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灌下肚子,隻一碗就渾身舒坦,心頭壓著的火氣也都被衝了去。


    他當時就問:“普通江湖人遇到我,先不論該不該管這閑事,隻說我一路打過來的威名,就要小心三分,你為何不怕我?不說別的,就說你不怕輸給我,白白丟了性命嗎?”


    這名劍客一邊倒酒,一邊笑著說:“按說最近你雲五靖的名頭與聲勢無人可擋,我確實不該管這閑事。不過遇到了,身為一個喜愛武藝的人,總歸手裏發癢,想比較一番;再有你殺了這幾個人,江湖爭鬥我本不管,可要淩辱女子,便不能叫我相讓了。”


    兩人又是一同舉碗,喝幹了酒。


    他擱下酒碗,問道:“我瞧你,絲毫都不擔心,贏不了我?”


    這名劍客風輕雲淡地笑了笑,再又倒酒。


    倒完了酒,他說道:“輸倒不怕,江湖人,學了武藝,輸贏每天都要麵對,無謂怕與不怕,是否擔心。死,也沒有什麽好畏懼的,如果學藝不精,輸了被你打死,那是天要亡我,命該如此。”


    兩人又幹了一碗,這名劍客擦了擦嘴邊的酒水,雙眼閃閃發亮,說道:“我隻怕一件事,那就是放棄。”


    “怎麽說?”他問。


    “因為一個人有了第一次放棄,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當習慣了放棄,就再也做不到堅持了。”


    這名劍客舉起酒碗,一股無比自信的氣概肆意地揮灑……


    “所以,我不想放棄。一次也不想。”


    曾有個劍客,對我說過這一番話,我覺得男兒氣概,他還是少了些,換做是我,天不怕地不怕,心裏真有個畏懼的,也不會說出來!但我覺得,他認得清楚,人最難能可貴的便是認得自己。


    不知道什麽時候,懷經跪坐在床邊的擱腳板上,胳膊枕著床沿,頭搭在臂彎上邊。


    聽他說到這裏,轉動腦袋,望著他的臉。


    他的臉,十分奇怪。


    正好在邊上,看過去,右邊的比例放大,占據了更多,左邊在視野裏變小了些。


    他的左邊半張臉普普通通,因為兩條眉毛像兩把掃帚,耷拉在眼眶上麵。他一對吊睛圓眼本還有些陰冷孤傲的,但被這兩條死氣沉沉的眉毛一壓,頓時把眼裏的凶狠傲慢給硬生生壓了下去。


    有此克製,使得他的麵容變得和善低沉,看著像是受慣了欺負的人——大多眉毛耷拉的人都是蔫兒吧唧的,懶洋洋的,沒有多大的精氣兒。


    大部分人如此,他也不例外,左邊的半張臉,就很慈善。


    可現在側邊看過去,右邊的臉多了些,感官強烈了許多。


    他右眉眉峰的位置挨了一道劍所留下來的傷痕,從額頭貫下來,直到顴骨上。


    這道劍傷破壞了他的右邊半張臉,唯獨在眼睛上留了情麵,沒有劃進去,不過傷到了眼瞼,他右眼的上眼瞼像鬆了線的簾子,永遠都提不起來,隻能眯著眼了。


    拜這一道劍傷所賜,他右邊半張臉,瞧著猙獰霸道,凶狠絕倫,尤其是耷拉的眉毛,眯著睜不開的眼皮子,就像是一頭打盹的老虎,叫人不敢驚動。


    在懷經眼裏,雲五靖有時會顯得十分矛盾。


    他伸手到她的麵前,勾了勾四指,她會意地將酒壇子放到雲五靖手上。


    ——這一喝,就停不下來,邊喝邊說話,等喝了三大壇酒,兩人都有些喝盡興了。


    劍客正要換一壇酒,他猛地一拳打過去。本以為這下子出其不意,定能打倒對方,誰知這劍客好似早就知道,輕輕一捅劍柄,鞘尖便又頂在他的肘關節上,任他《玄陽一氣功》再是霸道絕頂,也不管用,一隻鋼筋鐵打的拳頭就是進不得一分。


    他轉動手臂,將劍鞘推開,劍客手腕一轉,劍鞘留在空中,劍拔了出來,劍鋒已到了他的右肩,他下一招胎死腹中,隻有再變招。


    兩人轉眼對了十餘下,依舊如之前一樣,雲五靖每一招都被劍客料中,快劍截住。


    不得已,雲五靖手上攻勢不變,腳下施展獨門步法“踏雲步”,繞著這名劍客邊轉邊打。


    這一轉變出乎劍客所想,他劍招雖然高明,但步法並無出奇,劍樁或進或退皆是配合劍法所用。而現在他麵對雲五靖的“方寸之間”這等絕世快拳,隻有守住自身的餘地,哪裏還能施展出完全的劍招來,劍樁自是難有施展的空間。


    被雲五靖的“踏雲步”相逼,頓時有一種束手束腳的困頓無力感。


    這“踏雲步”看似平平無奇,但拳步合一,一經施展,雲五靖整個身影行止如鬼魅,瞻之在前,忽焉在後,難以揣測。偏又不離劍客身周一拳之地,如鬼影纏身,不一會兒,好似貼身的方寸之間都是雲五靖的身影!


    這名劍客叫道:“果然厲害!”他倒是真不服輸,還說:“看我絕招!”


    他手裏長劍猛地暴起劍芒,精光四射,但見桌椅四散,房梁倒斜,土牆塌裂。


    頓時地麵散落了無數雜物殘碎,雲五靖步法邁進,卻踩到了什麽,腳下一歪,差點一屁股坐倒下去。他連忙提氣跨開,讓過倒下來的房梁,再又跳過一片土牆,踢掉半隻凳子,手裏也失了章法,拳勢被劍客穩穩拆了,一劍刺在胸口,給頂出了酒鋪。


    他換了一口氣息,衝進去劈裏啪啦又是一陣好打,卻又被一根木柱子給擋了步法。


    這名劍客又用劍在同樣的位置將他給頂了出來。


    “呸,真是比老牛皮子都要硬呢!這護體神功是怎麽給你練到如此地步的?我手中寶劍切金斷玉,削鐵如泥,居然連你這身皮都刺不出破來!”


    “吹,一把爛劍,還削鐵如泥?”


    “你進來,我再刺你一下瞧瞧!”劍客道髻散亂開來,一根木簪插在發髻裏都歪斜了。


    血色長衣上麵酒水混了灰,略顯狼狽。


    他也好不到哪裏去,一對吊睛圓眼瞪了瞪,指著劍客,說道:“你出來!衰事!瞧爺爺打得你滿地找屎。”


    “你別裝狠,看你這一對眉毛硬要挑起來就讓我想笑,每次你這麽做的時候,就像個種地的娃跑出來,裝成攔路剪徑的,不成個樣子!”劍客插著腰,看了看身邊亂七八糟的,好似想找個完好的酒壇,可惜都碎了……“還有,話都不會說,滿地找牙,怎麽成了滿地找屎?屎用得著找嗎?不都在你褲襠裏?”


    “你出來!”雲五靖氣得滿臉血紅,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跺著腳,高聲喊叫。


    “有本事你進來!”這名劍客故意氣他,笑嘻嘻地說道。


    雲五靖發了一聲吼,猛地衝進去,內勁鼓蕩,卷起了一地的殘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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