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昨晚的雨是何時停的,天氣爽朗,半點也沒有秋天的蕭索與惆悵。


    得意坊靠著西邊的長廊,葉雲生與施明緩緩而行,路過一處洗衣台,一名婦人正將一隻木桶拋入水井,她的兩個孩子在邊上嬉戲,笑鬧聲清脆悅耳。


    但凡是孩子的笑聲,都不會讓人覺得吵擾;葉雲生邊走邊看,想到了阿雨。


    這才感覺到出來的日子已不短了,也不知家中如何,阿雨乖不乖,江瘦花獨自照看,是否辛苦,青青的傷勢,有沒有好一些……


    由著思緒亂飛,到了前邊的一處院子,從長廊直接向右轉,進了院子裏麵。


    跟著施明走到正堂門外,石階之前,卻是停下了腳步。


    他對施明誠懇地說道:“忽然想到,葉某還要多謝兄弟前些日子,未有對我那師弟下死手,最後關頭放了他一條生路。


    施明略微奇怪地問道:“你那師弟是何人,又在何處與我遇上?”


    “就在北邙山,我那師弟在江湖上混了個‘疾風劍客’的名號,使一手快劍,為河東昱王劍關門弟子。”葉雲生補充道,“當時追著萬花筆董四而去。”


    施明馬上就想到了,不甚在意地說道:“哦,是那名劍客……其實,當時我見他劍法極快,又是一副拚命的架勢,我怕封住他的去路迫他玉石俱焚,憑白為了董四那廝受個大傷,故而才讓他離去,倒是不用言謝。”


    葉雲生笑道:“要謝的,也幸虧是你和血玉盟之人在一塊,若是還有別個酒池肉林的高手,說不定我那師弟就回不來了。”


    “主上隻派了我一人去到北邙山,別個也沒有機會對你師弟下手,真不用謝我。”


    “不,不,另有一事要謝你。”


    施明見他糾纏不清,又一直不肯進去,頗有些不耐,冷冷問道:“還有何事,不如先進去見過主上,再與我分說。”


    葉雲生道:“不急,我要謝你,就這樣出現在我的麵前。”


    施明一怔,正莫名其妙的時候,就聽他說道:“我有個知己,江湖人稱‘楊柳青青’,前段日子,被人打得重傷,險些性命不保,我會來襄陽,有大半也是為了她。傷她的人,其中一個是千歲鬼王徐明,已被我送去了陰曹地府,還有一個使飛龍掌,勾漏腳的酒池肉林之人,想來,必是你了。”


    也不知為何,聽著葉雲生娓娓道來,施明心裏直冒冷氣。


    他正要後退拉開兩者之間的距離,方一動作,就見葉雲生抽出寶劍,直刺過來。


    施明連忙移步晃動上身,要閃躲過去,可對方長劍好似與他身上連了一條細線,此時被猛地一拉,長劍跟了過來,直接洞穿了他的胸口,從心窩中穿過。


    “酒池肉林中隻有你與血玉盟幾人在一起,那麽除了你,就不會有別人了。”


    他猛地抽劍,任由血水飆射出來,染了半身。


    施明直挺挺地倒在地上,他抬頭向正堂中望去,那兒有一名中年男子背負雙手,站在堂中,也正看著他。


    這人一張臉瘦削,狹長,顎骨突出,眉峰上挑,眼窩深陷,雙眼細長,鼻骨高聳,薄薄的雙唇。像是一隻在無垠荒野中縱橫來去的狼王,寡薄無情,凶殘暴戾。


    酒池肉林當家之人,自號天王老子,李奉先!


    葉雲生晃動奈落,隨手舞了個劍花,將劍上的血水灑在地上,再將寶劍入鞘,對他做禮,言道:“人間無用,葉雲生。”


    這人麵上孤傲,可還是回了一禮,說道:“當著李某的麵,出手殺了李某的手下,還做禮招呼,你這廝可真是張狂得緊!”


    葉雲生低頭看了眼施明,方才已斷氣了,他與李奉先對視,對方眼神冰冷,但沒有多少火氣,他也雲淡風輕,不緊不慢地說道:“比不上李門主,眼看著自家兄弟身死,都能無動於衷,可見閣下比葉某更為張狂。”


    “李某隻是不與死人計較。”


    “抱歉,卻是在下魯莽,下手得匆忙了些。”


    “我若想阻止,莫非你認為能夠殺得了他?”


    “相距不過十餘步,為何不出來阻止?”


    “技不如人,自是該死!”


    “能夠讓你交托要事,獨自趕到北邙山與血玉盟商討……如此死了,有些可惜。”


    李奉先麵色一緊,渾身抖動了起來,怒喝道:“人間無用,徒逞口舌,真想急著去投胎嗎?”


    葉雲生莞爾一笑,說道:“活得好好的,怎會想著去投胎呢?”


    李奉先沉聲說道:“言歸正傳,我且問你,兔舍裏的銀子呢?被你藏到了何處?”


    葉雲生看著他,稍作考慮,已是前因後果皆明。


    兔舍中有一筆錢,是這些聯合勢力的分潤,這筆錢必然龐大無比,能夠引得酒池肉林的當家親自來尋。


    這筆錢他自然沒有見過,對方既然沒有找到,必已被人取走,這取走之人,想來就是何碎了。


    可即便是他完完整整將遭遇告知李奉先,這位酒池肉林的當家,會相信嗎?


    “我去兔舍,不是為了銀錢,而是為了那些可憐的女子。”


    “銀子不是你拿的?”


    “我連一兩銀子都沒有見著。”


    “拿不出銀子,你們走不出得意坊。”


    嘿,真是霸道!


    葉雲生笑了起來,問道:“你要銀子?”


    李奉先冷著臉,隻注視著他。


    他從懷裏取出十兩銀子,托在掌心。


    這回輪到李奉先笑了起來,他捏著指尖計算日頭,算了一輪,說道:“後日正午,宜行大事……聽聞去歲你在長安大殺四方,南海懸佛,長安劍王,血肉屠刀,都死在了你的劍下。我看你傷勢未愈,望你這兩日好好休養,後日正午,我們在坊後的竹林中一決高下。”


    葉雲生收回銀子,問道:“傳聞李門主每與人決鬥,必沐浴更衣,齋戒一日?”


    李奉先卻道:“沐浴更衣可以讓人神清氣爽,但為何要齋戒一日?李某並非修道之人,紅塵俗世中隻求個痛快……凡是與人決鬥,惟喜歡夜禦數女。”


    葉雲生道:“你我倒是差不多……後日正午,竹林等你。”


    他走在長廊中,心情有些愉快,想到給青青報了仇,打傷她的人都已死在他的劍下,滿足感油然而生。


    嘴裏不覺哼起了從盛唐流傳下來的小調,轉頭看著那邊兩個孩子還在繞著洗衣台你追我逃,後日的決鬥,早已拋在腦後。


    走回到住著的院子裏,眾人都等在屋中,一如方才離開時的模樣。


    桌上擺了一碗米粥,邊上伴著三碟下飯的小菜。


    他直接走到桌邊,在穆芳青身旁坐了,拿了筷子,端起碗,吃了起來。


    舉止神情便像是剛從外邊散步歸來,有些餓,卻又不急,挑著小菜,小口喝粥,平靜無瀾,怡然自在。


    可他拿著筷子的手,還沾著施明的血。


    好似不經意地打翻了俗世中的一碗朱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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