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之中,屋舍內的裏餘火未熄,卻逐漸趨於黯淡,太陰玉兔停於中天的天穹之上,但也並不顯得那般明朗了。


    窗紗之中張清和的人影逐漸躺下,可卻有個年輕的夫子披著一身錦繡的白衣,一路踏雪,卻不留絲毫足跡與氣息,更並不帶有靈息的波動,閑庭信步一般到了張家村的穀口。


    天地雖說昏暗,然而景狀與他卻皆然是素淨的,月光澆了他一身,他也不為所動,手裏持著一柄極其普通的戒尺,背手立著,似乎在等待著什麽。


    寒風呼嘯,衣衫的獵獵聲在穀口尤其顯著。


    “呼哧……”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身後傳來孩童發出的喘息聲——那喘息急促而顯著,使得人都不由得感歎於來人的疲累。


    “先生……你果真在這裏。”


    “倒還算不笨。”張清和掂量了一番戒尺,細細地摩挲著。


    這戒尺雖說隻是凡物,分量卻不輕,是材質特殊的木料打造,即便不是靈物,但是單輪堅硬程度,也隻遜色普通金鐵一籌了。


    “先生敲我三下,是為三更。又告知我下次課不要來遲,三兒便猜測,先生怕是要給三兒開小灶了。”


    張三頗為嘚瑟地笑了笑——仿佛在張清和麵前,他能夠肆無忌憚地將平常收斂著,加以抑製的“真”表現出來。


    “哦……原來你知道,我還以為你不知道呢!你這麽能猜,猜猜你遲了三刻,我的心情如何啊?”


    張清和手中的戒尺與手掌輕輕地拍打著,頗有節奏,眼中也是冷漠無表情。


    張三咽了一口口水,往後退了幾步。


    “三兒終究是凡人,比不得神仙,一路走來,還得遮掩行跡,三兒料想先生定然不願讓那些村裏的新客人發現了行蹤,清理道路上的腳印廢了一番功夫。”


    張三勉強擠出個笑容緩緩說道。


    “這步做得過得去,你能想到遮掩行蹤,這很好,但是卻忽略了一件事兒。”


    張清和自然知曉張三遲了的緣由,但是在他看來,張三隻見其一,不見其二。


    “張忘形與趙家那位,都是中天裏數一數二的人物,你鬼祟出村,還沒開始遮掩,便要被發現了。


    你想隱瞞的對象是修士,日後這種情況定然也不會少,若是以凡俗的角度想問題,隻會死得極其快。”


    張清和頓了頓。


    “既然沒有被發現,說明我事先你做好了遮掩——你可想到自己做了無用功?”


    張三一臉苦色,眼珠子又咕溜溜轉,靈光一閃。


    “是玉簡前輩?”


    “想得不差,但是可惜,在我這,規矩就是規矩。”


    張清和將張三衣襟提起,又提起戒尺,雪地裏頓時傳來孩童的低聲嗚咽與戒尺打到肉上的清亮響聲。


    “今日隻是挨了五尺,若你不記著思慮周全,明日可能就是五刀,再往後可能就是殺身之禍。”


    “三兒知道了……”


    張三眼淚汪汪地捂著屁股墩兒,被張清和揪著衣領提將起來。


    “行了,這次也不怪你,你還未入修行,一次想岔倒也正常。”


    張三的腦子他是知道的,不然張清和也不會這麽教,可這小童兒實在是太聰明,若單隻是口頭上點醒,他雖說也懂了,但是難免會更加浮躁。


    有能力的人總是高傲的。


    “我也能修行?!”


    張三顧不得低落,聽著張清和話裏的意思,仿佛抓找了關鍵點,頓時有些欣悅起來。


    他想了解的秘密,事關自己的父母,事關江左張家,若自己沒有修為,那他惟一的依靠便隻能是張清和。也隻有有了修為,他才能親自去探查自己母親與自己父親背後,被隱瞞的故事,知道自家娘親心底一直藏著些什麽事。


    他有預感,那事並不會太簡單。


    “能。”


    張清和說得簡約,也懶得逗弄張三,他單隻是說罷,帶著張三憑虛而起,身周隱隱約約有素色的虹光亮起,又被他以匿息法熟稔地壓下,單隻是以無形無質的靈元為張三開了一麵抵抗罡風的屏障。


    他細細將那怒目圓睜,麵色赤黑如熔岩的武德星君假麵扣上,張三便切實地感受到,原本身材勻稱,甚至有些文氣瘦弱的自家先生,驟然變作了一尊披著緋色麒麟補服,虎背熊腰,身材壯闊的在世仙神。


    仿佛連帶著氣質都皆然不同,原本萎靡頹唐的文人氣現如今卻成了攪和亂世的刀兵鳴響。


    甚至於張三能夠感受到這袍子和麵具帶著一股子扭曲現實的力量,他從中聽到了好些他無論如何都聽不明白的聲音,惹得思緒一陣混亂,升起一股子原始的嗜血好戰的欲望。


    他聽得正難受,眼睛都有些通紅了——正也是在這個時候,張清和將一副假麵與一塊鐵令拋了過來。


    鐵令上散發的淡淡靈光瞬息之間便保住了他的神魂。


    張清和看著張三的狀態心下了然,果真,所有與靈息相關的東西,都帶有一絲絲扭曲與汙染。張三本作為凡人,是接觸不到這種汙染的,但是稻草歌卻在他身上種下了種子,導致輕微的異化,牽動了神魂。


    而凡人的神魂不如修士強大,卻又偏生有了異變,才會有稍微一點汙染就扛不住的情況發生。


    張家村那些人,對他那麽親近,也就是這個道理。


    “執劍……靈官?!”


    張三咬牙接過這兩樣東西,眼底迷惑與驚訝並在,他識得雲篆,自然知道天宮鐵令上寫的什麽。


    待得梳理完這信息,張三一臉駭然地看向張清和,又望了望自己手裏的假麵,這假麵通體赤色,是個俊俏的仙童形象


    “這是……?!”


    “天宮神位,執劍靈官,我的下屬。”


    “何為天宮?”


    張三的臉上寫著大大的疑惑——別說天宮,藍田都不曾出過的他怕是對長安塾都知之甚少。


    “殺人放火,無惡不作,屠戮州府,食人心肺的邪修。”


    張清和認真看著張三的小臉說道。


    “先生別逗我,究竟何為天宮?”


    “我不知道,這些是他們說的。”


    “不知道?他們又是何人?”


    “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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