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邪惡的產生歸結於超自然的因素是沒有必要的,人類自身就足以實施每一種惡行。


    ——約瑟夫康拉德


    “在我姐姐去世的那天,”葬禮快要結束的時候,小斯通小姐臉色蒼白,身材消瘦,她裹在空空蕩蕩的黑色蓬裙裏,低聲對雷斯垂德警探說,“我去過火車站。”


    雷斯垂德點了點頭。


    當小斯通小姐踩著綠色的草坪走過來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直播間裏,葉雨時也同時發上了比對結果,結果顯示,與凶手擁有百分之百相似度的女子便是——


    “瓊斯小姐,”小斯通小姐低低啜泣了一聲,“我看到她把姐姐推下去。”


    [是她?]直播間的觀眾好似一腳踏空,沒想到凶手居然真的是她,[有沒有搞錯?]


    [真的是她?]


    [真相來得太快讓人猝不及防。]


    [完全猜錯了【一臉懵比】]


    莫羨再次抬眼,那位站在瓊斯先生身邊的少女,正在葬禮上對她死去老師的情人天真而嫵媚地笑,而畫家先生略一皺眉,避過了她的笑容。


    “那你為什麽現在才告訴我呢?”雷斯垂德警探嚴肅地問。


    小斯通小姐單薄的身軀抖了一下,她的聲線顫顫巍巍,很明顯嚇得不輕,“因為,她看到我了。”


    “她,她還對我笑,”似乎回想到那副恐怖的畫麵,小斯通小姐低泣出聲,“我害怕,警探先生,我每天都在做噩夢,我,我也不敢告訴父親母親,警探先生,她是惡魔,她一定是惡魔!”


    [想想那場麵,的確讓人害怕,]韓江雪一臉厭惡地發送彈幕,[是不是反社會人格啊?殺了人還向目擊者笑。]


    [天惹,為什麽要笑!她不知道殺人會被絞死的嗎?]


    [是不是有精神病?]


    [米亞斯通小姐教她那麽久居然沒察覺到她有病?]


    目送雷斯垂德警探走向瓊斯小姐,莫羨拉了拉福爾摩斯的大衣袖子,在同樣疑惑不解的華生和哈德森太太的視線中輕聲問,“福爾摩斯先生,您早推測出凶手是她了嗎?”


    “親愛的莫,”他說,“我曾經得到一個錯誤的結論,這說明依據不充分的材料進行推論是多麽的危險,小斯通小姐的鞋子上沾上了火車站旁的黑灰,加上她和斯通小姐的關係並不融洽——年齡相差隻有兩歲,卻一個住在倫敦一個住在鄉下,警官上門調查也不露麵,如果斯通太太限於身體原因不能見客,她又是為了什麽呢?斯通太太的身體沒有壞到時刻不能離人的地步,否則斯通先生恐怕就沒有心情應付警官了。這些情況足夠引導我懷疑小斯通小姐的用心,但當我看到瓊斯小姐的親筆書信後,我立即重新考慮起我的想法。”


    福爾摩斯先生解釋的當口,雷斯垂德已經將瓊斯小姐銬起來,她的大眼睛無辜而驚慌,可憐巴巴地向父親求助,她的母親,可憐的瓊斯太太,看起來好像隨時會暈厥,好在雷斯垂德警官備有嗅鹽,借給她聞了一會兒,她便蘇醒過來,倒在自己丈夫身上,大聲啜泣,“oh,警官先生,你一定是弄錯了,我的小甜心怎麽會做出這種事呢?”


    聽到這話,亦步亦趨跟在警探後麵的小斯通小姐居然挺著她細弱的腰杆,站出來鼓足勇氣大聲地、顫抖地叫道,“看在上帝的份上,停止裝出這副虛偽的樣子吧!瓊斯小姐,我再清楚不過你隱藏在身體裏的黑心腸,警官先生,我可以發誓,我所說的都是真的!”


    到了這種地步,年幼的瓊斯小姐依然無辜地說,“我也可以發誓,我沒有殺她,警官先生,我隻是推了她一把而已,誰知道火車會那麽巧經過呢?”


    在場的人頓時全都安靜下來,他們一個個瞠目結舌地看著被銬住的瓊斯小姐,似乎還沒反應過來她話語中的意思,就連瓊斯太太也從丈夫懷裏鑽出來,不可置信地盯著瓊斯小姐,仿佛眼前的女孩不是她的女兒,而是被什麽惡魔換了芯子。


    “基督耶穌啊!你怎麽能說出這種話來!”虛弱得好像風一吹便會倒下的斯通太太一把將扶著自己的丈夫揮開,撲向瓊斯小姐如瘋了一般拳打腳踢,當然,她被警官先生迅速地攔了下來,饒是被一個陌生男人拉住,她還是朝著瓊斯小姐的方向揮舞拳腳,直到小斯通小姐扶住她,才與自己的女兒抱頭痛哭,那哭聲斷斷續續,讓人不忍聽聞。


    被這樣一場戲碼震到,觀眾們也是目瞪口呆,[她這是什麽樣的腦回路?]


    [我剛才嚇得瓜都掉了【嚇得我瓜子都掉了】]


    [如果不是親眼目睹,我做夢都想不到一個十三四歲的女孩會做出這種事。]


    [問題是,她為什麽會說得那麽理所當然?]


    [好可怕的妹紙【心疼地撿起了瓜子】]


    “您是怎麽從那封信裏發現瓊斯小姐不對勁的事呢?福爾摩斯先生?”神色複雜地看著這一幕,莫羨輕聲問道。


    福爾摩斯沉默了幾分鍾,說,“我曾有一位宿敵,莫,一位名叫做莫裏亞蒂的教授,他身上流淌著犯罪的血液,那時候,倫敦有一半的犯罪事件都是由他主導的,我是如此熟悉他,以至於看到那封瓊斯小姐書信的時候,便立刻回想起他來,對他們來說,道德感和羞恥心都無關緊要,瓊斯小姐的字跡端正,小心翼翼地用吸墨紙吸過,她才華橫溢,引用了幾位著名人物的詩句,這樣一封信,絕不是能以不懂事為借口寫出來的,瓊斯小姐很清楚她在勾引自己老師的情人,她甚至引以為豪,對這樣的女士,我不得不提起全部的警惕心,小斯通小姐和她比起來,簡直像一隻潔白的羔羊。”


    “而事實也證明福爾摩斯的懷疑是正確的,”華生醫生接過話頭,“昨天晚上聽說瓊斯先生一家入住班特萊旅館,他就拉上我在二樓觀察這一家人,我們本來也想邀請你的,莫小姐,不過哈德森太太說她想找你聊聊……”


    “一名淑女怎麽能卷入這麽危險的案件呢!”哈德森太太聞聲頓時反駁道。


    “您說的對,哈德森太太,”華生笑著繼續說,“一開始沒有什麽收獲——這也是意料之中的,畢竟事情已過去好幾天,直到後來,我們看到瓊斯小姐單獨在旅館園子裏玩的時候,掐死了一隻翅膀飛不了的幼鳥,才意識到她的危險程度。”


    後麵的事情也很清楚了,福爾摩斯發現瓊斯小姐有多危險後,馬上猜測出小斯通小姐的退避必有所原因,他邀請雷斯垂德警探——盡管他們很蠢,但警探的身份在特定時候還挺有用的——連夜趕往斯通先生的家,提出要見小斯通小姐,說服了半天,她還是閉口不言,隻得悻悻離開,或許是斯通先生的逼問有了作用,總之,在斯通小姐葬禮即將結束的時候,小斯通小姐總算站了出來,指認瓊斯小姐,得到眼前這個讓人唏噓不已的結果。


    “如果小斯通小姐沒有見到這一幕呢?”莫羨擔憂地問,“那不是就沒有證據了嗎?”


    福爾摩斯自信地說,“任何犯罪都有痕跡,如果我們將目光放在瓊斯小姐身上,隻需要問問她的仆人,甚至街坊鄰居,親愛的莫,總有人會注意到的,畢竟一條藍色絲質蓬裙,可不是什麽不起眼的顏色。”


    火車直播案就這樣落下了帷幕,葉雨時將所有線索記錄下來,做成報告交給張隊,而張隊趁一名女星宣布戀情、吃瓜群眾無暇顧及的時候偷偷將它貼在官方微博裏,設置禁止轉發評論。在這條長微博裏,理所當然的,福爾摩斯的名字被劃去,他們稱其為“熱心的朝陽區群眾”。


    第二天,安葬了“母親”的骨灰後,莫羨回到倫敦,便與福爾摩斯和華生、哈德森太太告別,登上了前往印度的輪船,她早已關閉直播間,走進自己的船艙,直到叫她吃飯的時候,船上的男仆才發現她憑空消失了。


    在重歸平靜的貝克街221b,華生終於有時間讓福爾摩斯解答困惑他已久的問題,“福爾摩斯,”他說,“明明在去斯通先生家的那天晚上,小斯通小姐便將一切和盤托出,為什麽你還要多此一舉,讓她第二天才當著瓊斯小姐的麵吐露真相呢?”


    “你錯了,”映著煤油燈暖暖的光芒,福爾摩斯陷在安樂椅裏,抽著他的陶製煙鬥,“我不是讓她當著瓊斯小姐的麵。”


    是莫羨。


    盡管福爾摩斯相信,她不會成為另一個瓊斯小姐,但作為朋友,他還是希望瓊斯小姐被抓捕後的那幅情景,能讓莫羨真真切切地看到。


    而此時,在一間冰冷的、牆壁雪白的口供室裏,莫羨長長的睫毛如水鳥疊起翅膀般輕輕一動。


    她睜開了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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