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而裴捕頭相托之事,小僧實難照辦。還請裴捕頭見諒。”說罷,明覺便站起身來雙手合十深深的向裴鏡年鞠躬行禮。裴鏡年見他這副迂腐的模樣,心中怒火頓生,但她還算冷靜,急忙問道:“和尚,我且問你,你此行走出寺院,闖蕩江湖的目的為何?”


    明覺如實答道:“乃是為點化迷途眾生,導人向善,免受世間之苦,化解江湖恩怨也。”


    裴鏡年便反駁道:“我看你才是迷途眾生,隻知抱著書本上的佛經道理搖頭晃腦空自念著,實際卻是一知半解,根本不懂其中道理。你隻知其一,不知其二。我料那空玄禪師叫你走出寺院也是為了讓你入世修行,得到曆練,真正的大乘佛法乃是藏於俗世,而非高高在上。你卻囿於書本,不懂變通,將自己困在其中,隻做那封山閉門的念經和尚,如何能救得了世間多少迷途人,如何能渡輪混之苦,隻怕你自己成不了佛,卻還葬送了他人!”


    “我看你分明不如你師父萬分之一!”


    一番肺腑之言傾吐而出,裴鏡年也舒心了許多,將憤怒轉化為言語,說的她滿頭大汗氣喘籲籲。再看那明覺麵帶疑惑,陷入沉思,心中又想起自己臨行前空玄的盯住吩咐,想到自己未來的道路該如何走,真正的佛法又在何方,無數的問題困擾著他,還未解決。


    而如今裴鏡年的話又是一個問題,纏繞在他的周圍,揮之不去。見他麵帶猶豫,裴鏡年便知明覺已然動搖,可明覺又問道:“隻怕憑我一己之人,也很難阻止那夥江湖人。”裴鏡年卻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凝視著他的雙眸說道:“若你出手,沈墨魚尚有一線生機,若你袖手旁觀,那沈墨魚隻怕是凶多吉少!你口口聲聲說要化解江湖恩怨,若是沈墨魚死了,你又如何化解這場罪孽?”


    “難道你的佛法中講了,要你袖手旁觀見死不救麽!”


    明覺聞聽此言,如遭雷擊,麵如土色,沉吟片刻便堅定的點了點頭:“多虧裴捕頭指點,小僧險些釀成大罪,這便動身去解救沈公子,即便是拚了這條命,也要將他救回。”裴鏡年卻勸阻道:“你不是他們四個人的對手,此事隻可智取,不可魯莽!事成之後,去此地東北方向二裏地有一座山神廟,在那裏會和!”


    說罷裴鏡年就要衝出房外就救白星淚,明覺沉思片刻忽然將她喊住:“裴捕頭!”裴鏡年疑惑的回頭,隻見明覺麵色凝重又雙手合十徐徐躬身拜道:“切莫小心。”裴鏡年重重點了點頭,遂頭也不回的去屋外將已然昏迷的白星淚抱起,又提著白澤劍躥上屋頂,向東北方向而去。


    而明覺也動身,照裴鏡年所指的方向去追岑昏四人。


    且說那岑昏四人交替著扛著沈墨魚往北而去,忽見前方路中有一人擋住去路。脾氣火爆的朱皓見狀便上前叫罵道:“那個不知死活的擋住去路?再不讓開,定叫你身首異處!”可那人卻仍立在當道之中,紋絲不動。


    朱皓剛想開罵,卻被岑昏攔下。白無壽與岑昏相視一眼,便上前抱拳說道:“請問尊駕何人,為何攔住我等去路?”那背對著四人的身影便飄出一句話:“阿彌陀佛,苦海無涯,回頭是岸。”四人聞聽此言皆打了個寒顫,萬分驚詫,麵麵相覷,又想起了那日在沈府之中遭遇空玄時的情形。


    “老和尚!我們正要找你算賬,沒想到你卻主動送上門來!也好,今日就新賬舊賬一起算,看看你究竟有甚麽能耐!”說罷又亮出兵器,扯開鐵爪,怒目圓睜,那赤色的麵具有如怒火燃燒。白無壽卻在和岑昏低聲叫聲:“大哥,莫非真是那空玄和尚?”


    岑昏麵不改色,似乎察覺到了甚麽,開口說道:“不急,再看看。”朱皓又破口大罵道:“怎麽?老禿驢變老啞巴了!哼,識相的就跪在爺爺跟前磕三個響頭,乖乖束手就擒,爺爺高興了尚可饒你一命,否則登時便取你性命,再不會向上次那般便宜你了!”說罷,還煞有介事的掃了一眼岑昏,似乎還在埋怨他上次放過了空玄。


    此人正是假扮空玄的明覺,他特地換了一身僧袍,又戴上了那空玄相贈的瑪瑙掛珠,流光溢彩,在黑夜之中尤為閃耀。為了更像自己的師父,他特地佝僂著身子,行為舉止,說話方式,吐字嗓音皆刻意模仿空玄,確有七八分像,加之夜色濃濃,看不清麵貌,幾乎可以以假亂真。


    “老禪師,別來無恙。”岑昏眯著眼睛蹦出一句話來,故意試探眼前之人。而當日在沈府中發生的事空玄早已告知明覺,他自然知曉,便幹笑一聲,又用那微帶沙啞的嗓音答道:“前日在沈府中一別,老衲隻當諸位已然改邪歸正,不想今日又重蹈覆轍。”


    朱皓聞言冷笑著答道:“笑話,就憑你三兩句話,就想讓我們就此罷手?不妨告訴你,我們此次前來本就想去安淮府找你算舊賬,不想你個短命的老禿驢卻自己送上門來,真是上天有路你不走,地府無門你自來投!休要在多言,若你真有本事,就來和我大戰三百回合!”


    白無壽又伏在岑昏耳邊問道:“大哥,這該如何是好?”明覺咽了一口唾沫,額上早已掛滿了汗珠,死死的掐住手中的念珠,強裝鎮定,穩定氣息,不知該如何是好。岑昏便問道:“不知老禪師此次前來,所為何事?”


    “自然是為了這場恩怨而來。”明覺吊著一口氣壓在胸口,卻控製不住砰砰的心跳聲,若不是這江南的寒冬深夜亦是冷風呼嘯,定會被岑昏察覺。“四位且聽老衲一句勸,苦海無涯,回頭是岸。放下沈公子,再不為非作歹,老衲便可放你們離去。”


    “你想得美!”朱皓咬牙切齒的反駁道,便要衝上前去揮舞著鐵爪將假扮空玄的明覺撕得粉碎。岑昏卻忽然爆出一聲:“老四,住手!”“大哥!”朱皓有些氣不過,不肯後退,還是白無壽與方在溪一同將他扯回,朱皓又重重歎了口氣,跺腳說道:“如此膽小怕事,如何做的大事,你我兄弟皆有命在身,此次再有差池,便是必死無疑了!”


    白無壽聞言也歎了口氣,方在溪則是轉到岑昏身旁勸道:“大哥,老四說得有理。我等皆是戴罪之身,若是將這老和尚殺了,再將沈墨魚帶走,主上定然欣喜,說不定便將我等前日之罪盡皆赦免,否則不好交代啊。還請大哥三思!”


    “是啊大哥。”一向支持岑昏的白無壽也難得不和岑昏站在一邊,不禁附和道,“我知道大哥行事謹慎,可如今橫豎都是一死,不能完成任務,主上定然降罪。不如在此放手一搏,我們四人對他一個,難道還沒有勝算麽?”岑昏的目光卻落在那光彩奪目的掛珠之上,小聲對身旁的兩人說道:“你們且看,就憑這掛珠,若非得道高僧,絕不可能擁有。”


    “難道就憑一串佛珠就把大哥嚇退了?”方在溪大為不解,岑昏之所以為四大天王之首,便是因為其行事小心謹慎,武功最為高強,眾人心服口服,可如今這優點卻好似成了缺點,岑昏竟變得如此膽小,實在是令他難以理解。明覺暗暗屏住了呼吸,雙眼微閉,腦中一片空白。


    可那岑昏又說道:“你們再聽。”其餘三人聽了一陣,耳畔除了獵獵風聲便是四人的呼吸聲,並沒有甚麽異常,個個滿頭霧水不解其意。岑昏便解釋道:“你們聽,我們四人的呼吸聲皆清晰可聞,唯獨他的氣息我察覺不到。隻怕是他的功力比上次更為可怖,已然達到了返璞歸真的境界,絕非你我所能敵也!”


    “我身為大哥,必須為了兄弟們著想。你們皆是有願未完之人,若是今日都折在此處,豈不可惜?”岑昏將肩頭的沈墨魚默默放下,又對三人道一聲:“撤!”“撤?”三人不敢相信,一招未過,岑昏再一次的敗在了空玄手下,無奈隻得隨岑昏退去,臨行前,明覺忽然又說道:“施主頗有慧根,若是能頓悟,就此罷手,靜心修行,日後定能修成正果。”


    岑昏卻躬身抱拳一拜,又直起身子輕笑一聲說道:“多謝禪師指點。可我們四人皆是江湖中人,過的便是刀尖舔血的日子,不知哪一日便沒了性命,不敢貪圖甚麽正果。隻是走到這一步並非我等所願,我們亦有難處,如今隻求能留的一條性命等待時機一到,金盆洗手,再不過問江湖中事,做個平民百姓了卻殘生,也就滿意了。”


    “世人皆歎苦海無涯,卻難做到回頭是岸。阿彌陀佛。”明覺再轉身之時,岑昏四人已然沒了蹤跡。隻留那沈墨魚躺在路當中,和那雙手合十半仰著頭緊閉雙眼的明覺,立在寒風之中,任風卷起僧袍,口中念道著:“佛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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