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年輕的福爾賽從那條小徑埂子上鑽出來,麵向著東方望著太陽時,天空一點雲彩都沒有,高原上還滿是露水。他們上坡時走了好一段路,現在還有點喘息;兩人肚子裏有些什麽話無從知道,總之並沒有說;但是大清早上肚子裏沒有裝進早點,則是件尷尬事情;而他們就這樣在雲雀歌聲中向前走去。溜出來很好玩,可是一感到高原上的自由,那種陰謀感也消失了,兩個人全沉默下來。


    走了半英裏路光景,芙蕾開口說,“我們做了一件大錯事。我餓了。”


    喬恩掏出一根巧克力糖來。兩個人分吃掉,話匣子也就打開了。他們討論了各人家庭的性質,以及他們出生前的情形,在這個荒涼的高原上聽來很不真實,然而又很動人。在喬恩的曆史上,隻有一樣東西始終是實在的,那就是他的母親;在芙蕾曆史上,唯一實在的東西是她的父親;關於這兩個人,他們都談得很少,就好象遠遠望見他們不以為然的臉色似的。


    高原低了下去,然後又朝著桑克登堡圍子的方向逐漸升了起來;晶瑩的一片遠海映入眼簾,一隻鷂子在迎著太陽回翔,兩扇茹毛飲血的褐色翅膀幾乎照得通紅。喬恩最喜歡鳥兒,而且能夠一動不動地坐著了望它們;他眼睛尖,而且對自己喜歡的東西記性很好,所以談起鳥兒來很能娓娓動聽。可是桑克登堡圍子裏一隻鳥也沒有——在那座山櫸樹的偉大神廟裏,生意全無,這樣的大清早上簡直給人以悚然的感覺;兩個人很高興地從圍子那一邊出來,到了陽光下麵。現在是輪到芙蕾開口了。她談到狗,以及人們怎樣對待它們。用鏈子把狗拴起來頂壞了!這種人她真想給他們吃鞭子。喬恩很詫異她有這樣的人道主義精神。聽來好象她家附近有一條狗,被什麽農人拿來拴在雞圈盡頭,不管陰晴寒燠都這樣拴著,連聲音都叫啞了!


    “糟糕的是,”她憤然說,“那個可憐的東西看見過路的人就要吠,否則也不會拴在那兒。我真覺得人是頂狡獪的畜生。我有兩次偷偷地把它放掉;兩次它幾乎咬了我,後來它就歡喜得象發了瘋似的;可是它最後總要溜回家去,他們於是又把它拴起來。我有辦法的話,就把那個男人拴起來。”喬恩看見她咬牙切齒講著,眼睛裏閃出凶光。“我要在他前額上貼一張條子,‘畜生’;給他一點教訓!”


    喬恩同意這是好辦法。


    “這些人要把東西拴著,”他說,“是出於他們的財產意識。我們的上一代腦子裏隻有財產;所以就有了上次大戰。”


    “哦!”芙蕾說,“我從來沒有想到這上麵過。你家裏人跟我家裏人就是為了財產吵架的。反正我們全都有財產——至少,你家裏人我想是有的。”


    “是啊,幸虧如此;我想我賺錢是不行的。”“你假如行,我想我也就不會喜歡你了。”


    喬恩一隻手顫巍巍地伸到她胳臂下麵。


    芙蕾的眼睛看也不看,唱了起來:


    喬恩,喬恩,農人的兒子,


    偷了一頭豬,一縷煙跑掉!


    喬恩的胳臂悄悄摟著她的腰。


    “這有一點突然啊,”芙蕾泰然說;“你時常這樣嗎?”喬恩的胳臂拿開了。可是一看見她笑,他又把胳臂摟上;芙蕾又唱了起來:哪一個願意到高原上去散心啊,


    哪一個願意跟我去騎馬?


    哪一個願意起來跟我去啊——“你唱,喬恩!”


    喬恩唱起來。雲雀兒,羊鈴兒,和遠遠在斯太寧那邊晨禱的鍾聲,也一起唱起來。兩個人唱了一隻,又唱一隻,後來是芙蕾說:


    “天哪!我肚子餓了!”


    “哎呀!真對不起!”


    她把喬恩的臉仔細張一下。


    “喬恩,你真是個寶。”


    她拿他的手托一托自己的腰。喬恩快活得簡直要暈過去。一條黃白相間的狗追著一隻野兔從他們身邊掠過。他們望見狗和兔子順著坡子跑得望不見了,後來芙蕾歎口氣說:“謝天謝地,它決不會捉到的!什麽時候了?我的表停了,我從來不開。”


    喬恩看看自己的表。“天哪!”他說。“我的表也停了。”


    兩個人又向前走,可隻是手挽著手。


    “草要是幹的,”芙蕾說,“我們就坐上半分鍾。”


    喬恩脫下大衣,兩個人一同坐在大衣上麵。


    “你聞!真正的野茴香啊!”


    他的胳臂重又摟著她的腰,兩個人默默地坐了有幾分鍾。


    “我們真是傻子!”芙蕾叫著,跳了起來;“我們要晚得不象話了,而且神氣那樣的可笑,他們準會防備我們起來。你記著,喬恩!我們不過是出來散散步,開開胃口,可是把路迷了。懂嗎?”


    “懂,”喬恩說。


    “這不是玩的;他們會禁止我們的。你會說謊嗎?”


    “恐怕不大行;不過可以試試。”


    芙蕾眉頭皺起來。


    “你知道,”她說,“我看出他們不願意我們做朋友。”


    “為什麽不?”


    “我告訴過你了。”


    “可是這太無聊了。”


    “是啊;可是你不曉得我父親的為人啊!”


    “我想他非常之歡喜你的。”


    “你知道,我是獨養女兒。你也是獨養兒子——你母親的。這麻煩不麻煩?要求於我們的太多了。等到他們要求完結時,人也就跟死掉一樣了。”


    “是啊,”喬恩低聲說,“人生太短促了。我要永久活下去,而且什麽都嚐一下。”


    “而且什麽人都愛一下?”


    “不,”喬恩說;“我隻想愛一次——你。”


    “真的嗎!你慢慢來了。看!那不是石灰礦?現在沒有多遠了。跑吧。”


    喬恩跟在後麵,擔心會不會惹她生氣。


    石灰礦裏滿是陽光和蜜蜂的嗡嗡聲。芙蕾把頭發向後一甩。


    “為了預防不測,”她說,“你可以吻我一下,喬恩,”說時把麵頰向著他。喬恩狂喜地吻了那個滾燙的、柔軟的秀靨。


    “現在,你記著!我們迷了路;下麵隻管讓我去講。我預備對你相當不好;這樣把穩些;你也要試行對我不好!”


    喬恩搖搖頭。“這個不成。”


    “看在我的麵上,好不好;至少等到下午五點鍾。”


    “誰都會看出來的,”喬恩垂頭喪氣地說。


    “你盡量的辦吧。你看!他們來了!用你帽子招招!呀!你沒有戴帽子。我來招呼一聲!離開我一點,裝作不高興的樣子。”


    五分鍾後,喬恩隨著大家進了屋子,而且竭力擺出不高興的神氣,聽見芙蕾在餐廳裏的聲音說:


    “呀!我簡直要吃人了!他要做個農人——可是走迷了路!這孩子真是個笨蛋!”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出租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約翰·高爾斯華綏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約翰·高爾斯華綏並收藏出租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