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封的傍晚,天色略有陰沉。


    同在一城,人或許有高低貴賤之分,但頭頂的天空卻一視同仁,即便是皇宮裏的這一位也見不著一絲燦爛的晚霞。


    他一個人十分安靜地坐在金黃色的龍椅上,等到宮女進殿點亮燈火,他才醒過神,朝大殿外那被門楣壓得並不暢快的天空望了一眼。


    一名老宦官步入大殿,與他說了兩句話,他寬和地笑了笑,揮了揮手,那些宮女立時將燈火熄滅,在一片昏暗中,他走出了大殿。


    殿上的牌匾連同上麵的三個字“大慶殿”也在陰沉的天空下無精打采。


    皇宮按照洛陽紫微宮而建,卻要顯得小了一些,尤其是後宮的格局。


    他先在觀稼殿看了一眼已做完收割的田地,這才走入一處偏院。院中桌椅老舊,屋牆如尋常人家一般。


    老宦官在他身後提醒了一句,他想了想,還是走進了正屋。


    這院子外邊站了不少人,卻隻有老宦官跟隨他走入其中,但在屋子門前,這老宦官也停下了腳步。


    他便獨自在屋子裏,親自點亮了燭架。


    沒有椅子,六張長桌,桌上擺了不少兵器。


    向西北邊的桌子上擺放著兩柄劍。


    他默默地盯著其中一柄,沒有伸手把玩,甚至什麽動作都沒有。


    這柄劍黃木鞘,劍把上纏了不知出處的皮,看起來不甚名貴。但若是抽出劍來,就會發現劍身有月形凹槽,還有細密的星星凸飾。


    但凡對江湖掌故有些了解的人,看到劍身,就會清楚這柄劍的來曆。


    它的名字叫“太一星月劍”,太一即是太乙,此劍便是太乙劍派鎮派之寶,也為掌門信物。


    屋中寂靜無聲,屋外也同樣寂靜無聲,那老宦官如一尊石佛般,安靜地等著。


    他沒有去看邊上的那柄劍。


    因為邊上的劍實在太不起眼了,也太普通了,它甚至沒有劍鞘,甚至已經滿是鏽跡。


    擱在矮架上,好似一根鐵條。


    他拿著燭勺,將燭架上的白燭一一熄滅。


    燭火逐漸減少,光明逐漸黯淡,黑暗從四周一點一點向他圍來,直到完全籠罩住了他的身子。


    他在黑暗中將燭勺掛在燭架的鐵鉤上,這才走出屋子。


    老宦官彎著腰跟在他的身後,走了不少路,來到芬芳閣。


    他對著身後正在看時辰的老宦官笑了笑,老宦官深知自己的小心思瞞不過他,彎腰垂首。


    芬芳閣裏栽滿了鮮花,一位玉人正在瞧著青竹製作的鳥籠裏的一隻畫眉鳥。


    他笑著說:“我來的遲了些,你莫要怪老鹹。”


    玉人其實有些年紀了,隻是顯得年輕,臉上皺紋也少,便如少女也似。


    她轉過頭來,笑著說:“官家總愛遲到,這麽些年妾早已習慣了。隻是鹹老的話你也需理會得,他是擔心你又餓的過了沒了食欲。”


    他在桌邊坐下來,自己盛了碗湯,嚐了一嚐,讚道:“也無珍奇野味,隻一道白菜豆腐,都能有這般美味,宮裏的禦膳真該好好向你學學。”


    她抿著嘴笑,“偶爾吃一回,才會覺得好。”


    他喝完湯,說道:“我剛去看了太宗的藏器,心裏想著,若是將這些東西都還給他們,是否能夠消去那一份業?”


    她安靜地看著他,並不接話。


    他的神情有些不快,卻不是衝她而來,“隻是一把劍啊……”


    她道:“對你來說是一把劍,對朝堂裏的大人們,那就是官家的顏麵,是朝堂的威嚴。”


    “為什麽我的顏麵需要他們去計較?還要動用你家裏的人!”


    “寧家到底是江湖中人,自然要用來對付江湖中事……”


    “媚兒,你說他們到底是恨我,還是恨趙宋?”


    “官家,趙宋治下百姓安居樂業,一派盛世太平,他們怎會恨呢?”


    “那就是恨我?”


    “官家宅心仁厚,宮裏宮外無人不知,江湖上願為官家效力賣命的英雄好漢數不勝數,何來恨意?”


    “那為什麽還要作亂呢?”


    她不敢接著說了,拿了筷子從一疊豌豆裏給他夾了一粒。


    “若換我來伐北漢,我大抵也會那般做的。”


    “不,官家決計不會如此。”


    他忽然覺得眼前有些明亮,不覺向窗外看去,一輪圓月掛在夜空,將那陰沉灰暗都一掃而空,夜色清清,看著舒心。


    …………


    屋子裏暗了下來。


    葉雲生沒有像之前那樣幹脆利落地應下師父的要求,一時間悄然無聲,艱難而壓抑。


    過了許久,昱王劍喚了一聲,“阿生,不能應我?”


    “師父,若皇帝是個昏君,或朝廷奸臣當道,使得生靈塗炭,民不聊生,反便反了,也算是替天行道。可弟子這些年在長安生活,親眼看著城中愈漸繁榮,身邊的人有衣有糧,日子越過越好;弟子不想造反。”


    昱王劍道:“為師並非叫你殺進皇宮,行弑君之事……即便是杜厲,也從不做如此打算。阿生,我輩江湖中人,恩怨分明,現在的皇帝善待天下,我們不能傷他。但趙家對河東做過的惡事,卻不能一筆勾銷!”


    “師父為何也會有此執念?”


    “其實為師年少時,曾闖過三次皇宮。說起來,第一次就碰到了觀雲,那時候他剛當上真人,也是巧,輪到他去值守皇宮。”


    葉雲生心裏清楚,師門上清派每年都會輪流派出真人到開封守護皇宮。


    “我倆過了五十餘招,誰也奈何不了誰,我擔心別的高手趕來,就先走了。”


    屋子裏已是光線不足,暗得隻見輪廓,可師徒倆都不在意。


    昱王劍接著說道:“經過一次失敗,我心知不能操之過急,便等了五年,這才第二次去闖……可是這一次卻不夠僥幸,碰到了禪宗道家四名高手。我身受重傷逃了出來,將養了三年,才好了徹底;我沒有馬上再去闖那皇宮,而是苦練劍法,又過了六年,這才動身。第三次,天運在我,居然叫我摸到了皇帝的身邊。”


    盡管知道最終師父無礙,皇帝也沒事,可葉雲生還是禁不住問,“然後呢?”


    “當時也不知那兒是個什麽殿,反正隻我和皇帝,還有陪著他的一個中年男子,我一看就知此人是個閹人。附近別說江湖高手,就是普通的護衛都沒有一人。我心想今回可算是成了,便要登基不久的小皇帝答應我一事。”


    葉雲生問道:“師父要他做什麽?”


    昱王劍一時間沒有作聲,他沉浸在那個時候的心神忽然飄到了更久遠的地方。


    按說今天王一友府上這一場大宴的正主是昱王劍,而他帶著葉雲生離開宴場,也有大半個時辰了,王家的人或是曾經舊友早該尋來邀他回去,可這段時間裏竟然沒有一個人前來打擾師徒兩人的交談。


    前院場中的江湖豪傑早已觥籌交錯,興致高漲。


    屋子裏的師徒卻還在黑暗中述說著曾經舊往。


    “我問他要一柄劍。”


    “師父前前後後十五年,冒著天大的風險,所求之劍必是幹將莫邪這等絕世名劍!”


    昱王劍笑了笑,道:“猜錯了,我問他要的劍,最是尋常不過,最多二兩銀子就能買到。”


    葉雲生問道:“這柄劍對師父來說必有特殊的意義。”


    那一絲笑轉變成了無聲的歎息,昱王劍道:“你知道我這一百一十六手追光斷影,從我師父那兒學來的時候,不過是三十六手。”


    葉雲生道:“我記得師父曾講過,後來許多劍招,都是您自創的。”


    “我還沒有跟你說過,你太師祖的事情吧?”


    “沒有。”


    “我一直在等你劍法大成,現在,也是時候與你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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