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宴的正主出場了,老人精神抖擻,麵帶笑容,衝著前來打招呼的、道賀的、敬酒的、說著場麵話的江湖同道一一抱拳。


    卻不見跟隨他走入內院的葉雲生。


    葉雲生還留在那間屋子裏。


    屋子現在燈火通明。


    他猶自坐在方才的椅子上,一動不動。


    他好似在想什麽,又似乎什麽也沒有想。


    屋中的桌子上放了一隻燭台,前三後五,高低錯落插著八支紅燭。


    反倒是那盞陶瓷油燈,並沒有被點著,安靜地呆在一旁,成了擺設。


    一名女子正站在桌前,將火折子合上蓋。


    她身量甚高,不輸男兒,此刻背影對著這邊,寬肩往下便向裏窄,形如大山倒懸,越到腰的地方越向裏,到了胯部卻是反向外邊,兩邊的線條在貼身的藍中夾紫的勁服下充滿了野性之美。


    待得她轉過身來,任何人的目光都會被她的胸口所吸引,那鼓鼓囊囊的,像塞了什麽東西在其中,叫人不敢置信……


    可在這個時候,卻沒有人看向她。


    她徐徐走到葉雲生麵前,與邊上四人站在一起。


    這裏四人,兩男兩女,待得那女子到了身旁,不約而同地向著葉雲生跪了下去。


    從她開始自報家門,“解縣蕭家,蕭雨亭。”


    葉雲生的目光落在她的臉上——這是一張很冷的臉,冷在眉間、眸子、嘴角,好似喜怒哀樂與這張臉隔了一層冰,永遠無法合在一處。


    猶豫了片刻,葉雲生端端正正坐著,對著她抱了抱拳。


    “烈風門,張彪。”這男子大約二十出頭,貌不出眾,跪在葉雲生麵前不卑不亢,神色儼然。


    “千秋忠義堂,關若男。”邊上的女子聲音低啞,長發在後腦勺上用鐵箍一紮,自然垂落,臉上五官端正,穿著黑白兩色武士杉,颯爽利落。


    “古龍門,李耀華。”這名男子也是二十出頭,長得賊眉鼠眼,偏偏一臉正氣,初見有些別扭,叫人過眼難忘。


    最後的女子年紀最小,之前與葉雲生打過交道,此刻的做派便像是換了一個人似的,規規矩矩,正正經經,“平城縣王家,王嬌嬌。”


    葉雲生一一抱拳,等王嬌嬌說罷,這才長身而起,將五人分別扶了起來。


    到最後的王嬌嬌這裏,他說道:“你這點本事怎可伴我左右去行那等凶險之事?”


    王嬌嬌不受他激,平靜地說道:“家裏大人吩咐,即便為主人端茶倒水,也勝過做那忘恩負義的小人!”


    王家家主王一友曾受過昱王劍恩惠,難以償還——當年若不是昱王劍搭了一把手,王一友便被仇家殺了,也沒有如今風風光光的王家,更不會有王嬌嬌。


    其餘四人,葉雲生對他們背後的勢力也是了解的,畢竟年幼時在河東學藝,師父對他時常提起。


    蕭家的家主蕭然和千秋忠義堂的堂主關漢,早年都是經昱王劍仗義出手,才保全了性命。並王家一起,都可以算是報恩。


    烈風門和古龍門則是北漢抵抗大宋時,出力最多的兩個門派,門中之人俱是一腔熱血,忠肝義膽,這兩個門派與太乙劍派頗多矛盾,故而跟昱王劍走得近了——此回河東群雄要與關中豪傑爭鬥,向開封進擊,雖是太乙劍派發起的,但這兩個門派卻是同心要一並出力,故而派了門中最好的弟子前來協助昱王劍。其中的道道,在葉雲生尚未來到河東之前,早已由昱王劍談妥,張彪和李耀華兩人這番認葉雲生為主,正是身後兩家門派的示意,意義非同一般。


    看著男男女女站在麵前,葉雲生心念電轉,想到了別的地方。


    王家,蕭家,千秋忠義堂俱是因為報恩,卻是不約而同都派了家中的女子前來,他不會自作多情,其中深意已是明了,殘酷了一些,而不能明言——這三家是舍女子保男兒,恩情要還,血脈傳承也要保全。


    烈風門和古龍門則是大義在前,無關私事,所以派了門下弟子前來。


    “既如此,你便去拿些酒肉來,我們等在此先填飽肚子。”


    王嬌嬌沒想到葉雲生真要自己去做這些下人做的事情,心裏雖然不滿,卻還是一口應下,跑了出去。


    葉雲生笑著看她身影消失在門外,這才轉過頭來,對四人說道:“現在看來,五台山上一場大戰已是難免。這一路上山,我跟關中的江湖人一道,你等不便同行,不如先行上山,到太乙劍派再見機行事。”


    蕭雨亭臉上冷冰冰的,看不出她在想些什麽,一副沉默寡言的神情。


    關若男與她正好相反,性格直爽,“既然主人已有安排,我等聽令便是。”


    張彪點頭應下了。


    李耀華最不拘束,笑道:“用過了好酒好肉,我等就出發上山。”


    葉雲生也不擔心四人,都是河東一地的江湖勢力,這一路必然通行無阻。


    王嬌嬌很快就回來了,提了兩隻菜盒子,身後跟了兩名家丁,抱著酒壇。


    五人都沒有吃過,本就餓了,一頓狼吞虎咽。


    …………


    蘇香早已放下了筷子,不時看向四周。


    “少主是在找誰?”曹恒在他身旁詢問。


    “奇怪,我之前遇到王前輩的孫女,可從前宴到此都不見她的身影。還有那宗野,也是一直不見人。”


    曹恒臉上的表情略微變化,“你就不好奇,那葉雲生為何遲遲不入宴?”


    蘇香道:“他之前與劍無二前輩比劍,已是受了內傷,這會兒該是在養傷吧?”


    曹恒搖頭說道:“他內功深厚,比劍結束後就已壓製住了……你可曾想過,這場壽宴,這場封劍禮,還有河東與關中的諸多好漢為何都湊到了一起?”


    蘇香這才驚醒,目光略過前麵那一桌,在寧小四,寧紅豆身上掠過。


    “還請曹叔為我解惑。”


    “哎,我估計,這人間無用葉雲生,要在河東攪起風浪來了。河東太乙劍派和昱王劍,一直是最出名的,昱王劍雖然隻是一人,但他這等名望,豈會沒有人支持?若是昱王劍叫葉雲生替他在河東出麵,接過曾經的那些舊友和關係,是否能夠與太乙劍派分庭抗爭,阻止河東與關中的爭端?”


    “曹叔叔的意思,是指葉雲生正在裏麵謀事?”


    “必是如此。”


    談到這裏,蘇香一直在找的王嬌嬌出現在主桌邊上,挨著王一友,拿著小酒杯在那兒喝酒。


    再一轉眼,葉雲生不知何時坐在了阿雨的位置上,女兒坐在了他的腿上,他拿了酒碗與兩個兄弟喝酒,再又笑吟吟地看著江瘦花,也不知和她說了句什麽,惹得她拿了筷子就要丟去,還算是大庭廣眾的,忍了下來。


    兩個人都出現了,蘇香又看了看四周——還是未見宗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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