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生跑出兩百步遠,冷不丁見到路旁的一棵梧桐樹下站著一名華發男子,受驚跌倒在地。他“哎喲”叫了一聲,卻是崴著腳了。


    再仔細打量那男子,發現他穿了一套粗布衣衫,好似一名街邊的販夫。


    “別怕,你不是江湖中人,他們也沒空理你,隻管走吧。”這人想到了什麽,又道:“隻是以後見著漂亮的女子,在城裏找個地方花前月下便好,莫要再跑到城外此等僻靜之處,叫歹人給害了。”


    待書生一瘸一拐地走遠了,本想行俠仗義卻被人給捷足先登的葉雲生有些無奈,向打起來的那一邊看了片刻,便知戲班的人輸定了——兩個清風門的,年長的那人劍法得了真傳,功力深厚,一人便能敵住這幾個人。


    還有黑衣男子,一共出了二十幾招,有《破風刀》,《亂刃刀》,《正氣衝天刀法》,招式嫻熟,內勁又急又快,像走石幫的《起石心法》,使的刀招和心法都不是一個路數,是個無有出身的江湖浪客,難得生就一副俠義心腸!


    轉眼死在他刀下的就有三人。


    葉雲生悄然離開,已不用管這裏的閑事了。


    回到東市,於亮在老王的攤子裏邊,被徐氏拉扯住,也不知在吵什麽,老王背對外邊,傻站著一動不動,徐氏滿麵流淚。等葉雲生走近了,聽見她在喊著:“你別亂說,給老娘解釋清楚了!這人能吃飯能幹活,憑啥就活不過三日?你是哪裏來的,為啥要咒我男人?”


    葉雲生過去拉開兩人,徐氏見了他倒發不出脾氣,反而去拍打老王,罵自己男人,罵得可凶了。


    “你怎麽回事?”葉雲生把於亮拉到麵攤邊上,不滿地問道。


    於亮臉上還有個掌印,頭發散亂,衣襟被扯開,一隻袖子也破了。


    “我看那男子邪風聚頂,《內經》有雲:‘正氣內存,邪不可幹,邪之所湊,其氣必虛。’所以我用師父的獨門絕技《尋正望氣之術》,尋他身上正氣,發現這人正氣失之已久,邪重難拔,是絕命之症。”


    “所以你就直言相告,說他活不過三日?”


    “我都沒有收他銀子,反正活不了,難道還要騙他?”


    葉雲生拍了拍他的肩頭,說道:“以後你還是老老實實地在黃泉醫苑裏給人看病吧?”


    “前輩這話是何用意?”


    “多挨幾頓揍,你就知道騙人的重要性了。”


    於亮揉了揉臉,苦笑道:“畢竟不是江湖中人,還是位婦人,我總不好與她動手。前輩既然回來了,我還要去研藥,先告辭了。”


    “等等!”


    “怎麽了,前輩?”


    “收了多少銀子?”葉雲生雙眼閃閃發亮。


    “葉前輩,沒有生意啊!”於亮苦惱地說。


    “行,你去吧。等等!一碗涼麵的錢。”


    也不知於亮心裏在想什麽,但他拿出了錢來,遞到葉雲生麵前。葉雲生卻搖了搖頭,不接。


    “前輩?”於亮笑了起來,說:“我就知道,前輩是和我開玩笑的,一碗麵,肯定是請我吃的!”


    葉雲生眼眸低垂,“錢數不對。”


    “不該是一碗十錢嗎?”於亮仔細回憶了片刻,確定去年來這裏找葉雲生,被他逼著吃了一碗麵,收了十錢。


    葉雲生欠了欠身子,說道:“承惠十兩銀子。”


    “十兩?!”


    於亮雙眼慌張地向水盆裏望過去,吃過的麵碗丟在裏麵,還有沒有剩點什麽?吃的確定是一碗涼麵嗎?裏麵放了啥?蔥花,蒜,花椒,芝麻,肉幹……


    “去年我吃的麵裏還有菜葉,肉也多,也就是十錢。我沒聽錯吧,前輩?我,我是吃了什麽寶貝嗎?”


    葉雲生微笑著說道:“那是去年的價,現在漲了,一碗人間無用的麵條,十兩貴嗎?”


    “貴……不貴……嗎?”


    於亮可不想吃了這麽一碗涼麵,就花掉十兩銀子,十兩!請幾個朋友,擺一大桌酒食,十兩都有剩,一碗人間無用的麵條……


    可他張開嘴,忽然感到渾身發冷,身前葉雲生的氣勢猛地一漲,仿佛有一把削鐵如泥,吹毛斷發的寶劍架在了脖子上。


    他哭喪著臉,從懷裏摸出十兩銀子,放在葉雲生手裏,心裏哀歎著:“前輩,您還是一點也沒變呀!”


    葉雲生收了十兩銀子,唱喏:“承蒙惠顧,客官走好!”


    …………


    也沒有什麽生意,趁早回了家,到了家中,先打了盆水,擦了擦身子,再換了身衣裳,走出屋子,阿雨已經等不及了。


    “爹爹,快些啊!”


    “急什麽,離飯點還早呢!”


    他把順路買回來的一隻甜瓜和菜餅拿在手裏,跑到後邊的屋子裏。江瘦花正在一張蒲團上打坐,知道是他進來,也不睜眼;他將手裏的兩樣東西放在屋中的長案之上,把案上一些阿雨的玩具收拾到竹籃裏,再續上觀音菩薩座前的香火。


    視線依次在長案上的布老虎、紙花,到觀音菩薩,再到江瘦花臉上(合著的雙眼,淚痣,鼻梁,嘴角),又到雪白的腳背,蒲團旁的木屐。


    他輕輕合上門,在門外靜靜地站了會兒,才走到院裏,牽著阿雨的手,去趙員外府上。


    徒弟的獨院裏,備下了一桌好菜,他拿了壺酒自己喝著,趙餘阿雨兩個一邊說著漫無目的又孩子氣的話兒,一邊挑著菜吃。


    醬排骨確實燒得極好,排骨煮的肉質酥爛,香味入骨,醬汁又濃又鮮,入口鹹中帶甜。


    他吃了一塊,別的都讓給了女兒,也不怕小丫頭吃的太多,變成一個小胖子。


    吃完撤了桌,三人到水榭涼亭,夏末午後的太陽仍然曬人,便讓兩個孩子在涼亭裏捏了劍訣。


    半年的時間,肯吃苦又被師父狠心對待的趙餘,已經可以捏住劍訣一個時辰不動分毫。氣息也已經練出來了一絲——葉雲生上次回山門,經觀雲道長賜了道號“天行子”,他更是少了份顧忌,將《玄機淨根訣》傳給了趙餘。


    趙員外這位公子看著俊雅文弱,但實際上是個有天分的孩子,無論是劍招還是內功,葉雲生傳授起來並未感到心累。


    他還是會和女兒練劍招,隻不過不再是以前那樣拿著樹枝玩耍,換成了桃花木劍,阿雨的劍招也端正了許多。


    練到後邊,由著阿雨和趙餘追來追去,拿石頭丟水裏的小魚,剛驚走,就又拿了魚食來投,魚若能言語,定會罵這兩個孩子,發的什麽神經……他除了對趙餘練劍的時候嚴格,別的時候倒是不怎麽管的,尤其對阿雨,百依百順,隨他們玩什麽,隻是不許兩人比劍。


    劍未入門什麽都好說,入了門來,便要對劍心有敬畏。


    劍非玩物,刃上是生靈,刃下是亡魂,學劍之人,敬的是劍,畏的是生死。


    他並沒有跟兩個孩子解釋,因為這個道理,他自己都是學劍十年,在江湖上行走的時候,一點一點領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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