失被釘實,我這才感覺事發蹊蹺。


    便也去他居住過的屋子裏看了看,西邊的院子都是客房,有一間就是專門給老叟提供的,他也就住了一日,等人走後小廝也就是隨便打理了一番地麵,所以一切東西都是按原位擺放的,找東西的過程很簡單,我就是沒處都看一看,摸一摸,很快地我在枕頭下邊一摸,絕筆信就出來了。”


    這番話裏沒什麽漏洞,也沒什麽線索,柳河心裏搖了搖頭,卻是繼續問道:“城主您說昨夜家中曾遭賊人翻查?”


    “沒錯,翻來翻去應該是在找什麽東西,隻是我家中除了這書房裏的一些字畫之外就沒什麽值錢的家夥什,所以對方這個動作隻有一個可能。”


    “他們在找可能被恩師藏起來的證據!”甘旗搶答道。


    “沒錯,恩師既然跳河死諫,必然會留下關於王清遠的罪證。”


    老城主歎了口氣,有些無奈,“隻是這些天來我想了又想,實在沒想出老叟在我這裏還留下了什麽東西,翻翻找找的連我自己都沒能找到所謂的罪證,隻能等著另外的機會到來,你們便算是機會了。”


    “怪不得老城主見到我們並不吃驚,看來是一直在等著我們來。”


    “沒錯,我這裏可能真的會留下了些有用的線索,不過無意之中我估計是想不起來了,還要靠你們這兩位每日與老叟住在一起,更為熟悉他的弟子了。”


    書房裏三人再度陷入沉思,好一會兒柳河終於想到了個思路,他說道:“不妨我們試一試笨辦法,請老城主一一說說恩師來此的經過,聊天閑談的細節都與我二人說說。”


    “可行。”說著,老城主就講起了老叟當日訪友的經過,各種細節那是盡其所能地詳談,反正隻要他記得地都是說出來了。


    一直講到當天深夜,二人酒足飯飽之後的最終閑談,如今的屋外天色已近黃昏,天光暗淡,隻是柳河與甘旗仍然不敢放鬆精神,一句一句認真聽著老城主講話。


    “那時候天色頗晚,我們就要各回各屋去休息了,老叟突然興致大起,哦,他平時就是這樣,每每想到一些他認為重要的事情,也不顧及時間就會立即投入到自己想做的事情上。”老城主臉上有著緬懷的神色。


    “嗯,恩師就是如此率真的性子。”


    “當日他說他想寫一篇賦,我便就招人取了筆墨來,他就行雲流水般快寫了一通,讀來倒是趣味與深意皆有,隻是我最近看了又看,還是看不認為這篇賦與此事有關。”


    “不妨拿來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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