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扉大晚上,穿衣服套圍巾抹著臉上眼淚要出門,沈素玉跟在後頭換衣服搭腔:“別急,這麽大的事兒,急不來。”


    “我知道當然急不來,她姐造孽,偏偏何雪言不在。徐麗萍是我的老總編,出了事,我應該去看看。”顏扉生怕萬一老太太搶救不過來,這麽大的事兒何雪言不知道,知道了才麻煩,依何雪言的性子,非得神經了。


    她怪怨何雪言的脆弱矯情,受了委屈隻懂自己憋著,早早告訴自己,倆個人一起想法子不就沒事兒了嗎?白給何雪茗丟了那麽大筆錢,這屬於腦子實在太有坑。


    現在倒好,一代書畫大師徐麗萍沒被二女兒出櫃氣死,倒是被大女兒識人不明整光家裏老底梗昏迷了。何雪言小心翼翼伺候爹媽那麽多年,神仙一般供養,生怕自己的紕漏害了爹媽,結果虧在她姐身上。


    顏扉氣炸了:“你病剛好沒幾天,別跟著我瞎折騰,我就去看看老太太。”


    沈素玉立在客廳拿著外套道:“我剛給領導打電話了,他答應幫忙找找何雪言。攤上這事兒,我看我得再給人打一個電話,我去問問她姐這事兒的具體情況,她姐夫屬於經濟犯罪。”


    “自作孽不可活,咱不幫這個忙,就讓她欠,等著她坐牢。”顏扉早就想收拾何雪言她姐。


    沈素玉披上駝色大衣,看了這小丫頭喜怒哀樂全在臉上,一時命令起來:“一塊走吧,我怕你情緒激動先把她掐死了。”


    顏扉沒有心情再和她推來推去,開門和她一起往外走。凜冬的夜分外蕭瑟,沈素玉開車說了些簡單安慰的話,顏扉盯著窗外的夜色內心有久不能平息的氣憤,又感到一股麵對命運無力的感慨,麵對感情,她容易太陽一樣內心炙熱,但她的好運氣總是很快就消耗光了,結局大多諷刺而慘淡。


    她是在隆冬的夜裏闖入了醫院,她一直不喜歡這個地方,因為她討厭何雪言總是被父母的疾病纏繞,露出疲憊和脆弱的神色,孤孤單單坐在辦公室裏,她一腔熱總想把她捂的再暖和點,何雪言像入夏都不肯化的冰,倒是差點把她給凍熄了。


    她走到頭,是急救室。


    孤零零站著往日那個趾高氣昂的女人。


    何雪言她姐姐。


    像個戰鬥失敗的斑鳩,一地羽毛,光芒散盡,雙手抱在身前,高跟鞋趁的她更加搖搖欲墜。


    顏扉皺著眉頭走過去,手術室前的燈慘亮一片,打的何雪茗的臉有些蒼白,她還有最後一絲倔,眼睜睜看著顏扉小聲,轉頭看了一遍道:“雪言來了嗎?”


    “我說了,她走了,我不知道她在哪兒。”顏扉歎口氣,本想扇她一耳光,怒罵她自作自受,但看著那張肖似何雪言的臉,忍了火氣道:“徐總怎麽樣了?”


    何雪茗抿著嘴角,把自己抱的更緊一些,搖了頭:“不知道,醫生在搶救……”頓了頓,幾乎要六神無主般繼續追問:“雪言她怎麽就走了?她真的那麽狠心……不聯係家裏了嗎?她怎麽會這樣……”


    顏扉被問的火冒三丈,她是直率脾氣,冷著臉道:“你是自問自答嗎?”頓了頓,憋出話來道:“你惹出事兒來,現在知道怕了,惹出事兒來,知道找雪言幫忙,惹出事兒了,你還打算她給你扛一輩子的鍋嗎?她苦不苦,你是從來沒瞧見嗎?你還是不是她親姐姐!”


    何雪茗愣愣瞧她,老半天眼睛紅了,伸手快速擦了眼淚,剩餘一些自尊道:“我惹她什麽了?她為你願意交畫,我說好講清是借去參展,誰知道那王八蛋男人騙我!我已經報警了!等他被抓,等著瞧吧!”她說的激動,眼淚擦不幹淨似的,說到最後一絲嗚咽道:“我找她,不是讓她幫忙,她又有多大本事,就是一個編輯……我找她是怕……怕媽不在了……她見不了最後一麵……”


    她說完徹底放聲哭起來,把過去的委屈,自己的傲慢都打包塞進眼淚裏,在她討厭的女人麵前,一個牙尖嘴利的外地小狐狸精麵前捂著嘴哭起來。


    顏扉臉紅脖子粗,再不好吐唾沫星,隻冷冷道:“你活該!”頓了頓,看著手術室的燈道:“不是一路貨不進一家門,你找的好丈夫,自己心眼不正,找了個更利欲熏心的……雪言守著一屋子書畫,你總以為她是為了錢,總覺得徐老偏心,我都能看出來,不是徐老偏心,她精著呢,早知道你守不住她的書畫。她是給你留一條路,雪言出事兒,你未必會幫,你生意失敗,走投無路,雪言心善,肯定幫你。你們一大家子,總有個吃虧的,徐老如果偏心,也是最偏心你,她要是最疼雪言,怎麽忍心她吃那些苦?”


    “我……”何雪茗說不出話,被噎的臉色一片潮紅。


    顏扉說的自己倒是紅了眼眶,咬咬牙齒道:“醜話說在前頭,你自己的禍,自己扛,就算雪言回來了,你也別想讓她幫你背三千萬……”


    “我說過讓她背了嗎?你又是什麽立場,管我們家的事。”何雪茗冷不丁刺一句,抹著眼淚道:“你不是和她分了嗎?難道你也惦記她的畫嗎?怕她全賣了給我還債……”


    顏扉回回吵架都想扇她,手都抬起來了,沈素玉攔住了,抓了她的手硬拽一邊,對著何雪茗道:“你們家的事兒,自己商量。顏顏過來,是擔心她的老領導,徐老過去提拔她,對她有恩,所以來看看她。順道看看你這兒有何雪言的線索嗎,現在看來,你是真的一點也不關心你妹妹……我們不說這些,等徐老出來,我們看看就走了。”


    何雪茗看著這不知道打哪兒冒出來的陌生女人,流著眼淚道:“我怎麽不關心她?


    我怎麽不關心她……”說的碎碎念念,眼淚止不住道:“關心她有用嗎?你自己問問她,她從小到大,誰天天在她跟前,可她什麽反應,問三句答半句,要麽幹脆就不說話……難道我不想和她相處好嗎?”


    “你想什麽想,別想了,雪言就是不搭理你怎麽了?我不讓!”顏扉生氣,想再說也不知道怎麽說了,扭頭不搭理她了在一邊生悶氣。


    三個人在樓道裏等著,一直到燈滅了,人推出來了。


    “大夫,她怎麽樣了?”何雪茗衝上去問。


    醫生拉下口罩表情凝重道:“徐老年紀大了,這真是鬼門關繞了一圈回來,你們呀要小心看好嘍,現在先送回重症病房監護,她要是醒了千萬別讓她多說什麽,一切等平穩。”


    “謝謝你,真太謝謝你了大夫。”顏扉露出喜悅的笑容,笑的眼淚出來,手背擦了,自顧自嘮叨:“老太太你真是好樣的,要不然雪言得多傷心……”


    何雪茗陪著一路往病房去了,沈素玉給她遞紙巾,說的嫉妒起來道:“你給我說,你要放下何雪言,把她讓給那姓白的。我瞧她媽生病,你都緊張出汗來,你離了她,是要命呢。”


    顏扉咬咬嘴唇,終是有些魂不守舍起來,感到一絲疲憊道:“這世上哪兒有那麽多天隨人願的事。”她說完,瞧了一眼沈素玉,對她淡淡笑笑道:“我的命那麽精貴,不會被人隨便要走,姐姐別擔心。”


    沈素玉不想再說什麽,說什麽都已經無用,不可救藥大概說得就是這樣的情況,她便是惱恨自己當初的偏執虛榮,想一步登天嫁入豪門,但都已經雲煙過往,不在可追。皆是事已至此,隨遇而安。


    她便陪著顏扉,隨她在看護病房前望一望老太太。


    心電圖看著是平穩些了,何雪茗守著。顏扉看了一會兒,想起何雪言她爹也在病房,這一出事不知道她爹是怎麽樣了。轉身往她爹的病房去,沈素玉識趣的在門外等著。


    病房裏光線昏暗,看守的阿姨坐在旁邊,聽見人來,瞧見是她,小聲開了口道:“顏編輯來了……”看了一眼床上,瞧見是老頭在睡,才大了膽子道:“你找到雪言了嗎?”


    搖搖頭,顏扉和她一樣失望,隻能安慰道:“徐老沒事兒了,你好好照顧叔叔。他夫妻怪不容易的,徐老一輩子都在給出版社做貢獻,把自己身體都忽略了。”


    阿姨紅了眼眶,擦眼淚道:“他們夫妻都是好人,雪言也是頂好的閨女,也不知道怎麽了……頓了頓,她都和我們說了……徐總是有些不高興,不喜歡,但後來老太太也說了,那是她自己的事……”頓了頓,看著顏扉有些小心翼翼道:“二小姐看著木木呆呆,嘴笨不會說話,心卻熱,她認了和白小姐的事,也認了你和她的事……雖然有些怪,但你是好丫頭,我知道,我隻希望二小姐早早想通回來……她在外頭又是什麽事,孤零零的。”


    顏扉拍她肩膀,給保姆一點安慰:“阿姨放心,都會好的。”


    張阿姨點了頭,張羅著給顏扉倒水,顏扉坐在老頭旁邊,燈光裏,老頭聽見響動悠悠轉醒,顏扉對他笑一笑道:“徐總沒事兒,叔叔放心。我都說了,你們倆都硬硬朗朗,活到100歲。”


    老頭睜著眼眸,有些虛弱模樣,終是嘴巴張開又合上,似乎在努力的發音。


    顏扉把頭湊過去,何雪言她爹的音節終於傳入她耳中。


    “雪……言……”


    顏扉喜出望外,激動地抓他的手:“叔叔,你能叫她的名字了!你在恢複!那個醫生真有用嗎?你在恢複!”


    然而耳邊仍是單調的聲音,老人重複喊了一聲女兒的名字,顏扉點頭嗯嗯道,雪言要是知道你在恢複,肯定會很高興。叔叔你別著急,慢點說。


    老人卻說不出任何來,眼睛裏蓄滿眼淚,鹹苦的淚水順著皺紋往下蔓延。


    顏扉一瞬間又悲從中來,隻得安慰他:“你的妻女都好,她們都好,這些年辛苦你了。雪言常覺得對不起你,所以非要守在你跟前,她最愛你了,所以你要好好恢複,等她回來了,看見你好些了,一定很高興。”隻有你好些,那時候她就真的解脫了……


    老人拚命點了一次頭,耗盡力氣般,再做不出其他動作。他眼中似乎有千言萬語,最終隻能閉上眼,把苦難的淚水重新含回混沌的雙眸,他在無能為力中繼續沉默。


    顏扉陪在病房待到快要天亮了,沈素玉敲了病房的門,張阿姨把門打開,沈素玉來拉了顏扉的胳膊,把她拉到樓道上,對著顏扉道:“領導給我回電話,說雪言的身份證購買的機票是落地在貴陽,其餘就沒有找見了。你知道她為什麽去貴陽嗎?”


    “貴陽?雪言沒有去過那兒啊,難道是去旅遊?”顏扉沒有關於這些的記憶,她搜腸刮肚也沒想出來為什麽何雪言買了機票去貴州,她以為何雪言會走得更遠一些,即便不出國,也是到了更南方的地點。


    “大冬天,去旅什麽遊,查不到她入住任何貴州酒店的信息,就算是旅遊,她總得找個地方落腳吧。”沈素玉分析起來,又鼓勵她:“你再想想,她跑那地方幹嘛去了?貴陽有什麽,讓她大冬天拋家棄口的非去不可。”


    真是有點懵,顏扉一籌莫展,她從未聽何雪言提過,她和貴州這個到處是山的地方有什麽交集,想了半天也沒結果,心裏隱隱有些難以言說的預感,她的心口發疼,去避免這種預設。但還是毫無辦法的撥通了白霖羽的電話。


    薄霧冥冥,冬季的一個早晨,她給情敵打了電話:“白老師,我想問你個話。”


    “怎麽了?”白霖羽剛剛睡醒:“是工作的事嗎?”


    顏扉從來不認為自己輸過,但這一刻似乎有些拿捏不準:“你是不是和雪言去過貴州?”


    “她找你了嗎?”白霖羽從床頭撐起來些,有些焦急:“她是說她在貴州嗎?”


    “你們去過嗎?”顏扉問了話。


    白霖羽點了頭:“我很久以前帶她去山區支教過,我和她在哪兒呆了一個暑假。”頓了頓,迫不及待:“她是去貴州了嗎?”


    顏扉不知道再說什麽,內心空空蕩蕩,像打牌輸幹淨的賭徒,隻能故作輕鬆道:“她飛機落在貴州了,走後當天的事,現在在不在貴州沒人知道。但是你要去找她,一定得找到,她姐夫把她家藏畫偷偷倒賣了,卷錢帶小三跑了,她姐姐欠了人三千萬外債,把徐總氣病了,重症昏迷剛剛搶救過來,還在危險期,隨時可能撒手。她就是萬般看不開,也得先回來。”


    白霖羽掀開被子,急急忙忙找鞋:“我去找,我這就去!”頓了頓,抓著電話:“走吧,咱們一塊走,一起去找她!”


    “你去吧,我再不能去了。她等得不是我。”顏扉說完就掛了電話,她是有些累壞了,側頭看著沈素玉,眼淚止不住就跌下來,她終於像18歲失戀那樣又體味到那種絕望的感受,她得承認老天並不偏愛她,她是億萬個人裏特別普通的倒黴蛋,除了長了一張精致的臉蛋,其餘時候並無特別之處,她隻能心碎的吐出實情:“玉姐,這都是我自作多情,何雪言一直愛的都不是我,從來不是。我以為是我,我以為是……”


    長得漂亮的人是不是都有那麽一些自以為是,總以為事情就該是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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