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城東,何府。


    偏院之內花草正繁,明明有著玉琢的桌凳,何沐陽卻隻一直在院內踱步。


    他沒有著學子青衣,明明是暖和的仲春了,但是他偏偏披上了一件舊襖,麵無血色,眼神還有點渙散,若是要琢磨件事,得強打好一陣精神。


    這還是何府損耗了一株靈藥給拉回來的結果。


    他需要靜養。


    可與修了星宿修神小法的張清和不同,神魂有損,歸元修為再難破法相,不得寸進。


    冷,好冷。


    何沐陽在春陽下哆嗦著身子,這種冷不源自於肉身,而是源自於神魂。


    他遲鈍地回憶著這幾天幹過的蠢事……


    青蘿……死了。


    何沐陽的麵上沒有痛苦,然而卻很恍惚,一直到近日,他才回過味兒,悲哀被他死死壓在眸底。


    不止如此……


    自己還莫名拉著謝鹿鳴,和張清和站到了對立麵。


    先不說張清和在這件事上扮演著什麽樣的角色,但是單從鎮妖王毫無反應來看,他就能洗脫嫌疑,更何況他還敢光明正大去拜會人家。


    若是有一丁點心虛也不至於如此。


    並且,以張清和受看重的程度,必然不是什麽缺靈器的主兒,何苦冒著暴露的大風險去冶煉那支玉簪呢?


    何沐陽越想越頭疼,他理不清當時自己的所思所想,自己究竟是怎麽的,就遞上了謝鹿鳴借口發難的刀子呢?


    冬子……冬子也不對勁,他是老實了點,但是這種是非還是看得清的,他怎麽不拉住我。


    “公子,許府送來了帖子,許小公子的喪禮要辦了。”


    何沐陽腦海裏閃過斷片般的痛楚,晃了晃腦袋。


    “冬子……他死了?!”


    他語氣訝異,養病期間何沐陽全然不知道此事。


    他有些發怔,想起那個屢屢受李青蘿欺負,但是從無怨懟的麻臉少年來。


    許冬真的憨傻嗎?當然不是,然而他在何沐陽與李青蘿麵前毫無主見,這是一種極大的信任了。


    “怎麽死的……怎麽會死,怎麽就死了呢?”


    “回稟公子,許家三緘其口。”


    “三緘其口,好一個三緘其口。青蘿不明不白地去了,冬子也不明不白的去了,而我,神魂受損,儼然是一個廢人!


    有沒有人能告訴我,這到底是為什麽!我究竟做錯了什麽?!”


    何沐陽如同內心困著一頭凶獸,無聲的嘶吼,但是又因為找不到發泄的對象,隻好將仇恨和怒火迸發蔓延開來,燒得心窩子一塌糊塗。


    簡稱無能狂怒。


    提起李青蘿時,他眼裏更是有著一股子深深的哀慟和……莫名的情感。


    他習慣於隱藏,且十幾年來隱藏得很好,然而到了這地步,饒是何沐陽心思細膩,也不得不崩潰。


    若要一個人十幾年如一日對另外一個人無限包容,要說單隻為了攀附家世,也太過蒼白。


    人間自有癡兒女。


    何沐陽是,許冬也是。


    然而他逐漸習慣了過往的那種相處模式,也原以為就會如同那樣一般繼續下去,然而那座山,打破了這種常規。


    “公子,府上……有貴客來訪。”


    正在疑慮之間,又有一小廝慢慢走上前,語氣有些猶疑。


    何府的人見慣了達官顯貴,察言觀色的能力乃是一等一的,這等遲疑,顯然是有些猶豫要不要通稟。


    “哦……是何貴客啊?”


    何沐陽有些中氣不足地問道。


    “是您的同窗,長安塾內院的張清和張少郎。”


    何沐陽遲鈍且惶惶然的眼裏閃過一道精光,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


    “快請!”


    張清和在長安塾裏待了幾日,日日敷衍著王執心,終於逮著機會躲過他入了長安城。


    他徑直往何府上來。


    何沐陽是目前僅存的,最為了解李青蘿的人了。


    要知道,就連鎮妖王也不做不到十幾年如一日地陪在她身邊。


    而且若是張清和所料不錯,這個人,將很好用。


    然而他張清和與某人不同,想要利用一個人,勢必直接一點,光明正大地走到那人的跟前,言及我要用你。


    一個人是有極限的,他轉換觀念,是時候主動點了。


    不出所料,通傳之後,仆役沒過多時便引導著張清和進了偏院之內。


    一張蒼白無血色眼神渙散的臉,對上了另一張宛若癆病麵若白紙的臉,兩人互相顧望了好一會兒。


    張清和最近倒是恢複了些許,隻是因為寶藥,手頭又有些緊,他打算最近再走一趟聚財軒。


    你們東家弄得我血氣虧空,那我就攥著玉佩去你們那可勁補回來。


    可何沐陽看上去的確狀態很差,無論是靈視裏,還是正常狀態下,那神魂的虛弱明顯可見。


    “冷靜了?”張清和第一句沒有言及正事。


    何沐陽懂他的意思,同時也疑惑於張清和為何幾日前知曉他是並不理智的狀態。


    他怔怔地點點頭。


    “張兄……是青蘿的新朋友?”


    何沐陽沉吟稍許,說出了這個推論。


    “青蘿是個執拗性子,那柄玉簪,怕不是臨終之托,然而可惜,謝鹿鳴實非良人。


    不過這話……在她生前我是不敢說也不願說的。”


    張清和笑了笑,和正常人講話就是不必多費口舌。


    這才對嘛,若是遇上了非正常人,何必講道理?而若是遇上正常人,又何須講道理?


    “算是吧,你很了解她。”


    張清和接過仆役遞過的靈茶,稍稍一品,神色一輕。


    “這樣說吧……青蘿這個人,太簡單,太好看穿,太驕橫又太執拗,不僅天真,還傻得可愛。”


    何沐陽臉上帶著淡淡的追憶。


    “聽起來不算是優點。”


    “可有的人,縱然是壞毛病一身,也總引得一些人甘心靠近。”


    張清和撇撇嘴,饞身子就饞身子,說得這麽文縐。


    靈性裏那個女娃娃他也不是沒見過,不得不說李氏皇族的血脈就是優異,單論臉蛋,都隻比太陰姐姐差那麽幾分了。


    “那麽張兄可否告知沐陽,有關青蘿與冬子的事?”


    何沐陽對上了張清和的眼睛,神色鄭重。


    張清和在他的眸子裏看到了暴起的血絲,還有某種火焰。


    “必不讓張兄為難,張兄隻挑能說的……”


    張清和笑了笑,沒有接何沐陽的話茬子,反而有些看似抓不住重心地問道——


    “何兄就不想知道,我今天究竟為什麽過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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