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落塵把落沙送到學校,她要出去辦事,不放心把他一個人放在家裏。看看時間差不多,商場也該開門了,她就趕到商場等那些債主。


    見了麵,落塵把自己的想法說了,開始大家都沒說什麽,但當他們討論到問題的實質,就有矛盾了。他們都希望先還自己的錢,誰也不願意用分期付款的方式收錢,而如果不賣房子,落塵根本不可能還上這筆巨款。大家說著說著就激動起來,把落塵圍在中間大聲爭吵。


    這個說:“落塵啊,大家都不容易啊,你們不還錢,我們就沒有資金周轉,就不能做生意,大家都完蛋啦。”那個說:“是不是沒把錢都拿出來啊,淩家也不留個心眼兒,讓個黃毛丫頭還是領來的管錢,這錢都不一定去哪兒了。”說著話,就有跟著起哄的,拽著她不讓她走。


    落塵哭笑不得,百口莫辯。和他們這些人也講不清楚,他們都是什麽人啊,就靠著嘴說出天來招攬客人呢,和他們辯解,那就是班門弄斧,自取滅亡。她隻好等他們說夠了,再試著商量。


    徐蔓之和秘書童忤過來的時候,看到的正是一群大樓內的商戶圍著一個慘白著臉的少女,七嘴八舌地爭執。那女孩站在中間,大家都拉扯著她,也不見她有什麽窘態,十分鎮靜,低著頭,不知道在思量什麽。周圍的吵鬧和她的安然形成了強烈反差,並不很出色的女孩,生生地被凸顯出來,讓人看到她,就覺得心平氣和,很安心。


    徐蔓之示意了一下童忤,讓他去了解一下情況,然後自己就轉身上樓了。徐蔓之是這棟商廈的所有者,在這兒的商戶是要向她繳租金的,也要接受其管理,因此,童忤出麵處理,場麵頓時控製住了。本來嘛,商廈已經開始營業,他們討論的是私事,卻弄出這麽大的陣仗,按規定是要罰款的。童忤問清楚情況,仔細地看了淩落塵一眼,剛才他就發現董事長打量了這個女孩半天。


    他對那群商戶說:“現在商廈已經開始營業了,有什麽私事請下班後協商。”


    這些人思量這也不是一時三刻能解決的事情,就讓淩落塵下班後過來。童忤又轉身對淩落塵說:“淩小姐嗎?你父母的事情商廈也聽說了,我們也派代表協助處理了他們的喪事,請節哀。但是櫃台租約還有些問題,麻煩你和我上樓處理一下,可以嗎?”


    淩落塵在童忤出麵的時候就已經抬起頭,看著他精明幹練地和那些商戶打交道,幾句話就把人群驅散了,心裏很佩服。她正走神呢,想著這麽年輕好看的人,辦事卻這麽老練,如果自己這樣,弟弟和自己就不會受欺負了,因此童忤和她說話,她也沒聽到。童忤看她又低頭想事情,就伸手拉了她一下。落塵這才意識到他剛才和自己說話呢,自己卻沒聽到,不由得臉都紅了,沒有血色的臉上忽然染上了顏色,很有些少女的動人。童忤又重複了一遍,落塵連忙點頭,就跟在他後麵上樓了。


    原來父母租的櫃台今年的租金並沒有交,好像是說這次上貨回來一並交齊。他們也是把寶都押在這次淘貨上了,把能動用的錢都拿去了。所以,櫃台雖然有押金,但是其中一部分要用來繳租金。


    本來這件事情是歸營業部管,童忤完全可以不插手,但看到那麽瘦小無依的女孩,強撐著麵對家庭的變故,承擔一切責任,他就想讓她少受點兒打擊,起碼跟她說明,不再追討拖欠了半年的租金也就是了。落塵坐在童秘書的辦公桌對麵,規規矩矩地聽他說明,心是越來越沉,唉,怎麽就沒有一點兒好消息呢?


    “這節櫃台,你們還租嗎?”童忤問她。


    “租的。”補上租金,不取出押金,櫃台就可以轉租出去,多少也是筆固定收入,總比竭澤而漁要好一些。


    童忤馬上草擬了一份協議,內容是把貨物抵租金償還給商廈,商廈不再追究所欠租金。打印出來,落塵過目,確認無誤,就在下麵簽了字。


    落塵正在看那紙協議,桌上的內線電話響了。


    童忤拿起電話,說:“是,董事長,是老淩他們欠款的事情。對,來的是他們的女兒。是,現在在我這兒,正打算簽關於拖欠租金解決的協議。好,我馬上帶她過來。”撂下電話,他對淩落塵說,“我們董事長想見你一麵,請。”落塵很納悶,董事長見我做什麽啊?但她自小逆來順受慣了,也就什麽都不想,站起來,隨童忤進去了。


    董事長室是同秘書室相連的一個房間,中間有落地窗相隔,應該是裏麵能看到外麵,但外麵看不到裏麵。童秘書打開門進去,落塵稍微等了一下,才慢慢走進去。屋裏麵非常氣派,董事長年輕得讓落塵有點兒驚訝。她衣著高雅,就是臉上沒有什麽表情,看不出究竟是什麽心情。董事長看到他們進來,就走到沙發那兒坐了下來,讓她坐在對麵的沙發上。童忤去倒茶,然後站在董事長身後。


    淩落塵坐在那兒,背挺得直直的,等著董事長開口。董事長喝了口茶,然後開口道:“你好,淩小姐,我是徐蔓之,是這棟商廈的所有者,也可以說是你父母的老板。”說到這裏,她回頭看了下童忤,說:“你先忙去吧,我有些事情想單獨和淩小姐談談。”童忤點點頭,然後看了看淩落塵,落塵也正好抬頭看他,好像交換了什麽信息,又好像沒有。童忤轉身出去了。


    徐蔓之一直在不動聲色地打量落塵,也不急著開口,好像在考驗這個女孩的耐性。落塵目不斜視,隻是低頭看著對麵徐蔓之的鞋尖。這是她跟大人打交道多年養成的習慣,別人不說話的時候,低頭看對方的鞋,表示謙恭和尊敬,等人家開口說話,就看對方的眼睛。因此,落塵雖然話少,卻很懂禮貌。徐蔓之靜靜地看了她半晌,一絲笑意慢慢爬上她的嘴角,沒等綻開,便緩緩開口道:“你家裏的事情,我都知道了。談談你的情況吧,看看有什麽是我可以幫你的?”


    徐蔓之的嗓音低沉,沙沙的,很是動聽。


    落塵沒聽父母提過他們的這位老板,想是他們與她沒有多麽深的交往,甚至接觸也很少。她很自然地把徐蔓之的話當做客氣,因此回答道:“爸媽的後事,在商場和親戚朋友的幫助下,都辦好了。商場剛剛還減免了我們櫃台的租金,謝謝您。”落塵說得很誠懇,她是真的覺得作為商場的經營者,肯這麽做已經很不容易了。


    徐蔓之點點頭,端起桌上的茶杯,卻並不喝茶,也不說話。過了一會兒,她才問:“既然辦好了,剛剛在樓下,是為什麽在吵呢?”


    落塵照實回答:“爸媽他們出門拿貨,也幫別人帶貨。現在人出事了,錢也不見了,這些錢都得還。”


    “多少?”


    “五十多萬。”


    徐蔓之低低地說:“不是小數目啊。”


    “嗯。”


    “能還上嗎?”


    落塵點點頭,旋即又搖搖頭。錢她是會還上的,但什麽時候還完,她卻不知道。


    “家裏還有弟弟?”


    “嗯,剛上初中。”


    “你呢?”


    “我高中畢業了。”現在看來,c大她很難去讀了。即使想辦法把每個商戶的錢都還上一半,她也沒有錢交學費。


    “沒參加高考?”


    落塵收到c大的錄取通知書後,老淩他們雖然沒擺酒請客,但買了很多糖果請熟識的人吃,隻是徐蔓之不可能知道罷了。


    落塵低下頭,沒出聲。


    她知道這是一個機會,如果真能在這裏獲得幫助或者資助,就可以渡過這個難關。可是,憑什麽開口要人家幫助呢?她的個性就是這樣,當年在孤兒院,即使是非常希望被領養,在麵對來領養孩子的那些大人,她還是不會甜甜地說些什麽,或者像別的小朋友一樣,表演些什麽展露一下自己,博取點兒歡心。


    徐蔓之當然理解成她沒考上,在這個當口,饒是她再善於言辭,竟也不知道該怎麽去安慰眼前這個遭遇這麽多不幸的女孩。


    她停頓了一下,調整了一下情緒,才又開口:“那麽,你想繼續做生意嗎?”商場裏麵很多站櫃台的女孩也就是十八歲上下,家裏條件不好,早早出來打工。如果落塵願意繼續在商場裏工作,這方麵她倒是很容易幫一些忙,比如減免些租金。


    落塵聽到這個提議,搖了搖頭:“我弟弟還小,如果真的工作的話,我想找一份可以方便照顧他的工作。”這幾天思緒很亂,她好像還沒仔細考慮到這一步呢。現在想想,如果她能去c大報到,成為一名大學生,似乎更容易找到賺得多一點兒、條件好一些的工作。


    徐蔓之點點頭,表示能夠理解。雖然這個淩落塵很合她的眼緣,但是在具體了解清楚之前,對於她的事情,她還是不能過多幹涉,這也是她辦事的作風。


    落塵見這位董事長不再說話,略坐了一會兒就站起身:“謝謝您,沒事的話我先回去了。”


    徐蔓之忽然就笑了,這個女孩子不卑不亢,可能這就是所謂窮人的骨氣吧。但她非但不會覺得欣賞,反而感覺是迂腐裏麵透著窮酸的氣息。她並不是習慣了一些趨炎附勢的諂媚,隻是更適應赤裸裸的利益交換。在她看來,那樣的人才是真實、正常,甚至可以說坦白得可愛的人。淩落塵這樣的,她已經太久沒有遇到過了。在她看來,這類人要麽就是故意清高,等待更好的時機和回報,要麽就是不知變通、不識時務、拿麵子太當回事兒的傻子。


    想到這裏,徐蔓之不禁也有點兒索然,之前對落塵因冷靜所產生的好感已經蕩然無存:“好,再見,走好。”


    落塵敏感地感覺到徐蔓之態度的變化,她躬了下身,就出了門。她並不知道轉瞬之間,她的所有價值在徐蔓之那裏都歸零了。當然,即使知道,她也未必真的會在意,以她現在的狀況,無力顧及是一方麵,而她對他人不抱任何過高的期望是根本原因。沒希望,也就沒失望,落塵很小的時候,就已經學會了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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