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也到一旁等主人開宴,蘇香再掃了一圈,卻是沒有發現王嬌嬌。


    不遠處南風刀黃轅向這邊抱拳,他與曹恒也趕緊還了一禮。


    邊上的江湖人站的位置似乎也有講究,先前沒有發覺,這會兒蘇香看了出來。曹恒拉他到王一友左手邊,這邊的江湖人似乎都是從關中來的。而對麵的,像南風刀黃轅,都是河東一地的江湖人。他們就站在昱王劍的右手邊。


    趁著這會兒等待的時間,蘇香與曹恒說了方才在偏院發生的一切。


    “曹叔叔,那無法無天莫不是個瘋子,我到現在還想不明白,他為何要搶我們兩碗肉湯,還搶得如此理直氣壯。”蘇香想著之前的遭遇,憤憤不平地說道:“怎有這般厚顏無恥之人,簡直聞所未聞!”


    曹恒卻陷入在沉思中,好一會兒才說道:“你說後灶之人,叫你們拿出去再吃?”


    “是啊,還說什麽,‘食中有神,這湯還須燜一會兒,你二人且出去吃,莫要驚了湯性。’”蘇香記性極好,竟原封不動的把那人的話複述了出來。


    曹恒失聲笑道:“好好好……要我來說,最是厚顏無恥者,還是這人。”


    “你是說,他讓我和嬌嬌拿了肉湯出去,早已知道外麵的無法無天會搶走?”蘇香再一想,當時出來後那小女娃說過一句話——太好了!義父說得沒錯,真的有湯喝了!


    不正好應對了曹恒的猜測。


    顯然無法無天早已料到,裏麵那人會讓他們帶著湯肉出來——哦,原來是把他和王嬌嬌當成送湯的小廝了。


    “可惡至極!”蘇香隻覺得那無法無天盡管凶惡卻還不如裏麵烹製肉湯之人,此人竟於不經意間就戲耍了他們。“隻是兩碗肉湯,何至於此?”


    曹恒卻道:“隻怪你們不知這人性子,他實是天底下一等一驕傲之人,如我所料不差,這鍋湯乃是他一片拳拳之心,又怎會讓旁人來分取享用呢?”


    “他是何人?”


    “人間無用,葉雲生。”曹恒看了眼準備開宴的王一友和昱王劍,對蘇香輕聲說道:“前些日子,我在襄陽碰著過他,當時有兩名好友約了同去與他比武,結果一死一傷,輪到我的時候,已不用再比了。”


    蘇香看了一眼昱王劍,已有所悟。


    …………


    梁介掀開懸掛的布簾,便看到在裏麵的葉雲生。


    空氣中充滿了濃鬱的花香,肉香,酒香,本應是一件怪異之事,偏偏聞來讓人找不出問題。


    “師兄,還要多久?”


    葉雲生蹲在灶台前,往裏扇風,剛添了柴,這會兒火光將他的臉映得通紅。


    他沉默不語,好似沒有聽見。


    “師父,你老吃羊肉,也不膩歪?”


    “傻子,這肉怎吃得膩!你要去別的地方,想吃還吃不著呢!”


    “但是按你這個吃法,我們養的羊遲早都要被吃光了。”


    “養來不吃作甚,吃光了,再去西北的草原上牽一些來。阿生,你可知師父平生有個願望?”


    “我明白,我會把劍法練好,成為天下劍宗!”


    火光跳動,他臉上的紅也在跳動,隨著笑容而綻開。


    “阿生,人要實在一些,天下劍宗往前推數百年,有哪一個當得?”


    “除呂仙外,怕是再無第二人。”


    “實在一些,阿生……為師的願望,就是一大鍋羊肉湯。”


    “什麽湯?”


    “羊肉湯!”


    “師父,您管這叫願望?”


    “這羊肉啊,得是西北草原上最鮮美的羊肉。這湯啊,得是天上人間的五香桂一同煮,再加半斤的百花蕩。”


    “上回你提過的那個百花蕩?”


    他笑得更顯眼了,對著灶台中的火焰——這火的顏色並不好看,不如那一天的晚霞。


    跟在師父身邊學劍的那些日子裏,每當傍晚的時候,師父就會坐在院子裏,望著蒼穹,久而久之,他也習慣了陪在師父邊上,一同望著……


    那些晚霞,每一天都不同,卻又每一天都似曾相識,依稀相同。


    後來在小神山上,在江湖中漂泊,再後來落腳長安……便再也看不到相同的晚霞了。


    香味隨著沸騰的湯水,浸潤在這間小小的屋子裏。


    他又看到了那似曾相識的晚霞,依稀相同……


    那少年臉上的神情,不論怎麽變幻,都帶著一種清風般的爽朗與幹淨。


    “師父,人要實在一些!”


    他笑得滿眼通紅。


    “我還不如去做天下劍宗呢!”


    於是,他閉上雙眼。


    耳邊又回蕩著,方才闖進來的少女那漫不經心的言語。


    “呸,那個沒出息的,聽說早年間就退出江湖了,是個膽小鬼,傷透爺爺的心了!”


    “這人很可惡,聽我祖父說,當年他退出江湖後,好些年都不回來看看昱王劍爺爺,丟下他老人家不管不顧……要不是我年歲小,功力淺薄,我非得教訓教訓他!”


    他想透過絢爛無比的晚霞,輕輕地拍一拍那尚不知煩惱憂愁,無奈悲傷的少年,可晚霞一瞬間就變成了無邊的黑暗。


    “師兄,劍無二前輩的封劍禮馬上就要開始了。”


    “宴先,還是禮先?”


    “先開宴……”


    葉雲生徐徐站了起來,掀開鍋蓋,從邊上拿過來一隻湯罐。


    湯肉盡入罐中,罐體已是滾燙無比,他卻毫不在意,捧在手上往外邊走去。


    “你不換一身衣裳?”


    他頓住腳步,說道:“何意?”


    梁介道:“王老前輩可是為你準備了新衣。”


    為了映襯昱王劍壽宴的氣氛,王一友準備了多件喜慶之衣。梁介早已換上,紅裳通體大紅,縫織金邊,前有白蓮朵朵,後有祥雲赤烏,手藝精妙絕倫,那白蓮好似在湖麵隨浪而動。


    葉雲生倒是想了一想,這才說道:“走吧,莫要讓湯涼了。”


    梁介沒有料到他會作此答複,怔了一怔,才跟了上去。


    他們走到院子裏,葉雲生看著跑過來的阿雨,沉聲說道:“今日你要乖乖的,不要離開義父身旁。”


    阿雨點點頭,又回到雲五靖身邊。


    老雲看著葉雲生,臉上難得一本正經的神色,說道:“阿生,有多少年了?”


    葉雲生道:“八年。”


    八年前,九華山定風波劍會,人山人海中,輸給了徐青。


    無數人的目光裏,有子墨的無奈與遺憾,有晴子的哀傷與痛絕……而老雲,最是波瀾不驚。


    當他在之前拒絕登場比試的時候,老雲曾破口大罵,氣急敗壞將他打翻在地。那樣一個頂天立地,凶狠霸道的漢子,居然流露出了痛苦與傷感。


    老雲伸出食指,徐徐點在自己的額頭,那是劍痕的首端,他的食指緩緩抹下來,並道:“我等這一天,等了八年!我從來沒有放棄過,也從來不會覺得自己有個兄弟,永遠地離開了這片江湖!因為我相信,能在我臉上留下這道疤的人,怎會庸庸碌碌,怎會低三下四地活著!你可以選擇在這天底下,茫茫人海中毫不起眼,但你不能拋下信念,丟了尊嚴,失去對自己的認同!阿生,今日讓我大開眼界一回!”


    沒有意氣相投地搭著臂膀,也沒有率性而為的大笑,更沒有豪言壯語的應對;葉雲生捧著湯罐,麵無表情地走到了門外。


    他們來到前院的時候,護院已開始讓客人入席,他捧著湯罐來到主桌,昱王劍的身旁。


    師父看著最中意的弟子,笑容滿麵地接過他盛好的湯肉,聞了一聞,說道:“好徒兒,為師心願皆了。”


    他的身子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直到師父吃完了肉,喝完了湯。


    湯罐裏的湯肉很快就被分的隻剩了一點底。


    他還是站著一動不動。


    別的桌上,有人好奇地看向他,尚以為他是府內的下人。也有人認出了他,但並無過多的交談。


    蘇香坐在邊上一桌,同桌的有小四,紅豆,王小君,寧左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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