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定跌坐在地,已經無話可說。待他回過神來,正欲辯駁之時,卻見那單徵衝著門外喝道:“來人呐!將方定暫時關在屋中,日夜守候,寸步不離!待本府捉拿嫌犯後,升堂問案,再定罪不遲!”門外當即有差役衝入書房,將雙腿發軟,難以自立的方定拖出書房。


    他應該感到慶幸,畢竟單徵還沒有草率的將他定罪,徹底視若罪犯,也未收押。但方定已然嚇得肝膽俱裂,他素來膽小怕事,此次與蔡氏合謀,既有貪心私欲,也有受脅迫之份,正所謂上了賊船便難下。故而方定在被拖走之時還在高聲喊道:“大人,屬下願招——”


    單徵目送著方定被捉走,眼眸之中閃動著星點淚光。畢竟是跟隨了自己二十多年的老人,推心置腹的親信,同心協力的左膀右臂,最終還是沒能逃過財權色三字,墜入無底深淵,單徵焉能不心痛?如今自己的兩個得力助手都已不在身旁,單徵長歎一口氣,遂將房門關閉。


    星明月暗,寒風不息。空氣中不知從何處飄來點點血腥味,彌漫著肅殺之氣。且說那沈墨魚四人一直在暗處埋伏,正等蔡府的殺手自投羅網。除他們四個之外,為了避免打草驚蛇,單徵並沒有布置其他衙役守衛,隻將書房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這也是他的一場賭注,他將所有的籌碼盡皆押在了沈墨魚四人身上。今夜即將一見分曉。


    等得久了,沈墨魚不禁有些困乏,懷抱著鬆止劍,歪著腦袋倚著劍柄,靠著牆根,嘴角若隱若現的口水閃爍著光芒,眼皮好似千斤重,不時帶動人點頭。見他如此鬆懈,白星淚隻得用劍柄將他敲醒。沈墨魚驚醒之後,左顧右盼,忙問道:“人來了麽!人來了麽?”白星淚卻一臉鄙夷的等著他,無奈的說道:“大戰在即,你竟然還能睡著......你真是沒救了......”說罷,又歎了口氣。


    沈墨魚不好意思的憨笑著撓著後腦。而白星淚又看向身旁一言不發,嚴陣以待的裴鏡年,見她時刻緊繃著精神,眼若蒼鷹,右手一直搭在刀柄之上,故而問道:“裴姑娘如此,不會累麽?”裴鏡年聞言微微晃神,隨後又輕笑一聲回答道:“無礙,我已然習慣了。想來曾經在安淮府任總捕頭之時,為了監視追捕罪犯,有時會堅持三天三夜不合眼。現在已經輕鬆很多了,故而不敢鬆懈。”


    “裴姑娘真不愧是女中豪傑。巾幗英雄啊。”沈墨魚也不禁讚歎道,“要換做是我,一夜不睡就困得不得了了。”白星淚聞言翻了個白眼,又饒有興致的繼續問那裴鏡年:“裴姑娘多少歲進入府衙做的捕頭?又為何偏偏要做捕頭?”


    裴鏡年始終微笑著一一向裴鏡年解釋道:“我自幼家貧,卻因父親乃是私塾之中的教書先生,故而勤讀詩書。可我不愛孔孟,偏喜韓非,專攻讀法家著作,欲投身朝廷,為帝王家盡力,為百萬姓謀福。父母見我如此勤奮,不忍打擊。十二歲那年我有幸拜師學藝,勤練得一身武功。十六歲欲上京趕考,卻被澆了一盆冷水。女子不得參加科考。我這才知曉,先前的努力全都是徒勞無功。”


    裴鏡年提及往事之時,眸中不禁閃過一絲惆悵與遺憾,沉吟片刻,接著說道:“可我不忍就此放棄。繼續學習律法及勤練武功。十七歲時,我欲從小做起,先入府衙求職,安一方百姓。但卻因是女子身,屢屢碰壁。直到遇見了晏節大人,他網開一麵,收我在身邊,悉心教導,才有了今日的我。”


    “沒想到那晏節還有一絲良心?”沈墨魚摸著下巴費解的說道,“莫非是我看錯他了?”可白星淚卻不以為意,沒好氣地說到:“甚麽良心。我看那晏節分明是見你武功高強,欲將你培養成他的心腹棋子,言聽計從,為他所用!幸得裴姑娘潔身自好,沒有與他同流合汙。不過在他的影響下,裴姑娘還能保持一顆滾燙赤心,也是萬分難得了。”


    裴鏡年卻微笑著說道:“世間萬般事,不是一句黑白就能斷定的。晏節大人再不堪,也畢竟是我的恩人。無有他,我恐怕永無出頭之日。即便如今,又重歸泡影一場。”明覺見她麵露悲愴,卻要強行憋出一抹笑容,強裝鎮定,不禁覺得心頭被人重重一按,忙說道:“盡頭未必是絕路,但求真心從未死。裴姑娘日後定能如願,不必惆悵。”


    “多謝明覺,借你吉言。”裴鏡年嫣然一笑,明覺臉頰微紅,有些滾燙,幸得夜色昏黑,看不真切。而白星淚又歪著小腦袋問裴鏡年道:“可你畢竟是女子,我雖讚同你的想法,可有些事,的確難以克服。更何況是捕頭這樣危險的工作,時常有性命之憂,你難道不害怕麽?”


    裴鏡年聞言聳了聳肩,眼波流轉,溫柔似水,坦然回答道:“怕,當然會害怕。又豈是剛剛任職衙役的那時候,安淮府並不太平,時而有亡命之徒,為了活命,不惜生死相搏。好幾次我身負重傷,險些死於葬身之地。幸得上天眷顧,才苟活至今日。我是人,麵對難以戰勝的對手時,自然會膽怯,會害怕,會慌張,會心痛。”


    “那你為何又要堅持做下去?不能換一個相對安全的差事麽?”白星淚眉頭深鎖,心中卻對裴鏡年敬重有加。裴鏡年聞言輕笑道:“甚麽差事不危險。就比如現在闖蕩江湖,每日刀光劍影,白姑娘不也處之泰然麽?有些事,你不做,我不做,誰來做?總要有人來承擔這份責任。既然如此,我願執劍,為家人,為國家,為天下。”


    若非此時四人正在埋伏,白星淚就要激動的拍掌,對裴鏡年讚歎不絕。


    裴鏡年又說道:“就好比你我如今手執兵刃,鋤強扶弱,懲惡揚善。隻有劍攥在自己手中之時,方能維護所謂的公平正義。否則,隻能任憑宰割。有沒有劍,和有劍,我不用,是兩碼事。故而唯有將府衙公職,這柄世人公認,最具權威的利刃攥在手中,才能叫百姓們安心。”白星淚聞言不禁笑道:“再說下去,我就要對官府徹底改觀了。隻不過,像裴姑娘和單徵這樣真正為民做主的,還是太少。”


    話音剛落,忽聞一陣陰風卷起,其中似夾雜著肅殺之氣撲麵而來。四人急忙警戒,裴鏡年又探出腦袋望了望夜色,隻見星光黯淡,雲開霧散,喃喃說道:“快到子時了。”四人急忙將兵器攥在手中,以防突然襲擊。


    果不其然。蔡府不知方定已然被捉,他們的計劃也被韓霜眉泄露,竟仍按照原計劃,將五隻打造完成的天機木偶盡皆放出。五隻木偶皆以白袍罩身,頭戴漆黑鐵麵具,遠遠望去,就好似五個身高七尺的殺手,矯健敏銳。為了以防萬一,王戲才不惜親自出動,身穿黑金錦袍,卷起袖口,露出黝黑精壯的小臂。左手臂還裝著一個長木匣般的機關,不知有何作用。


    為了不暴露身份,王戲才也戴上了鐵麵具,挽了個發髻,穿一支紅木簪子。遂領著五隻天機木偶,趁著夜色,跳入燕平府城中。每隻木偶都裝備著最為精巧的機關,一躍足有一丈高,衝在最前方的木偶肩頭扛著王戲才,一路直奔府衙去。即便金鐸已被收押,但尚有府中衙役需要對付。仍不可小覷。蔡氏家大業大,絕不害怕甚麽殺雞焉用宰牛刀,她隻怕斬草不除根,吹風吹又生。故而定要速戰速決,叫單徵無有喘息之機。


    可不知為何,王戲才總覺今夜難以成事,心中略感不安,右眼皮狂跳不止。


    片刻之後,王戲才便率領五隻天機木偶落在了府衙院中,正對著書房。隻見房中燈火通明,單徵的身影映在窗牘之上。王戲才覺得氣氛有些詭異,左顧右盼,竟沒有發現一個守衛。更是沒有尋見那負責接頭的方定。正當他猶豫是否動手之時,那負責巡邏的衙役提著燈籠從不遠處走來,見六個怪人站在大人書房前,分明圖謀不軌,故而驚呼一聲道:“甚麽人?竟敢擅闖府衙!”


    那可憐的衙役正欲拔刀,不想王戲才座下的木偶將手臂一抬。寬大雪白的袍袖之中便飛出三柄飛刀,正射中那衙役的天靈,咽喉,胸口三處。那衙役當即斃命。而那飛刀,正是先前殺害魯大娘的那種無柄的鋒利飛刀。


    王戲才雖覺此事有些怪異,但倘若再不動手,便會招來更多的衙役。他本不欲殺太多人,隻是奉蔡氏之命取單徵一人首級,故而他當即做出決定,振臂一揮,身旁其餘四架天機木偶,便從怕袍袖之中探出左右兩柄閃爍著淩冽寒光的彎刀,腳下機關彈出,“嘭”的一聲便一齊撞碎書房的大門,衝入屋中,將那身影的首級斬下,丟出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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