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時辰了?”


    淺淺將發髻解了,珠釵丟在一邊,脫了鞋,裏麵一雙翹頭弓襪,看著更顯得嬌小別致——金蓮本為道家聖物,於葉雲生來說,這一雙“金蓮”也如聖物一般。


    她已合衣躺了許久,背對著外邊,若不是忽然而來的問話,還以為她睡著了。


    葉雲生燒好了水,泡了一壺清茶,見問向屋外張望,從窗縫中可以看到外邊的庭院,花間隱榭,水際安亭,落入園林,風光宜人。


    “快要申時了。”


    淺淺轉過身來,彎著胳膊,枕著小臉,雙眸水盈盈的,注視著他。


    “你為什麽要來這裏,管這件事呢?”


    他慢慢地喝完杯中的茶水,有那麽會兒,在想著不為人知的心事。


    …………


    在寧家的那個夜晚,青青將近來發生的事情都與他說了。本來他們兩人之間,就沒有什麽是不可以說的。


    他知道她為什麽要說得如此仔細。


    她也知道他為什麽聽得如此認真。


    說到在“兔頭兒野店”將兩人製住,急切中又要提醒自己冷靜下來,焦躁與抑製間的矛盾,她似乎又體會到了那時候的感受,微微地皺起了眉頭。


    他去倒了杯水,運內力將杯子裏的水變得溫暖了一些,遞到她的手裏。


    聽她又接著說了下去。


    “雖然我不斷地提醒自己,這些做略賣的人掠走蘇三娘也是為了賣得銀子,不會害她性命,可還是忍不住著急,冷靜不下來。我看那兩人,中年男子必然是這一帶的群盜股匪,不是哨探,就是暗樁頭子,又一副渾不怕死的模樣,以生死要挾也是白費工夫。另一個男子年紀不到二十,可輕功不俗,武藝倒是稀鬆平常,我想他應該是專做跑腿的嘍囉,便要對他逼問。”


    說到逼問的手段,她也大大方方,沒有表現出不好意思。


    “割了他腰上的幾層皮肉,再切了他一根指頭,就答應說了。”


    她把空杯子在手掌心上轉動,心神都沉浸了進去。


    “這人是個剪徑的山賊,與之前被我丟在林子裏的人是一夥的,他們一共五人,平日裏無所事事,偶爾遇上了就做筆買賣……中年男子還算有些名氣,在荊山遊龍寨坐第五把交椅。這兔頭兒野店是一處插旗地,附近一帶有個叫兔舍的歪門邪道,收服了遊龍寨,專門在此地收集消息,指派辦事,還找相熟的匪類做略賣的勾當。”


    葉雲生一聽就明白了,其中有三層關係。最底下出手掠人的都是走林子的山賊,三三兩兩不成氣候,平日裏碌碌無為,不甚入流。花極小的代價就能讓他們冒著天大的風險去掠人。中間是在山上有地盤,人多勢眾的綠林人士,幾個武藝不弱的頭領,能夠使喚的一群手下,專門收集底下送來的女子,又有實力能夠運送,避免江湖中人幹擾。


    再上麵的,就是兔舍了。


    這必然是江湖中一方豪強……


    “我叫那人帶我去找兔舍,回身準備將中年男子殺了,可轉過去一看,他卻是已經死了。”


    “自絕心脈?”葉雲生下意識地說道,可馬上就想到這人被青青製住了穴道,又不是自己這一身內功修為,不可能運功震斷心脈,自我了斷。


    “我看見他的咽喉上插了一把飛刀,知道情況不妙,再回身去看,另一個人也被飛刀射中咽喉,已是活不了了。我察覺到了飛刀的來處,急忙追趕過去,見了一個青衣身影,他輕功甚好,尤其是熟悉路徑,我追了一段路,就被他甩掉了。”


    “之前被你丟在林子裏的人,應該也能問出兔舍的所在。”


    “沒錯,我回過神來,想到被我丟在林子裏的人,與前邊擄走蘇三娘的那個人是一夥的,既然那人清楚其中的勾當,他沒有理由不知道。”


    “可惜用飛刀滅口之人不會對他手下留情。”


    “我原本也以為回去定是遲了,可誰知道,我因為這人受了劍傷,而沒有下重手製穴,被他掙了開來,提前逃走了。”


    “原來如此,那暗中偷襲之人應該是後麵趕來的,正好錯過了。”


    “我沿著他留在地上的血跡,一路追蹤,趕到了漢水邊上的集市碼頭。”她神色有些黯然,“恍恍惚惚,卻是又回到了這裏,當初遇到蘇三娘,甚是投緣,沒有想到竟在眼前叫她被略賣之人擄去了。”


    “那柄飛刀是什麽樣式?”


    “一指長短,柳葉飛刀。”


    “他的輕功是什麽路數?”


    “行雲術。”


    柳葉飛刀隨時可見,行雲術更是前唐盛行的輕功,算不得特別,憑這兩樣根本就看不出對方的根腳。


    隻聽她繼續說道:“集市碼頭人來人往,很難在其中找到對方,不過我料定這人腰上受了劍傷,定要趕到襄陽去醫治。”


    “為什麽不是趕往別處?”


    “若是不去襄陽,他何必要趕到碼頭這裏呢?”


    “許久不見,你現在真是讓我刮目相看……後來你是如何找到他的?”


    “他帶傷趕到碼頭,走不快,我估計他應該還在漢水之上,便雇了一艘輕舟,叫船家讓我自己操槳,差不多到河中央就見到了他的船。我沒有驚動他,隻遠遠地跟著。一路進了襄陽,來到了一處坊市。那地方你應該很喜歡……人生得意須盡歡,它便叫‘得意坊’。”


    …………


    天色漸晚,葉雲生,淺淺,崔勝三人來到坊市入口處的酒樓,在二樓坐下。


    菜有酥油雞,楚王盤鱔,夾沙肉,麻香大頭菜,醋白菜,油滾紅肉麵。


    酒有宜城醢,又叫竹葉春——宜城乃襄陽屬縣,在府南九十五裏,楚之鄢都。此酒用宜城金沙泉釀造,甘美獨特,醇香撲鼻。


    最後崔勝又加了一盤縮項鯿,此魚為漢水流經襄陽段獨有,可惜葉雲生不喜歡吃魚,連一點魚腥味都聞不得。


    一通吃喝,酒足飯飽,三人趁著時間未晚,到街上散步閑逛,此時城中燈火輝煌,月華流照,夜若晨曦,美景如畫。


    襄陽城中最高絕處便是山南東道樓,此樓原為紀念南朝梁昭明太子蕭統而建,位於城中心,三層樓,高五丈,樓頂掛滿了紅燈籠,巍巍壯觀。三人隨著街上行人,經過東街,穿過銅鞮巷,在樓前仰望了一陣,便繞過西街回到了得意坊。


    這一路逛下來,得意坊前邊的酒樓依然熱熱鬧鬧,後邊的廊屋卻已寂靜安然,中間的庭院也不見人影,偶有一兩個住客在長廊亭下靜觀夜色,互不打擾。


    三人到了長廊的其中一段暗處,靠著欄杆稍坐片刻,葉雲生運功聽聞動靜,確定無人在旁窺伺,對淺淺與崔勝點了點頭。


    淺淺便帶著兩人向坊市後邊走去,穿出長廊,就到了一片園林,這兒有幾間兩層高的閣樓,分散在林中,沿著石徑沒走幾步就見有四條岔路,崔勝在後邊輕聲說道:“這裏麵我還住過兩日,也沒有什麽特別之處。”


    葉雲生輕鬆地笑著:“若拿長安得勝酒坊附近的姐兒與裏麵的相比,味道如何?”


    “稍稍淡了一些。”他一邊小聲地說,一邊東張西望,頗有些緊張。


    “別擔心,這園子裏麵無人藏身,都在後邊的閣樓裏呢。”


    沿著石徑曲折前行,不一會兒眼前開闊,已是到了一處閣樓門前,左右打量,皆是一人半高的樹叢,邊上幾座同樣的閣樓都隔著這些樹叢,要想過去,就得沿著石徑原路返回,再經岔口。


    人未進閣樓,已能夠聽到裏麵遮擋不住的嬌喘,嬉笑,還有如泣如訴的歌聲。


    “怎會在此處?”崔勝不信,向淺淺責問。


    “隨我來便是了。”她極有把握,當先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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