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你許久,你終於來了,你可知孤為何決意要你來嗎?”


    “可能因為清和是道胎。”


    “確也有這方麵的考量,一開始聽說長安城裏出了個道胎,孤就有些動了心思。”


    “聽少白先生說……王上是想讓清和……”張清和試探性問道。“然而王上正值壯年……”


    “正值壯年……”李退之嗤笑著搖了搖頭。


    “你倒是想當然了,就算你是道胎,孤也不會輕易讓一個人接手朕的班子,使孤真正動心思的,是因為你姓張。”


    鎮妖王沒有轉身,赤色紋金神甲裹著身周,仿若一尊千古歲月裏都難以撼動的塑像。


    確也是這樣,他是北荒人族近幾百年來的標杆,他不倒,鎮安的戰旗便不會倒。


    “你知道嗎,就算平安不和你接觸,孤也會試著去找你。”


    張清和沒有說話,他知道鎮妖王這般的大人物從來需要的就不是他人的附和,李退之也僅僅是在告知傳達一件事,而非慣常的交流。


    “我先前說見過你的父親。”李退之不緊不慢地說道。


    “也說過他是絕頂的妖孽。”


    張清和並不奇怪,張不器似乎在仙唐裏出名得很,短短十數年,便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仙唐數百個十數年,能留下名姓的凡人寥寥無幾。


    況且前陣子……在長安的鎮妖王府,李退之就表達過相似的欣賞。


    然而提及了自家父親,這倒是到了他該表態的時候了。


    “清和代亡父謝過王上……”


    “亡父……”李退之笑著搖了搖頭,“你沒懂我的意思……”


    張清和的眉頭擰起,心思立馬沉了下來——在“亡父”這個字眼上打機鋒,李退之到底在暗示著什麽?!


    “你和你父親長得極像,一般的俊秀,一般的天資橫溢,不過他有著你所沒有的周全與沉穩。”


    “我先前說的多年,指的可不是十年前,二十年前,而是——


    數百年前。”


    鎮妖王緩緩轉過身來,觀察著張清和湧到麵上的疑慮與荒唐。


    張不器……是幾百年前的人?!


    那他必然是修士,定然也難以死於凡人的黨爭,那他沒死?沒死的話現在又在何處?他究竟要做什麽?!


    雖說在中天這種地界,也沒什麽不可能的,但是他的目的究竟為何……


    張清和現在隻覺得,現在連帶著自己的身世,都蒙上了一層迷霧。


    他沉下心思,壓下心頭的驚駭來——那張不器為何到了仙唐的朝中,又為何偽裝成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


    見到張清和臉上的震驚不似作偽,鎮妖王又慢慢說道——


    “果真,就連你也被他蒙在鼓裏。


    是否在想,你父親為何要隻身裝作凡人進了朝中?


    我也有與你一樣的疑惑,原本還想著,能夠在你處得到解答。


    數十年前的幾次進京,我十分驚詫,幾次試圖接觸,都無果而終。


    然而我卻一直並未表露他有修為在身的事兒——


    一是因為我篤信他不會做有礙仙唐的事,二是因為他於我而言有大恩情。”


    說起這些時,鎮妖王臉上浮現出一種不必過多思索,毋庸置疑的信任,看得張清和疑惑不已。


    先前在長安裏,李退之藏得很好,到了自家的地界,便不加掩飾起來。


    張清和終於明白,李退之先前對於他那種莫名的審視源自於何處了。


    他緩緩走到張清和近前,血紋甲胄間隱隱約約有神光明滅,散發著逼仄的危險氣息。


    李退之手裏攤開一個有些古舊的錦囊,青色的織錦上勾勒著描金的雲紋,但是由於隻是稍稍浸染靈息的凡間物件,時至今日,已經隱隱約約有些發黃,昭示著歲月的轍痕。


    他默默將錦囊遞到張清和手上,張清和疑惑地打開,裏頭有一張折作一角的薄宣,似乎是材質特殊,相較於錦囊,保存的十分完整。


    “與他相識之時,我堪堪洞虛,繼承王位不久,他將這枚錦囊交與我,更是設了禁製,囑咐不到生死關頭不可輕啟。”


    李退之感慨道。


    “沒想到這枚錦囊到了要用上的時候,卻已經是十年前。”


    張清和默默的聽著,心思轉絡起來,但是實在是線索過於少,暫時理不清這些事兒的頭緒。


    “同你說這些,不過是想看看能否從你這兒知曉他的下落……


    現在看來,他連自己的嫡係血脈都一齊蒙騙了。”


    “這……我卻是沒有想到,我一直覺得,家父不過是仙唐朝廷裏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凡人清流。”


    張清和內心雖在冷靜沉思,但是麵上裝作思緒混亂,有些無措,試圖在鎮妖王處套出更多的話來。


    “王上說笑了,人與人之間有所隱瞞都是常事,平安不也蒙在鼓裏嗎?”


    張清和勉力笑了笑。


    “王上的那些禁製可不是什麽簡單的東西。”


    張清和說話雖然沒有失了禮數,但是言語卻帶著槍劍,他有恃無恐,鎮妖王總要用到他。


    李退之沉默半晌——


    “那是為了他好,孤沒法給你解釋,或者說,沒法跟現在的你解釋……有些東西,不修道文,不至混洞,無從理解。”


    他眼裏稍稍泛起的波瀾也熄了下來:


    “有些蒙蔽是壞事,有些蒙蔽是好事。然而我總覺得,像張兄那樣的人,總不至於損了子嗣的利益。”


    原來李退之也是懂王……


    “您說的是。”


    張清和勉強咧嘴一笑。


    兩人又是相顧無言,好長一會之後,終於聊起正事。


    “曆練時間十分緊湊,你這兩日說不得需要進入秘境之內取東西,這兩日內孤可以安排血衣軍替你獵捕妖獸。”


    啊這……大可不必?


    張清和當即覺得自己的人格受到了侮辱,立馬十分悲憤地喊出……


    “這怎麽好意思呢!”


    李退之早摸清了張清和的脾性,倒也沒有意外,他隻是隨口提了一嘴,這娃娃打蛇隨棍上的能力倒是一流。


    兩人無營養地交談一番,張清和便被嚴洗領了下去,李退之默默看著那襲學子青衣漸行漸遠,輕籲一口氣……


    “真像,又真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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