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寧府,寧家祖宅,單獨的一處院子裏,葉雲生在屋中將頭發盤成道髻,然後拿了一根簡簡單單的木簪插住。他對著鏡子端詳了一陣,露出迷人的微笑,與鏡中的自己說道:“風流倜儻,不外如是。”


    他走到院子裏,舞了一趟劍,正尋思著找瑤月姐去莫愁湖遊玩,就見小四跑了進來。


    “二爺回來了,給老祖宗帶了高麗參茶,特意讓小人喊葉大哥去品嚐一番。”


    “二叔也真是厲害,連高麗都去過了。”


    說話間他便跟著小四,一路穿過長廊,經過中院,來到後廊的一個別院。即便是家裏,守衛也是極多的,光是院子牆邊就站了二十餘人。


    尚未進到院中,就能聞著一股沁心別致的花香。老祖宗極愛栽花,聽聞院中有許多花都是在她尚未嫁入寧家的時候,就已養著的。


    她坐在一處亭子裏,這亭子建在院中一角,周圍俱是花草。


    除了一名正在點茶的女子陪著老祖宗,別無他人。


    小四將他帶到,對著老祖宗行了一禮。


    “行了,你去忙吧。”老祖宗的聲音不輕不重,溫和平靜,對小四說了一句,便看著葉雲生拿起茶碗品嚐。


    高麗參茶從前不曾嚐過,葉雲生喝了一杯,稍稍過了會兒,才點點頭說道:“清香古遠,苦淡而清楚,回甘短了一些,但也明明白白。擊沸的花色極好,可惜點的勁兒還是少了,鮮味不足。”


    老祖宗笑了一笑,不與他討論,因為他這人有時候小孩子脾氣,愛較真。老祖宗就讓著他,真當成了自己的孩子一般。


    她一頭雪白的長發,稍稍稀疏了,盤在腦後,瞧著很是精神。麵容枯瘦、衰老,已無法看出年輕時候的模樣,但皮膚白裏透紅,顯得慈祥和藹。


    “二叔呢?”


    “剛剛被我嘮叨了幾句,就跑了,估計又是哪一處酒坊,瀟灑快活去了。”


    “二叔逍遙自在,可真讓我羨慕。”


    “有追求的灑脫,才是真逍遙。”


    他不好接這話,就傻笑了一下,又喝了一杯茶。


    老人家心裏有煩惱,他逗了兩個悶子,笑倒是在笑,可明顯心裏還念著二叔不聽話跑走的事情。


    他看了眼亭外的一株海棠,沒話找話。


    “老祖宗,有一件事,阿生想請教您。”


    “嗯,你說來,老婆子我聽聽。”


    “老祖宗,您知道我這衝動的性子,最愛惹是生非,若是有一天我與寧家的人起了衝突,該如何是好?”


    “你既然問我,便一定是擔心起了大衝突,事關生死。”


    其實不過是隨口問的,但被老祖宗這麽一說,倒真的在心裏轉了轉,有些擔心起來。


    “沒錯。”他應道。


    “如果真到了那種地步,你賣老婆子一個麵子,先求個饒。”


    葉雲生撓了撓頭,應了下來,過了會兒,把一張無辜的臉伸到老祖宗麵前,又問道,“若是我求饒了,對方還不放過我呢?”


    老祖宗笑眯眯地說,“那就殺了他。”


    “殺了?”


    “廢話,你死我活的情況,你還讓人家?世間還有什麽事能比生死更大?”


    老祖宗慈靄地伸出手摸了摸葉雲生年輕俊朗的臉龐,說,“到了那個時候,就不要想什麽寧家,老祖宗,寧大叔,紅豆,瑤月……你唯一要想的,就是怎麽保住性命,殺死對方。”


    …………


    “嘭!”


    本就殘破脆弱的廟門被崔勝一頭撞倒在地上,他背著葉雲生,腳步不穩,衝勢依舊,跌跌撞撞地衝進了殿中。


    葉雲生飛快地從他背上跳了下來,就地一滾,向著身後揮劍。


    沈星長已追到殿中,見他軟綿綿地一劍揮將過來,冷笑一聲,持著柳葉飛刀就砍過去,要震落他的長劍。


    隻見劍光忽然掠低,從他刀下穿過,他馬上垂腕調轉刀身,向下刺。


    長劍晃了一個半圈,卻是已到了他的咽喉附近,不得已,沈星長唯有依靠身法橫移,讓過劍鋒,再貼近過去揮刀。


    柳葉飛刀畢竟短小,不湊近了,根本就傷不到葉雲生。


    可他卻無法再向前,因為葉雲生手中長劍橫斬過來,他一擋又是擋了個空,被他晃著劍身,刺向小腹。


    盡管葉雲生劍上無力,劍速也不快,可招招精準,每一次變招都能逼得他跟著長劍變招,卻都阻攔不住,最後唯有靠著身法來躲閃。


    一來二去,他竟被逼到了文殊菩薩座前,活動的空間幾乎被限製住了。


    兩人鬥了百多招,可沈星長連葉雲生的長劍都碰不著,心中已是驚駭不已。


    “你這是什麽劍法?”


    “至聖劍法。”


    沈星長露出恍然的神色,原來先前賬房被葉雲生逼住,並斷了靉靆的,就是這一套劍法!


    一模一樣的感覺也出現在了他的心頭。


    對麵葉雲生手中的長劍,每一招,都輕到了極處,任他如何努力,這柄長劍好似一條遊魚,悠哉悠哉地在水中嬉戲,就是挨不著。


    “引到我這廟殿之內,想困死我?”沈星長驚怒交加,一方麵葉雲生重傷在身,內力全無,他居然被逼到隻有閃躲的地步;另一方麵在這種絕境之中,對方都不肯放棄還冷靜地尋求反擊的機會,這份心性委實小覷不得!


    他轉眼看向周圍,想從窗子出去,怕是要挨一記葉雲生的劍,他不敢嚐試。至於殿門,崔勝早就關了門,站在前邊,也不幫手,隻守在那兒。


    他一邊狼狽地抵擋,在葉雲生數次變招之後,閃躲長劍,一邊尋著空隙,飛出手中的柳葉飛刀。


    飛刀並未射向葉雲生,兩者近身搏鬥,飛刀若是向著葉雲生,必會被他讓開。所以他發出的飛刀,都飛向了崔勝。


    崔勝不肯退讓,生怕讓開飛刀,被他奪門逃了出去,這一番辛苦便功虧一簣。


    葉雲生側麵背對崔勝,不用轉臉去看,也知道小兄弟抵擋的十分艱難,可沒有辦法,如果讓沈星長跑出這座文殊殿,怕是兩人都要死在其中了。


    “若是我沒有傷勢在身,如此窄小的空間裏,敗你,最多十招便夠了。”


    沈星長尚未開口,崔勝就已不樂意地嚷嚷道:“我說,那個絕世美女,到底有多美?”


    葉雲生劍勢正展開,不敢回頭,嘴裏卻道:“蘭英神女穆芳青,聽說過沒有?”


    崔勝一愣,“這不是我年幼時便已成名江湖的人物嗎?”


    葉雲生又是嘿嘿嘿地笑了起來。


    把個崔勝氣地直喊“鳥貨”!


    “我怎麽是鳥貨了?愛美之心,人皆有之,老弟,回頭讓你見過神女,你一定會誇我。”


    “我還誇你?命都要丟在這裏了,你說這麽好的身手,還被傷到這種地步,還是為了一個女人!”


    “要不然咱們兄弟倆打個賭,回頭你若是覺得我做的對了,你請我在襄陽喝頓大酒。”


    “大酒是什麽酒?”


    “喝到我做了神仙的酒。”


    “俺的娘喲!我身上的銀子都沒了,怎麽請你喝!”


    “沒事,先欠著,我借你酒錢,回頭你記得還我便成!”


    奈落穿過沈星長揮舞出的一片刀影,在他腿上刺入,又拔出。


    沈星長背後貼著文殊菩薩的石像,滿頭冷汗,呆呆地看了眼腿上的血洞。


    還是沒有躲過去。


    他知道,繼續呆在廟中,隻有死路一條。


    葉雲生使了一通“至聖劍法”,居然在這門千年傳承的道家鎮派劍法的運用中,稍稍理順了體內的一些經脈。


    “上清派至聖劍法,果然名不虛傳!”沈星長的目光越過葉雲生,見到守住殿門的崔勝,不由得一怔。


    葉雲生微微皺了一下眉頭,問道:“老弟,沒事吧?”


    “這家夥都成了一隻老鱉,我能有什麽事情?不過你能不能快點,我受了幾刀,可挨不住這般流血的速度。”


    葉雲生目光中的寒意一如手中的奈落。


    “沈兄,隻需你應承我,今日之事,到此為止,我讓你出了此廟,你就立即趕回江南。”


    沈星長傲然一笑,用手中的柳葉飛刀點了點葉雲生,說道:“你我之間,至死方休!”言畢,他忽地拔身而起,向著一側的木窗躍去。


    葉雲生拉出劍影,根本就沒有斬向他所站的位置,而是追了一步,極大的劍圈,從前麵自下而上的撩到了頭頂。


    宛如一道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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