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拉拉正好滿30歲。


    拉拉走出首都機場到站出口,有人拍了一下她肩膀,她回頭一看,是王偉,手上搭著件大衣站在她身後。


    拉拉詫異地問:“你怎麽在這兒?”


    王偉接過她的手拉行李箱說:“我是北京人呀,我出現在這兒不是再正常不過了嗎?”


    拉拉跟在後麵笑道:“哎,我來吧,小心叫你手下瞧見,我讓他們的老板幫我拉包,該怪我不懂事兒了。”


    王偉邊走邊說:“那沒辦法,誰讓他們攤上這麽個老板,上趕著要給你拉包呀。”


    拉拉追問說:“別告訴我你是來接我的。”


    王偉說:“行,我不是來接你的,我是瞎逛碰巧撞上你了。”


    拉拉拉住他說:“哎,你到底為啥在這兒?”


    王偉笑道:“你不是說過,機場最容易碰上同事嗎,還拉拉扯扯的。”


    拉拉隻得放手道:“行,你自己在這兒玩兒吧。我要回公司了。”


    王偉說:“喲,還真生氣了?我就是特意來接你的,你不讓人說真話,我按你的意思說假話還不行呀?”


    拉拉這才笑眯眯地說:“你怎麽知道我的航班?跟個特務似的。”


    王偉說:“你瞧你,戴著個大墨鏡,你才像個女特務呢。”


    拉拉自誇道:“有我這麽漂亮的女特務嗎?”


    王偉端詳了一下她的墨鏡稱讚道:“哎,你別說,這墨鏡特適合你,酷。”


    拉拉洋洋得意地說:“我本來就酷,關墨鏡啥事兒!”


    兩人上了一輛“紅旗”,拉拉鬆開盤住頭發的發卡,染成栗色的長發瀑布般垂到她的背上。


    王偉衷心地誇獎道:“這頭發顏色不錯,適合你。你最近越來越神氣了。”


    拉拉剛想開口,王偉馬上豎起手來道:“我說錯了,不是最近,而是向來。”


    拉拉笑眯眯地說:“行呀,誇我好,我就愛聽。你到底幹啥來北京呀?你知道我很好奇的。”


    王偉說:“滿足一下你的好奇吧,我休假一周。”


    拉拉說:“我可是出差一周。”


    王偉得意地說:“知道,要不我怎麽揀這時候來北京休假呀。”


    拉拉警惕地用手衝王偉比了個手槍的動作:“哎,你休假別扯上我啊。”


    王偉說:“剛才你還說誇你好你就愛聽,我這不是在拐著彎兒的誇你嘛?”


    拉拉不說話了,轉頭看著窗外。這是個冬季裏難得的好天,清冽的空氣中,北京的天又高又藍。車上了機場高速,楊林大道的兩旁,楊樹們樹幹筆挺,樹枝也不似南方的樹枝那樣婆娑,一律直挺地向上,樹幹在冬日的陽光下反著光。


    王偉問道:“你先到酒店checkin(登記入住)吧?”


    拉拉解釋說:“研發部有一個同事在北京搞項目,他們部門給她在廣渠門外一個國際公寓租了個單元,聽說不錯,樓上樓下的。她這周正好到外地開會去了,公寓那兒空著,她讓我去住。”


    王偉說:“你老住酒店,換換口味也不錯。”


    拉拉說:“就是,還能每天給李斯特省下700元住酒店的費用。”


    這一周,王偉等拉拉下了班就帶著她到處吃到處逛。拉拉以前沒趁冬天在北京待過那麽長時間,天冷鬧得她老憋不住尿,一上街就嚷著要上廁所,搞得王偉到處給她找廁所。往往她都上了三回廁所了,王偉一次也不去。拉拉納悶地說:“你喝的水都到哪裏去了?”


    一連吃了兩天涮羊肉,拉拉聽人說東單大街那兒有家粵菜大排檔叫“日昌”,地方簡陋,菜式卻很地道。拉拉很感興趣,王偉就陪她去找。到了一看,地方果然簡陋,遮寒的塑料簾子垂在門前,水泥地麵,粗糙的桌椅,客人很多,有點鬧。拉拉興致勃勃地拉著王偉,沿簡陋的樓梯上了二樓,盡量找了個少人抽煙的小間坐下。


    拉拉聽人說,這兒有用大茶缸裝的奶茶賣,味道特香醇,就給王偉點了一份。她很想看看王偉喝了這麽一大茶缸奶茶後,到底會不會跑廁所。


    王偉不知是計,問拉拉為什麽不喝。


    拉拉胡編道:“這個特別適合男客喝。”


    王偉聽了感到奇怪,聞了聞,還是沒有喝。


    拉拉繼續慫恿著說:“你試一次就知道好了。”


    王偉說:“行,吃粵菜,聽你的。”


    等店家把奶茶端上來,王偉一看就笑了:“這是茶缸嗎?怎麽看著像個盆呀?這讓我怎麽喝得下?”


    拉拉要挾道:“我給點的,你不喝?”


    王偉做舍生飼虎狀道:“喝,我不吃別的,也要把這缸子奶茶都喝了。”


    一麵喝了一大口。


    拉拉探頭探腦地看著茶缸子問他香不香。


    王偉慫恿道:“你嚐一口試試?挺不錯的。”


    他把熱騰騰的茶缸端到拉拉嘴邊,一股奶茶的醇香撲鼻而來,拉拉忍不住就著王偉手裏嚐了一口。


    王偉問她:“好喝吧?”


    拉拉連連點頭,讚道:“我這輩子就沒喝過這個味道的奶茶,是摻了啥酒吧?”


    王偉說:“咱倆分喝這一缸好了。你喝這一頭,我喝那一頭,不用讓他們再拿杯子了。”


    拉拉像小孩一樣不斷就著王偉手裏的茶缸子喝著,結果王偉喝了三分之二強,拉拉喝了三分之一弱。


    拉拉酒足飯飽,臉色紅潤,興致勃勃地給王偉講起笑話來:“從前有一個南方旅遊團去內蒙古玩兒,吃飯時,大家坐成一圈,每人麵前放著個大碗,裏麵裝滿烈酒。進來一個牧民,用蒙語豪氣衝天地嚷了一段話,把麵前的一大碗烈酒一飲而盡,然後唰地從腰間抽出一把鋒利的腰刀,猛地把麵前的大碗一劈兩半,又高叫了幾句。這時候,導遊就開始翻譯了,他說,牧民兄弟說了,按當地習俗,大家都要把麵前這碗酒給一口幹了,否則就是看不起他,就要像那隻碗一樣被劈成兩半!導遊說到這兒,大家慌忙全都把酒一口氣幹了,喝得一個比一個快,都怕被那刀劈成兩半。其實導遊還沒說完呢,原來他後麵還有話——不過,牧民兄弟又說啦,他知道大家都是南方來的,不善飲,隻要喝一口表示個意思就可以啦——等他說完一看,已經倒了一大片啦!”


    拉拉本來是負責說笑話的,也不管王偉覺得好笑不好笑,自己先笑成一團。王偉光看她那個傻樣,就樂了,哪裏還顧得上去笑笑話裏的內容。


    簡陋而熱鬧的氣氛中,百姓過日子的踏實勁悄悄溫暖著他們的關係。


    王偉提議說:“附近有家‘大華’電影院,咱們去看電影吧?”


    拉拉拍手讚成道:“好呀!好多年沒看過電影啦!”


    兩人一出來,碰上賣糖葫蘆的,王偉見拉拉盯著看,就給買了一串。拉拉飛快地吃了糖葫蘆,要求道:“我要上廁所。”


    王偉讚歎道:“你身體真好,不光胃口好,代謝也旺盛。”


    拉拉堅持說:“我要上廁所。”


    王偉哄道:“‘大華’就在前麵,咱們堅持兩步。”


    兩人看了電影打車回到廣渠門外的公寓,一下車,剛進公寓的院門,一陣北風迎麵撲來,吹得人喘不過氣,拉拉感覺身上厚厚的外套像單衣一樣輕薄。王偉脫下大衣把拉拉緊緊地裹起來,拉著她找個角落,背對著風彎下身子。等風過去了,兩人才直起身子跑進樓裏。


    房間裏暖氣開得很足,暖洋洋的。拉拉甩下外套換上拖鞋,嘴裏嚷嚷著:“房間裏真舒服呀!”又問王偉:“餓不餓?”


    王偉說:“有一點。”


    拉拉一麵說:“你等著。”一麵就到廚房燒上水,下了兩紮康師傅的麵條。拉拉在熱氣騰騰的灶前忙著,王偉站在一邊看。待他想走上前來,拉拉就拿手指著他說:“保持三尺距離,男女有別,授受不親知道不?”


    她利索地把麵撈起來,裝進兩個盤子,又拌上肉醬調料,讓王偉端出去。


    拉拉舒舒服服地坐在沙發上,一麵招呼說:“吃吧,就這條件。”


    王偉真心地說:“冬天晚上有熱麵條吃,比什麽都好。”


    兩人一邊看著hbo,一邊舒舒服服地把麵條吃了。


    吃完,拉拉一推盤子說:“咱們把用過的餐具扔到水槽裏就行了,明天服務員會來打掃房間的。”


    王偉說:“公寓就比酒店方便,要吃點什麽,有廚房用。”


    拉拉懶洋洋地窩在沙發裏說:“是呀,吃完可以不用收拾——我最恨吃飽後收拾碗筷了,破壞滿足感嘛。這樣多舒服呀,天寒地凍的深夜,在房間裏暖洋洋地看hbo。”


    王偉點點頭,嘴裏說:“誰說不是呢。”卻明顯話中有話。


    拉拉看他一眼說:“你想說啥?”


    王偉索性攤牌說:“哎,拉拉,房間裏多暖和呀,又剛吃得飽飽的,你不會真這麽狠心把我趕出去吧?你可是看到了剛才外邊風有多大。”


    拉拉抱著靠枕大笑起來:“那把我趕出去?”


    王偉說:“誰也不出去呀,共贏嘛。”


    拉拉“嗵”地從沙發上跳起來,嚷嚷道:“不許說下流話!”


    王偉批評說:“共贏是下流話嗎?”


    拉拉正色道:“好吧,考慮到外麵天寒地凍,換了是我,也不願意出這暖洋洋的房間。你就睡樓下,不許上樓。”


    王偉保證說:“我不上樓。我要上樓就是禽獸。”


    拉拉打定主意,就說:“那你快到大堂的商店裏去買換洗衣服,他們11點關門,還有15分鍾。”


    王偉在大堂商店裏買了“三槍”的內衣和襪子。他還意外地發現,商店裏掛著幾套nike的休閑運動裝。他看中了一條深藍色的女式長褲,設計師選用了下垂感很強的棉布料子,線條裁剪得很美,臀部收身,下擺打開。王偉想,這條褲子肯定能很好地把拉拉修長的雙腿給表現出來,他挑了一條一米六五身高的尺碼買下。


    王偉回到房間,拉拉剛洗好澡,正站在鏡子前用電吹風吹頭發。王偉熱心地說:“我幫你。”


    拉拉笑著依了他,但是他的動作不太高明。拉拉就說:“真笨,不要你,我自己來。”


    一麵就收回了電吹風,王偉隻得悻悻地退下,站在一邊看她操作。


    拉拉說:“你看我幹嗎?去洗澡呀,都過11點了。”


    王偉說:“我給你買了樣東西,你看看。”


    拉拉驚訝地說:“這麽晚了,你能在大堂商店裏買到啥?”


    王偉得意地把nike的藍色長褲拿出來給拉拉看。拉拉一看就喜歡了,拿在手裏比劃著。


    王偉慫恿道:“房間裏穿正好,又舒服又方便,你穿上試試?”


    拉拉推他道:“你先去洗澡。”


    等王偉出來,拉拉已經換上了長褲,站在鏡子前美呢。見他出來,就問他怎麽樣。


    王偉讚賞地上下打量著說:“我買的時候,就覺得你的腿長,這褲子肯定能把你的腿表現得很好,沒想到,腰和臀部也表現得這麽好。”


    一麵就情不自禁伸出手來想抱她。


    拉拉馬上退後一步說:“又來了,退後點,保持三尺距離。用嘴說話,別用爪子說話。”


    王偉泄氣地說:“我那叫手,不叫爪子。平時在公司說話都不用保持三尺距離,這會子規矩這麽嚴。”


    拉拉惱了,粗魯地說:“那依你,等下就一起上床才好。”


    王偉也惱火了,說:“嗨,你一個女孩家家的,說話咋那麽粗魯!上床上床的。你還別說,我看這主意沒啥不好,就是你不肯呀,我有啥辦法,隻好禽獸不如了——回頭說給外人聽,你睡樓上,我睡樓下,誰信?”


    拉拉說:“我就信。”


    王偉不說話了,走到沙發前坐下。拉拉覺得自己過了點,理虧地跟過去哄他道:“咱們不是說好共贏的條件了嗎?”


    王偉拍拍身邊的沙發,招呼說:“拉拉,你坐下,咱倆談談。”


    拉拉馬上緊張起來。


    王偉說:“拉拉,我們已經相處半年了,要是你不喜歡我,我絕對不勉強你——可你還是喜歡我的,對吧?我欣賞你的矜持,但你管兩人之間稍微親昵點的話叫‘下流’。還有我能接受現在你還不願意上床,但兩人私下在一起的時候,你也讓我保持三尺距離——這就不合理呀。你有啥擔心的事情,可不可以說出來,我們一起解決?”


    拉拉咬了半天嘴唇老實說:“公司裏有哪個經理在內部談戀愛的?要是被公司知道,你是銷售總監,總不會離開,那不就得我離開嗎?我好不容易升到經理,不願意這麽快就離開。還有,何好德的栽培,對我來說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如果他知道了,我總覺得他對我的態度會有變化。三個銷售總監中,他本來最喜歡的就是tony林,我怕他知道了對你更一般。想到這一切,我很不安。”


    王偉摸了摸拉拉的頭發,溫和地說:“你這麽想很合理,也很自然。任何一個成熟的人,都會這麽想。那麽你希望我怎麽配合你?”


    拉拉猶豫了一下說:“我說了你肯定會生氣。”


    王偉鼓勵說:“我是做銷售的,做銷售的人最開明,凡事都願意找到利益最大化的方案,你說吧,我不生氣。你不說出來,我才鬱悶呢。”


    拉拉說:“我願意不願意和你在一起,我騙不了你,你也騙不了我。可是,我真不敢說我們最後就能走到一起生活。”


    王偉點點頭說:“這是對的。我們都是成年人,談戀愛,有兩種可能性,結合或者分手。”


    拉拉說:“假如我們相處得很好,我想這需要年把時間來下結論——那時候,何好德的四年任期也結束了,他十有八九會離開db中國。而我通過前後兩年的磨練,應該已經成長為一個比較成熟的經理,離開db,我也有了到市場上競爭的實力。”


    王偉讚同地說:“沒有問題,你想得很對——談戀愛可能會有不同的結果。而工作是隻要你努力,它就會回報你的。獲得總裁的支持,對於任何人來說,都是難得的機會,我非常讚成你利用這樣寶貴的機會抓緊實現職業上的進步。”


    拉拉沒想到王偉不認為她勢利,反而很真誠地讚成她的想法,她一時不知道說啥好。


    王偉接著說:“拉拉你看這樣好不好,何好德的任期還有一年半,這期間,你就好好工作,我們的關係不對公司的人公開,我會很小心的。等他期滿卸任,咱們進展得順利,就一起生活,你或者說不定是我,總之我們中有一個離開db;如果覺得不適合一起生活,咱們就做好同事,這一點我向你保證。”


    拉拉慚愧地說:“我是不是特沒勁?特沒意思?”


    王偉把她擁進懷裏撫摸著她的頭發說:“不會,拉拉,我真的很想和你一起。我能理解你,30歲的人考慮問題是不能和20歲的人用同樣的標準的,不然就顯得弱智可笑了,我喜歡你的聰明。”


    頓了頓,王偉又說:“這事兒怪我,我應該早就主動考慮到這方麵的安排。年內銷售壓力太大,等年度一結束,我才有心思考慮這事兒。這次趁著你在北京出差來找你,就是不想在上海或者廣州,讓你不方便。我想,你的常駐地是廣州,我的常駐地是上海,相對而言,北京是第三地,我們在這裏能比較沒有壓力的相處,把這個問題當麵談出個約定。”


    拉拉感慨說:“這哪叫談戀愛?這叫談生意。”


    王偉不同意道:“別這麽想,這叫掃清障礙。”


    拉拉從王偉懷裏直起身子說:“哎,王偉,我發現,你確實是總監的水平,我比你小心眼兒多了。”


    王偉說:“過去我考慮自己的感覺比較多,替你考慮得少了。今後,我會做得更好,放心吧。”


    兩人把話挑明,王偉說:“現在可不可以親熱一下了?”


    拉拉心情沉重道:“可以——隻是前麵的話題太壓抑,親熱的氣氛全沒了。”


    王偉笑道:“可不是,這都怪你。管親熱話叫下流,虧你想得出來!”


    結果兩人繼續看hbo上的大片,拉拉直看到眼皮實在睜不開,方歪倒在王偉腿上睡著了。王偉待她睡熟,才把人橫抱起來,扛上床去。當夜二人相擁而眠不提。


    拉拉沒有按計劃周五離開北京,而是依了王偉,又在北京住了兩晚,到周日才走。


    王偉悄悄地留心了拉拉各類衣服的尺碼和她使用的護膚品牌子,準備依葫蘆畫瓢給拉拉添置一些衣物和個人護理品,等她到上海出差,到他那裏小住時就能很方便了。


    王偉到機場送拉拉,由於太依依不舍,兩人在向來視為不夠安全的機場安檢口,大著膽子吻別。


    拉拉在回廣州的飛機上坐在一個靠窗的位置,她的臉上煥發著戀愛中的迷人神采,窗外白色的雲海,令她感到非常想寫點什麽。


    拉拉信手打開“小黑”,想了半天,隻打下幾句稍加變動的舊歌詞:


    整個我的人整顆我的心


    交給你的時候


    有白色的夢有藍色的情


    單純而又執著


    輕輕撩起我的頭發


    你是這樣溫柔


    給我最深情的吻


    拉拉感到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大學時代,像一個女學生那樣愛她的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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