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子墨離開床,看了眼依然沉睡著的張晴子,微微笑了笑。


    他出門借了五峰觀邊上的溪水清了清麵。


    然後,他抬頭對著從觀中走出來的長安劍王打了聲招呼。


    “昨晚睡得可好?”


    長安劍王謝鼎提著劍,也來到他的身邊掬了一捧水,將臉洗淨。


    “可惜江湖規矩夜不闖道觀,不然昨晚偷襲你的話,勝算頗大。”


    方子墨笑著說:“所以你等隻能在觀中借宿一晚,我便是料定了你等不敢破壞這個江湖規矩。”


    謝鼎平靜地點點頭,坦然承認,說著:“我何必為了魏顯的勾當,去和整個天下的道門做對呢?”


    “可是在等徐青和夏芸仙?”


    “他們兩人在商州就被絆住了,此行怕是來不了。”


    “哦?遇到了什麽人?”


    他問的高明,不問事,隻問人。


    而長安劍王答的也是高明:“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方子墨聽了一笑,大概是哪位江湖上的朋友。


    “現在也不動手嗎?”


    “之前做過一場,既然分不了勝負,就還是等等吧。”


    方子墨向五峰觀中走去,頭也不回地說道:“那就等等吧。”


    待張晴子也出了靜室後,隻冷冷地撇了一眼站在遠處的謝鼎,林老鬼,野狐子三人,就與方子墨出了道觀。


    林老鬼是個模樣普通的老頭兒,身子壯實高大,肚子也有點凸,對著謝鼎抱怨:“我要是知道如此麻煩,就不隻拿這麽點銀子了。”


    謝鼎不怕他,開著玩笑說:“您拿的銀子可不少了,事成之後,回去還能向魏大人要些,何必在意呢?再說了,現在和他夫妻倆拚個你死我活的,還不如跟上一路,等九難到了,我等對付一個張晴子還不手到擒來?”


    林老鬼說話的神情也像是隨意的開著玩笑,“我知道你那點花花腸子,隻是這兩個殺了便罷,你要是真對張晴子幹出那種事兒,你掂量一下雲五靖找上門來是什麽下場。”


    謝鼎的臉色一下子陰沉下來,不再言語。


    倒是野狐子奇怪地問道:“這雲五靖的名頭在下也是聽聞過的,為何江湖中人都談之色變呢?”


    三人一路跟著方子墨和張晴子,向山下走去,林老鬼隻歪了一下嘴,叫人分辨不出是否在笑。可就這一個微妙的神情,偏偏讓身邊的野狐子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好似一股血煞之氣湧了過來。


    “你最好還是不要知道,我怕你了解清楚之後,就不敢跟下去了。小謝啊,做了這兩個家夥,我就要離開長安了,雲五靖再是人鬼厭棄,找不著我總也沒有法子不是?可是你呢?你叫長安劍王,離了長安,難道要把名號也改了?”


    謝鼎冷笑了一聲,不肯示弱了,說道:“有魏顯和九難在,他怎會先來找我?再說,他在嶺南,七年未有消息,是不是死了,還未可知。”


    “這人不在長安,長安可真是太平多了。”


    謝鼎對林老鬼這話倒是認同,語氣也緩和了下來:“他若是再入了江湖,那個瘋婆子自然不會放過他。”


    “嗬,十萬幫眾十萬瘋,我是真想看看他能打多少個!”


    “可惜了,若是徐青和夏芸仙沒有被拖住,一同而來,在這五峰山就能留下他們。”


    …………


    永興軍路商州所轄的洛南縣,此處是素有陝西第一人之稱“黃河歸魂劍”王平的故鄉。縣內民風彪悍,隻附近小門小派便有十數家,多用雙手長劍,俱是王平的弟子。往來江湖人在洛南縣非不得已不會尋事。


    早先長安劍王等五人一路追來,到了此地也甚是小心,晚間在一家酒樓住下,不想半夜就有人來敲窗,偏生惹了獨住一間的夏芸仙。


    夏芸仙在江湖中是一言不合就能要人性命的女魔頭,聽到有夜行人來惹事,拿了佩劍搶出窗外,見一名黑衣人身材矮小,在對麵的屋簷上站著,便飛身躍了過去。那黑衣人也不跟她打鬥,隻在屋頂上飛竄,兩人一追一逃,片刻工夫就已遠離那處酒樓。


    遲遲追不上去,她心裏心中怒火狂撩,準備用飛梭的時候,前麵那名黑衣人停在一片屋簷上轉過身子看她。


    她氣急之下也不多想,快步搶前去,淩空一個翻身,剛踩到那屋簷上,突然發現腳下瓦麵鬆動,落腳的地方竟無從借力,整個人直接跌進了下麵的房子。


    這一處隻是普通人的住宅,屋裏沒人,對方不知什麽時候布下了陷阱,她跌落下去,“撲通”掉進了一個大木桶裏,她一瞬間就渾身濕透,鼻子裏滿是麻油氣味。


    她躍出木桶,屋上的黑衣人已跳了下來。


    黑暗裏,那人拿出火折子吹亮了,看著一身麻油的夏芸仙,笑著說道:“窮寇莫追的道理,為什麽有那麽多人偏偏不懂?”


    這人臉上蒙了一塊黑巾,看不到麵容,但身子不高,聽聲音又是個年輕的女子,話音帶著吳儂軟語,端的是細糯婉轉,靈秀柔美。


    夏芸仙吃不得她如此輕蔑,正要出手,就見她晃了晃手裏的火折子,問:“你不怕死?”


    夏芸仙頓時驚出一身汗,嘴裏卻倔強地說道:“想必你不知道我千幻電梭的名號,你隻要敢動,我就一梭子要你小命!”


    黑衣女子笑了起來,笑聲像是風鈴清脆悅耳,她好整以暇地說:“我若是不知你是誰,為什麽要引你來此?來,放一梭子且先試試?”


    話音剛落,就是一道電光迎麵射來,她另一隻空手轉動手腕,彈出一枚石子,這枚石子就小指甲大小,竟將飛梭打飛了出去,彈射到兩丈外的牆上,插入牆麵。


    隻此暗器功夫就顯得比夏芸仙高深,要知道小石子還不到飛梭十分之一,卻能將飛梭擊飛,插入牆麵,其中的力道,精準,眼力,讓夏芸仙禁不住吃了一驚。


    “你到底是何人?”


    “既然蒙了麵,就是不想讓你知道是誰了。”


    “你要做什麽?”夏芸仙知道若是沒有中陷阱,隻憑各自本領她就算不敵也不至落到如今的局麵。


    現在,她是決計逃不過對方手裏的火折子,生死已被操控在這名黑衣女子之手。


    “我想想哦!”黑衣女子說著就四下打量,接著走到屋子一邊拿了一塊別門角的石頭,向她走過去。


    越來越靠近,她忽然就恐懼起來,身子也開始顫抖。


    隻要火苗沾上身子,她就完了。


    這麽一想,她忍不住哀求:“不要……”


    “你別動哦,如此漂亮的人,燒起來可就慘了。”


    她果真不敢動了,卻見黑衣女子揮手將石頭砸向她的小腿,一下就將她的右腿脛骨給砸斷了。


    “啊!哎喲……”她摔倒在地,慘叫起來。


    黑衣女子還不停手,用腳勾住她另一條腿,準備砸下去,嚇得她趕忙攔住求饒:“莫要砸了,你我未曾相識,為何要如此對我?”


    “因為你的飛梭在圍攻時威脅最大,所以我先要對付你,砸斷你兩條腿,就不能去對付方子墨了。”


    “原來你是為了方子墨……你放過我,我答應你馬上就離開,不再跟他們去了。”


    “我信不過你。”


    “你已經斷了我一條腿,沒有一個半月我如何能與人動手?”


    “憑你的武功,斷了一條腿還是可以行動的。不要說了,好歹是個有名有號的人物,來,堅強點。”


    “不不不不不……”或許是女人天生就比較怕疼,她慌張得一連說了好多個不。


    “那我就隻能點著了你,雖然殘忍了些。”


    夏芸仙都要急瘋了,眼睜睜看著這個黑衣女子掄起石頭砸在她另一條腿上,聽著體內骨頭斷裂的聲響,終於在疼痛和恐懼下昏了過去。


    酒樓中的徐青聽聞夏芸仙飛躍出窗,也趕緊跟了出來,可畢竟遲了一步,夜裏尋不到她的身影。等第二日,還是附近的住戶聽到夏芸仙的求救聲,將她送了回來。


    與她前後腳趕到酒樓的,是一群江湖中人。


    也不知是哪個造了一封挑戰信,送到了王平家中,正好王平去往嵩山訪友,被弟子得知,拿信一看,卻是起了爭端。原來這封信言辭極度狂傲囂張,渾然不將王平放在眼中,這下惹得他的弟子們忿忿不平,要給師父出一口惡氣,便一起找上門來。


    “什麽?我什麽時候遞過挑戰信?我找王前輩挑戰?我失心瘋了嗎?”徐青驚愕不已,直覺這件事透著蹊蹺,且萬分滑稽。


    黃河歸魂劍成名二十餘年,曆數交手的名家高手,近百餘戰,無一場敗績,以徐青的江湖地位,說挑戰都是狂妄,隻能言求指點一二。


    他再三解釋,稍稍平息了這些人的怒火,但卻被攔了去路,這些人說,等師父回來了定奪——已經是給他鐵劍書生麵子了。


    夏芸仙被砸斷了腿,徐青被王平的弟子們留在了酒樓裏。長安劍王、林老鬼、野狐子,隻能先行出發。


    別說夏芸仙和徐青,就是長安劍王等三人也十分鬱悶,被人算計了,卻連對方是什麽人都不知道,且兩下直擊要害,半點掙紮緩和的餘地都沒有。可見對方絕非一般江湖中人。


    …………


    從五峰山下來,方子墨與張晴子一路趕到杜關鎮,休息了一宿,第二日購得兩匹西馬,雖然看著高大俊美,但實際上卻跑不長久,途中多作休息才勉強能行。這一路後麵的謝鼎等人也騎上了馬,隻在遠處跟著,到了第三日,在永寧縣剛準備出發,就被一行人給攔住了。


    這一行人與魏顯勢力毫無關係,俱是洛陽一帶的江湖白道人物,恭恭敬敬地守著道兒,要請兩人回永寧縣投案。


    “方大俠,您的海捕文書已經到了洛陽,我等找上來也是為了方大俠著想,早日與衙門查清案情,還以清白。”


    “對呀,長安城淩雲劍仙的大名,江湖上如雷貫耳,必是遭了不白之冤,洛陽清風門願為方大俠主持公道,門上師尊與河南府指揮使薑大人向來交好,早年與方大俠有過一麵之緣……”


    方子墨從容行了一個江湖禮,道:“多謝各位好意,方某身懷證物,隻需到達開封便能撥雲見日,澄清寰宇!各位朋友若是信得過在下,還請讓路。”


    這些人卻不肯讓,堅持要他回去永寧縣,是否真心相助一試便知。


    而最叫方子墨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江湖中行俠仗義之人到底是少數,多的還是利益之輩——就像洛陽清風門這樣的幫派,靠著河南府指揮使,必然事事以河南府官場為前提。想也知道,被下海捕文書的方子墨若是被他們抓了,在河南府指揮使麵前,邀功求賞,不就是更有地位了嗎?


    眼看後邊追來的謝鼎等人就要來個前後夾擊,當下無須多言,方子墨驅馬揮劍衝破阻攔,張晴子跟著一起飛快地進了一條小路,不多時就擺脫了這些人的追趕。


    在距離宜陽城十裏地,兩匹西馬終於支撐不住,再不肯跑動。


    無奈之下,兩人下馬行走,不多時就被謝鼎等人追上,方子墨回頭一看,一共七匹健馬,七名江湖漢子。除了林老鬼和野狐子,還有四個俱是謝鼎的手下,以往在長安也曾打過照麵。


    張晴子從背後摘下長劍,拔劍在手。


    方子墨與她對視一眼,心意相通,人殺不完,馬卻一定不能留。


    謝鼎等人跳下馬就圍了上來,林老鬼最先出刀,他使一柄平頭厚背大砍刀,力大勢沉,刀法幹淨利落,走的俱是要害脈門。


    方子墨擋他的刀不難,難在邊上謝鼎的當塗劍法陰狠毒辣,招招向他空門而來,使得他變招極快,加快了換氣的速度。


    另一邊四個謝鼎的手下圍住張晴子,一時間也難分勝負。


    剩下的野狐子手托拂塵,守在謝鼎等人身後,看樣子也是防備方子墨出其不意傷了坐騎。


    約莫幾十招過去,張晴子探到機會,身法輕靈地躍到一名漢子身後,一劍刺入,當即了卻了對方性命。


    謝鼎見了,忙趕上去擋住張晴子長劍,內勁勃發,震退了還要趁機下狠手的張晴子。


    三個漢子連忙繞走,又圍住了她,加上正麵的謝鼎,怕是用不了幾招,她就要抵擋不住。而走了謝鼎,方子墨對林老鬼就技高一籌,家傳絕技《飛劍入青雲》,配合步法,兩招就逼退了林老鬼,轉身從背後偷襲謝鼎。


    這時候在場外的野狐子也飛身進了戰局,一記拂塵打向方子墨身後。在林老鬼眼裏,謝鼎與三個手下正要圍殺張晴子,方子墨在背後刺殺謝鼎,野狐子在背後偷襲方子墨,一瞬間已是到了即分生死的地步!


    忽然間,狀況突變,在林老鬼要趕上去的時候,就見張晴子使了一招快劍,身劍合一,劃過了一名守在背後的漢子頸部,飛身出了包圍。


    謝鼎大驚失色地喊道:“追光斷影!”


    而方子墨也是一記變招,忽而折身而返,從後麵追擊而來的野狐子身邊躍過,直接來到七匹健馬旁邊,劍光四射,馬兒紛紛嘶鳴跌倒。林老鬼再退回來阻擋已是不及,眼睜睜看著方子墨傷馬再又輕功飛走,轉眼就跟在張晴子身後,進了密林。


    那名漢子捂著頸部,血從指縫裏流淌而出,被劃斷了血管,叫謝鼎等人瞧著,幾個呼吸的工夫就無力地躺在地上等著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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