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未亮,他就被師父給叫了起來,穿衣打扮來到院子裏。


    這是入河東後師徒倆經過的第一個村子,在一戶老獵人家中借宿,師父輕手輕腳地提著他的胳膊,將他帶著躍出了籬笆。


    還好,老獵人曾養的一隻老狗前年就死了,太傷心,所以沒有再養。


    走進村子裏的一條岔路,靠近田野的壟坡上,師父叫他站穩劍樁。


    初陽破曉,已有好些村子裏的人前前後後經過此地。在他們眼裏,那孩子傻傻地站著,邊上蹲著的漢子望著田野盡處的紅光,都顯得十分奇怪。可這兩個不是村子裏的人,他們也不多問,看了幾眼,就過去了。


    如此又過了半個時辰,師父叫他收了劍樁,慢慢地走回去。


    他新練不久,索性一直都在幫著家裏幹活,還能堅持下來。


    “師父,為什麽不在那老爺爺家中練,要特地跑出來?”


    “這老獵戶隻是個世俗之人,我們在他家裏,盡量不要顯露武藝,相處起來,也平平常常的最好。”


    “世俗之人?”


    “你既入了我門下,便也算是江湖中人了。對我們來說,那些不通武藝,不與江湖中人來往的,統統算是世俗之人。”


    “如果,我在世俗之人家裏練功,會怎樣呢?”


    “可能會被他們討厭,有的還會告官,到時候捕快就要來拿你。江湖上的事,他們不會管,但是你與世俗之人起了爭端,他們就不得不管了。”


    “以後,我就不能算是世俗之人了嗎?”


    “當然!你看那圍牆,籬笆,我們施展輕功就能一躍而入。你看那結實的莊稼漢,我們彈出一縷指風,就能取他性命。你就是想把自己當成世俗之人,他們也不會認你。為師帶你到外邊來練功,這天地間的事情,他們就管不了。”


    “所以,我入了江湖,從此就再也當不了俗世之人了。”


    “也不盡然,有些人退出了江湖,就又成了俗世之人。”


    師父在進入老獵戶家門前的小路上,停下腳步,語重心長地跟他說:“往後的日子,為師會將一身本事盡數傳於你……以你的資質,不出十年,就能把《追光斷影劍法》練至大成。徒兒,為師有句話,你現在不明白不要緊,隻望你一定記下!待你劍術大成之後,記得活回到俗世中來!”


    …………


    睜開雙眼,天色依然昏暗。


    木窗外夜風嗚呼,像鬼怪在低聲的哭。


    邊上二娘睡得正熟,一點也沒有習武之人的警覺。


    不過也不能怪她,誰叫身邊睡著葉雲生呢!


    他起身,拿了外衣披上,抬頭看了眼房梁,腦海中閃過師父曾說的那句話,還是不拿了吧。


    方才的夢境不知是真是假,當時年歲尚小,有些經曆,有些言語,還真記不住了。


    他歎了口氣,推開門,走了出去。


    院子裏的風很大,把他一頭華發吹得飛揚起來。


    老槐樹葉子都掉光了,枝丫不停得抖動。地上還有落葉,舍不得掃去了,阿雨喜歡撿來玩……


    他在樹下站定,拿了劍樁。


    風一下就靜了。


    連同這夜裏的天地。


    後屋的阿雨和宇文清河輕緩的呼吸聲入到耳中,小巷裏黑貓輕輕走動的聲響,一躍而起上了牆頭。


    近些天,他老是想起師父。他有兩個師父,名正言順的。他想的,是河東的昱王劍師父。


    快入冬的天,清晨的陽光遲遲不肯出來。


    他收了劍樁,摸黑進了柴房,也不點燈,運起明光照神守,屋內擺設一目了然,清清楚楚。


    打水下鍋,看案頭上澆頭都沒了,便切了肉丁,菜絲兒,擱在一旁。收了明光照神守,屋內頓時一片漆黑。他分開雙腿,一前一後,人微微側著,兩手虛攏,像捧了一團球在胸前緩緩地轉動。冬天水燒得慢,運行一周天才剛好,掀起木蓋,見熱氣騰騰,將麵下了鍋。


    一會兒,他盛了四碗,自己先吃了一碗,也不將麵碗端出去,到院子裏,抬了小車,徐徐推出了院子。


    東市兩邊的攤子都已擺上了,他來到自己的位置上,將板凳什麽的都取下來。這個時候,邊上新來的攤主過來幫忙,把車上的桌子一起翻轉過來,還拿了肩上的抹布擦了擦桌麵。


    有那麽會兒,他會把眼前之人與記憶中的徐氏的模樣重疊起來。


    那天徐氏跑到他屋子裏,和他睡了一覺之後,好似就離開了長安。原本就把他當成最後的稻草,可惜抓不住。


    這新攤主是個三十左右的婆娘,矮墩墩的,一張圓臉,眉目尋常,自稱柳三娘。男人染病在家裏臥床,她獨自支了攤子,做紅豆糕生意。


    頭一天就給葉雲生嚐過手藝,米糕合得不甚出奇,花式也普普通通,不過裏麵的紅豆餡十分美味,至少葉雲生在江南的那些日子裏,還沒有嚐到過能與她比較的。


    所以她的生意並不差。


    其實長安東市這些攤子的生意都能養活人。長安有錢的人本來就多。


    舍得花銷的更多。


    近些年也不知怎麽的,中原的有錢人越來越多了。


    他在熱氣騰騰的爐子後邊發呆,有客人來就做一碗麵,在東市擺了這麽多年的攤子,甚至不用思考,身子就能自己動起來。


    距離回到長安的那一天,與布老頭一場決鬥已有將近兩個月的時間了。


    秋盡冬來,又是一年即將過去。


    近來多了些江湖人到他這邊吃麵,還想與他攀些交情,有請幫忙的,有來找茬的,什麽樣的都有,甚至有個腦袋被驢踢的找上來問他家裏的寶劍賣是不賣?


    抱歉,實在忍不住,被他狠狠打了一頓。


    那天邊上的攤主柳三娘看他突然暴起,將一個人給打的鼻青臉腫,也不知怎麽想的,就對他有了些崇拜的心理。


    “葉大哥。”


    “莫要喊大哥,我與你年歲相差不多。”


    “三娘就覺得你是大哥,要是有壞人欺負三娘,大哥能出手護著……”


    “那可不一定,來個江湖上的人,我哪裏敢動手。”


    “三娘打聽過了,葉大哥就是江湖人。”


    “江湖中,哪有我這樣的?”他笑著說。


    近兩個月,頭前一個月每晚與二娘膩著,後來就真的膩了。


    聽柳三娘喊大哥,話音軟軟的,心裏也癢癢的。


    剛應付了一個客人,那兒柳三娘端著一隻托盤,送了一壺酒過來,還有一疊紅豆糕。


    他笑著接了,在她手上摸了摸,被她反手抓住,兩人握著手,站那兒說了幾句不值深記的話兒。


    後來她那邊有客人來,這才鬆開了。


    “師兄,你以前拜的哪位菩薩,指點一下,可真是讓人羨慕。”


    他轉過頭,看著一手牽馬,一手提劍的梁介,笑著說道:“師弟,情之一事,與緣無關……即便是月老牽了線,也怕一個事在人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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