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葉雲生說的話並不重,但對於王嬌嬌則是萬分難堪的。


    她默默地跟著大夥兒一起回到店內,就在一旁,可他們說了些什麽,她已經聽不進去了,腦子裏亂糟糟的。


    大抵一個人在群體中,無論多低落難堪,對於旁人而言,不過是麵色深沉,寡言少語罷了。


    張彪等人先是找來一些水洗臉洗手,再將兵器上沾染的血拭去。這才開了一壇酒,痛快地喝了幾碗。


    葉雲生蹲在灶台前添上將要熄滅的柴火,把水倒入鍋內,煮開之後再放入麵條。


    這些麵條切得不甚規整,一片片有寬有細,有厚有薄,他隻捏了捏便已明了,也不好嫌棄,荒山野林中的小店,何來諸多講究?


    麵翻滾著,放下臘肉,過了片刻,把一些佐料分別澆在碗底,擺弄好了,鍋裏的麵條臘肉也都吃到了七分火候,分取到碗裏,再盛入麵湯,麵香亦是饞人。


    雖說麵條不怎麽地道,臘肉也粗糙,但經他烹製之後,各人嚐來總有一些美妙隱在其中,難以言說。


    就像他之前說的那樣,平生除了劍術,就隻有燒麵的手藝,還馬馬虎虎,尚過得去……


    同樣的藍天之下,孟州濟源一地的頭頂卻是陰雲密布,偏又半日裏沒有一滴雨落,弄得人心鬱鬱不得痛快。


    廣來客茶樓的閣樓上,臨窗坐著兩男一女,一壺粗茶,坐了小半個時辰,悠悠哉哉,絲毫沒有半點煩躁。


    年歲較長的中年男子穿著一件青衫,頗顯消瘦。年歲較輕的男子一副書生打扮,溫文爾雅。兩人對坐,在同一邊放著被布裹住的兵器。另一名女子一身布衣,渾身上下沒有一樣飾物,一頭長發也隻用麻繩紮了一把;人長得明豔嬌媚,這一副不甚光鮮的穿著打扮,反倒讓她充滿了江湖的風情。


    三人便是另一路趕去開封的太乙劍派掌門杜厲,鐵劍書生徐青,千幻電梭夏芸仙。


    “你既已擺脫了何碎的控製,如今得了自由,還跟著我做什麽?”徐青沒有看著夏芸仙,他從心底裏對這個蛇蠍女子感到厭煩。


    “我知你瞧不起我,事實上走到這個地步我已經沒有挽回和改變的機會了。現在我隻想做我想做的事,至少,做過之後不會再有遺憾。”


    “如此瞧來,徐某還得感謝你?”徐青冷著臉,雙眼充滿了惱火,“你把葉雲生的行蹤透露給散門的人,可知如此做會給他們增添千百倍凶險!”


    夏芸仙看著這男人的臉,心裏流淌過苦澀;是不是,無論我做了什麽……都是錯的?


    他們這一路走來順風順水,未有半點波瀾。隻因她出了王屋山,就找了個機會,將葉雲生等人去往開封的路線告知給散門中人。


    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葉雲生那幾人身上,徐青與杜厲自是平安無事。


    這一手惡毒至極,也難怪徐青不喜。反倒是杜厲沒有任何的表示,好似根本就沒放在心上。


    …………


    五台山上,太乙劍派之內。


    寧小四安靜地坐在堂間,陽光透過窗格照在他的身上,光暗分明。


    因被困在此處,也無事可做,他依舊在看書,這回挑了一本《刺客傳》,正津津有味地翻閱著。


    堂間另一頭,也在窗邊坐著兩人;紅豆與小君盤膝於蒲團上,正玩著象棋。局麵一邊倒,紅豆兩車一馬一炮,士象俱全,而小君隻有一車一炮,雙象皆失。


    這會兒,小君一邊愁眉苦臉地不知該如何挽救,一邊責怪自己不夠專心多瞧了幾眼紅豆的腳丫子。


    紅豆這兩天都穿著木屐,方才脫了,光著腳盤起腿坐在蒲團上,光溜溜的腳丫子,麵上一層粉色,嬌小而可愛。


    她吃了小君的棋,瞧他一臉懊喪,便會忍不住開心地捏住自己的腳心,笑得前俯後仰。腳也隨之蜷縮,舒展,翻轉,有時腳心向上,光潔的腳丫板朝天,肌膚下的血色更是顯眼,好似紅翡翠,價值連城。


    堂間隻有紅豆的笑聲與小君的求饒聲。


    匆匆一人闖進來,打破了這種和諧的氣氛。


    “快快快快……”花花綠綠的衣衫帶著一陣風,高高的個子,偏又瘦削,像一根竹竿撐著一麵彩布。“杜厲為人不錯呀,還讓人買了許多水果,我瞧著棗兒長得不錯,硬是從無數英雄手裏搶了一把過來!”


    何碎雙手提著衣衫的下擺,其中兜了十幾枚冬棗,被他抖落在桌上,滾動著,皮子黃中帶紅,長勢極好。


    他拿了幾枚到紅豆邊上,遞過去笑道:“來來,嚐嚐!”


    紅豆根本不瞧他,隻說道:“畜牲碰過的東西,人怎可吃?”


    何碎絲毫不惱,又遞給王小君。


    “不用了,多謝。”小君客氣地說。


    他轉身來到寧小四身邊,蹲下來問道:“要不要嚐嚐?”


    小四合起書,取了兩枚,在衣袖上擦了擦,嘎嘣一口,讚道:“香脆可口,酸甜得宜,不枉你費勁一場。”


    何碎也拿了一枚吃著,把核吐了,滿臉得意,說道:“英雄所見略同!還要不要?”


    “你若舍得,自是要的,隻這些哪裏能夠過癮!”


    他們兩人談笑間把冬棗都給吃了,小四起身取來茶壺,給何碎倒了一杯。


    何碎攤在門窗上,飲了半杯茶,伸了個懶腰,好不快活。


    那邊王小君認輸了,重新開了一局。


    這邊小四又翻開了書。


    “刺客傳?”


    套用了司馬遷《史記》中的“刺客”一篇,也不知何人所寫的傳奇話本,倒還挺有意思。


    “古來出名的刺客,都是悲情的英雄,雖然叫人敬佩,但他們的下場,卻沒有一個圓滿。就我看來,完全不值得後人效仿。”


    小四目光留在書頁上,隨意地說道:“魯國大將曹沫劫齊恒公得以返還侵略之地,這還不夠圓滿?”


    “哦?你認為此人算是刺客?”


    “我如何認為不重要。但要說刺客之祖,後世之人皆推曹沫為首。”


    何碎笑道:“我斷定你心裏是另一種想法。”


    小四合上書,與何碎對視。


    “為將者不行,三戰皆敗……做刺客,卻是出於輸不起的性子,在會盟之時突然發難,失了信義。這等人,太史公認得,小四卻不敢苟同。”


    “司馬遷畢竟是個做官的,豈有我輩之風采?”


    “隻是看法不同!我們這些混跡江湖的武人,連給太史公提鞋都不配,又哪裏來的比較?”


    何碎歪起嘴角,一時安靜,忽然放聲大笑,笑聲如老鴉亂叫,怪異至極。


    小四再翻開書,並不管他。


    他笑得聲嘶力竭,斷斷續續地說道:“可,可是……葉雲生眼看……要成為大宋首位名傳千古的刺客,你說……我把他寫成故事……看得人會不會多,高攀不上……總也能比一比了吧?”


    紅豆忍不下去了,按著棋盤站起身子,戟指著何碎,怒道:“滾出去,混賬玩意!你還能活多久?隻要守在周圍的河東好漢散了,你必死無疑!居然還敢在這裏大放厥詞!”


    “著急了?你急什麽?說不定,葉雲生連那皇城的高牆都見不著。唉唉,如此一來,我就難寫了……關中那麽多的江湖勢力,皇城中又匯聚了中原最頂尖的各大高手……”


    何碎念念叨叨,忽然盯著小四,一臉嚴肅正經地說,“葉雲生這一路趕去,必是波折不斷,凶險重重,想來你也算到了。”


    紅豆與小君兩人吃了一驚,紅豆向小四問道:“小四哥,他這話是什麽意思?”


    小四抬起眉眼與何碎對視,雙目隱含殺意,“我見你如此幹脆就放走了夏芸仙,便有些意外,總有不好的預感,可偏偏無力幹涉。”


    何碎嘴角咧開,誇張地拉扯,如同惡魔一般。


    “你既能去九存一,便該算到,我為何要放她離去。”


    “夏芸仙對徐青念念不忘,情根深種,為保他安全,必然要透漏出葉大哥等人的行蹤,引得各方勢力去圍追堵截。如此一來,徐青與杜厲這一路便可不引起注意,悄無聲息地進入開封!”


    紅豆聽了之後,氣得渾身發抖,對小君說道:“我們一起動手,把他的狗腦袋給割下來!”


    何碎摸著脖子,笑道:“我們動起手來,片刻間難分勝負,附近又都是看管我們的河東高手,這好好的日子不過,你非要叫大家被綁著手腳,給關起來?”


    紅豆心知他說得沒錯,可又不甘心,叫道:“小四哥!”


    “稍安勿躁……他不過是想攪亂了局麵,好掙得一線生機。”小四先寬慰了紅豆,再對何碎淡淡地說:“可你該知道,既然錯失了勝負手,我便不會再給你任何機會!這五台山,將是你的葬身之地!至你死後,‘下三濫’何家百年之內絕無翻身的可能!”


    何碎臉上的笑容一點一點收斂消散,他的雙眼像是蒙了一層紗,失了往日裏的神采。


    看著他飄出堂間,紅豆來到小四身邊,焦急地說道:“你可想出辦法來?”


    小四搖了搖頭,平靜地說道:“這局棋太大且太過複雜,我又身在棋盤之上受人操控,完全無法左右局勢……眼下雖沒有任何辦法,但我希望你能平心靜氣,像以前那樣去相信葉大哥,相信他能夠攻克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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