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忽然一片寂靜。


    賬房倒在葉雲生身旁,兩者相爭,雖然迫得葉雲生重傷在身,陷入絕境,但先去見閻羅王的卻還是他。


    那名武藝極高的飛刀手,幫助葉雲生用一記飛刀射中了賬房的咽喉,自然不會就此離去。此刻林中的安靜,好似格外的珍貴,仿佛是葉雲生這輩子最後的幾道呼吸。


    葉雲生手持奈落沉默著,那林中的飛刀手,似乎也在等待。


    過了片刻,葉雲生明白了過來,笑道:“你莫不是在享受殺死我的過程?想要看我在臨死前的醜態?朋友,你若是這樣做,就未免太不了解我這個人了。”


    林中依舊沉靜,那名飛刀手好似離去了。


    可葉雲生知道他還在附近。目前身上內力無法運用,他一邊調息,一邊安靜地等待著。


    束手就死?


    抱歉,絕無可能!


    因為他聽不到遠處的動靜,故而不知道,這名飛刀手已走開了,花了一些時間,將賬房手下的這些江湖漢子俱都了賬。


    三十餘名江湖漢子,在與十餘名飛刀手近身拚鬥中,丟下了將近二十具屍體,頗有些辛苦地贏了。


    還剩下的人,在那名武藝極高的飛刀手的飛刀之下,完全沒有抵擋之力。


    這人聽了葉雲生的說話,慢慢地走回來,隔著三百餘步遠,藏身於一棵樹後。


    慢慢的,摸出一柄飛刀。


    葉雲生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卻沒有運轉內息。


    體內大部分的明光照神守都包圍著冥河紫氣,緊緊地裹住。以至於他沒有內力可以調用。


    他也不再壓榨這些內力,他相信隻要給一點足夠的時間,裹住冥河紫氣的內力,終究可以將其消磨幹淨。


    至於剩下的經脈中的創傷,他一身內息想要恢複過來,並不困難。


    但是不用內力,如何擋住對方這霸道無比的飛刀?


    飛刀終於飛了出來,隻是一瞬間就進入了葉雲生的視野,再一瞬間,就到了身前。


    他挑腕出劍,劍勢輕輕的,像沒有使上力。


    劍尖卻準確無比地擊在飛刀的刀脊上,飛刀上強橫的內勁與劍尖相撞,從劍尖傳到劍柄,正是這個時候他垂腕落下劍尖,宛若收劍。劍尖指到了地麵,這股內勁竟已無處可去,猛地在劍身上炸裂開來,使得整柄奈落無緣無故地跳動了一下。


    而那把飛刀在他一劍之後,忽然打旋著歪向一旁,斜斜地插進地麵。


    經此一招,對方一時間沒有再發飛刀,卻是與之前的風格大相徑庭。


    葉雲生得了片刻喘息的時機,卻是不願沉默。


    “天底下使飛刀的高手難以細數,但要說無出其右,會當絕頂的,一共隻有三人。”


    他看了眼地上的飛刀。


    一指長短,柳葉飛刀。


    “燕雲的金默言被江湖中人稱為‘短刀浪子,無雙無對’。他發出的飛刀,霸道,豪邁,堂堂正正,偏又叫人避無所避,擋無所擋。且他的短刀從來都是獨一家,長有六寸三分,厚背平頭,形如手刀,以飛砍為主,故而飛刀出手,必有旋轉。”


    “金默言從來都是獨來獨往,絕不會帶一群手下,更不屑趁人之危,埋伏偷襲。他即便會用這種十分常見的柳葉飛刀,但畢竟發力手段俱都不同,使來也絕不會有這般威勢。”


    “第二個人,是一位女子,年輕靚麗,姿色不凡,但就是這樣一位嬌滴滴的女子,卻能讓一群窮凶極惡、使海上行船之人聞風喪膽的海盜俯首聽令,唯命是從。她叫胡慧禎,是龍王舟的主人,而海上的人都喜歡喊她‘龍娘’。她一身本事盡得上一代龍王舟舟主海釣客的真傳,‘望海潮生息**’以內力生生不息聞名天下,憑此功驅使飛刀,可以在廣闊的海麵上,縱橫馳騁,且前後數把飛刀內勁都無有減弱。飛刀在胡慧禎手裏使來,便如波濤澎湃的海浪,一浪勝過一浪。”


    他說到此處,故意一個停頓,且不做任何評價,直接轉到了第三個人。


    “論及暗器工夫,整個江湖,天下各派,首推小手段寧家,‘金線銀針,一線留命’。說到飛刀,原本寧家也有一門飛刀術,盛唐時被寧家一位長女私自傳給外姓獨子,這門飛刀術便被寧家遺棄,後來幹脆送給了這門親家。”


    葉雲生話風一轉,說道:“嘉興府第一大姓沈家,自東漢時從北地南遷,原本是提氣縱躍的行家。鳥縱術,踏雪無痕,草上飛,俱都獨樹一幟。後來盛唐時,娶了寧家長女,誕下一子,經寧家長女私傳飛刀術,而改變了整個沈家的命運。”


    葉雲生神色清淡中略顯一絲惘然。


    “從那時候開始,寧家與沈家,便多有聯姻,兩家雖姓不同,但直如一家,沈家在江湖中更是寧家最親密的夥伴。”


    他稍稍站直了一些身子,幾乎是說到這裏,他就知道,飛刀要來了。


    這回卻不比之前,一刀接著一刀,盡管葉雲生用之前的方法,將飛刀擊開,再運用使劍之法化去刀上的內勁,可飛刀連續飛來,便如洶湧的海浪,一浪勝過一浪。


    他是削開一刀,又來一刀。


    當第七刀飛來,他正要卸了刀上的勁道,並削開飛刀的角度,出劍的時候,卻是身不由己地慢了一絲。


    飛刀經過劍鋒之下,稍稍地改變了角度,仍然射到了他的身上,插在他的胸口,卻是因為之前被劍鋒觸碰,而剛好讓開了要害。


    但是利器破體而入,攪亂了他體內的內息,冥河紫氣原本被明光照神守裹著,現在變得一團錯亂……


    他連吐兩口鮮血,血絲掛在嘴角,被他渾不在意地用袖子擦去。


    飛刀緩了一緩,林中又安靜了下來。


    “怎麽,都到了這般田地,你仍不願現身與我一見?”


    葉雲生打趣著說,“這天下論及飛刀上的造詣,能與金默言、胡慧禎一較高下的,隻有嘉興府的沈家大郎,沈星長。當年寧家的這門飛刀術,博采眾家之長,偏又獨具一格,講究大巧不工,返璞歸真。這一代沈家中人,也隻有沈星長真正練到了這一個境界。往往他一刀出手,看似平平無奇,沒有什麽特別之處,可是一般人卻不懂得,他既然能夠化繁為簡,便也可以從簡成繁。”


    葉雲生拔去飛刀,任由血水淌落下來。


    “你既不出手,便是在猶豫是否要出來與我相見。”


    他笑了笑,一個人,像是在對著空氣說話,可一點也不感到寂寞。


    因為有個極想要他性命之人藏身林中,偏這人比他還要煩惱,糾結。


    “沈兄,你這一行埋藏的巧妙,偽裝的也煞費苦心,可惜是藏頭露尾,從一開始就犯了大錯。”


    聽了這話,林中之人再也按捺不住,從容地走了出來。


    這人一身青衣,四十左右的年歲,麵容俊朗,留著三綹長須,背著一隻長條織帶,帶子上掛滿了飛刀。


    葉雲生見了來人,歎道:“我真希望,是我想錯了。”


    來人亦是歎道:“殺你這個人間無用,可真是一件麻煩事。”


    葉雲生垂劍拱手,說道:“倒是要怪小弟,廢話多了一些。”


    來人搖頭說道:“你且說說,我如何從一開始就犯了大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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