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或許可以讓一段感情變質, 也或許可以讓一個人完成蛻變。


    西北的風沙比北州更大, 日頭也更為毒辣,入目所及盡是荒蕪, 連棵樹也難看見, 隻有荒草貼著地麵不薄不厚的長了一層, 總算為大地增添了幾抹綠色。


    忻州大營就在臨陽城外不遠,依山而建, 占據了這一片平原中最高的地方, 居高臨下。


    夕陽西下的時候,外出征戰的軍隊開始陸續回返。染血的戰馬, 受傷的將士,破損的軍旗,亦或者,被戰馬馱回來的戰利品和屍體……看守營門的士卒習以為常。


    忻州這地方的戰事其實比北州更為頻繁, 隻是不像北州那邊燕國一打就是舉國之戰。後齊的作風更像是強盜或者馬賊,總是來騷擾, 總是來搶掠, 然後搶完就跑, 很少專注於攻城略地。


    秋天是豐收的時節,又到了後齊那些強盜們蠢蠢欲動的時候,近來戰事頗為頻繁。


    兩支軍隊在營門口撞見了,都是剛從戰場上下來的,渾身的煞氣掩都掩不住, 脾氣也比往常更加暴躁一些。尋常來說,出了這樣的事兩邊很可能爭起來,曾經還有一言不合打起來的先例。


    看守營門的士卒有些緊張,不過抬頭看了看兩邊打著的軍旗,又安下了心。


    果然,兩支軍隊撞見之後幾乎沒有對峙,一方就默默地退後讓開了道路——軍隊中也是有等級之分的,中軍的精銳與雜號將軍手下的人馬自然沒有可比性。


    中軍精銳昂首挺胸的先穿過營門回營了,之後另一支軍隊才又又默默跟上。然後傷兵需要送去醫帳,戰死的將士需要安葬,戰利品和戰功需要去與功曹清算……


    一場戰事結束,善後的事情也是不少。


    無論過去多久,程子安都無法習慣那讓人作嘔的血腥味兒。雖然她在戰場上從不會因此手軟,往往染得滿身血汙,但回營之後的第一件事永遠都是沐浴。


    今日也是一樣,將善後的事交給身邊的副將之後,程子安扭頭就往自己的營帳走。隻是還沒走出幾步,遠遠地便聽到一個聲音喊道:“程將軍,回來了?”


    程子安尋聲望去,卻見一個白麵微須的中年人笑眯眯的走了過來。


    來人姓王,曾經也是一員良將,可惜後來受了傷,一條手臂算是廢了,再上不得戰場。呂恒念在他這些年來功勳卓著,也舍不得讓他黯然離去,便在軍中給他安排了個軍需官做,如今軍中大半後勤都要經過他的手,再加上他為人正直,同僚對他也多有禮遇。


    程子安麾下的用度也是出於王將軍之手,見著他來自然不敢怠慢,便應道:“剛回來,王將軍尋我這是有事?”


    王將軍衝著程子安眨了眨眼睛,笑道:“你小媳婦又來信了,一會兒記得去呂將軍那裏拿啊。”


    程子安眼前一亮,答應時的聲音也比平常高了兩分:“好,我收拾一下就去。”


    王將軍如今已近不惑,看著剛及冠的程子安便如子侄一般,見她這般模樣不禁搖搖頭道:“你年紀也不算小了,家裏既然定下了親事,就該早些成婚才好。等這陣子過了,戰事沒那麽頻繁了,就去和呂將軍告兩個月假,回去成親吧。”


    程子安以往從沒應過這話,不過這一回她倒是笑了笑說道:“我是準備今年回去成親的,再拖下去,我那小媳婦就得找來了。”


    整個忻州大營除了大將軍呂恒之外,沒人知道程子安的身份,所以也沒人知道她那“小媳婦”究竟是誰。不過這兩年程子安和楚翊書信頻繁,還回回都是跟著公文一起送來的,這事瞞不了人,所以很多人便都知道了她在京城裏有一個已經定了親的未婚妻,就等著她功成名就回去娶呢。


    王將軍聞言頓時笑了:“就說年輕人不要那麽倔,成家立業,都是先成家再立業,你倒是弄反了。好在你小子也算出息,不然你這般心高氣傲的,你那小媳婦得等到天荒地老啊。”


    程子安訕訕一笑,沒再搭話,實在不是她想要心高氣傲,而是如果不夠優秀的話,她就沒有資格站在她那“小媳婦”身邊。


    王將軍囉囉嗦嗦念叨了一通,終於覺得夠了,擺擺手道:“行了,不念叨你了,回去收拾收拾然後去呂將軍那裏拿信吧,你那小媳婦肯定也等著回呢。”


    程子安道了謝,然後轉身離去,腳步輕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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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翊每次隨著公文“夾帶”送來忻州的私信都是厚厚的一封,偶爾會比公文本身更有分量,這也是為什麽書信直接送到呂恒手中卻仍舊瞞不住人的原因所在。


    今次也是一樣,程子安從滿眼無奈的呂恒手中接過了那厚厚的書信,高高興興的道了謝,正想如往常一般回營去細看呢,卻被呂恒叫住了。


    “呂將軍可還有事?”程子安捏著信問道。


    呂恒如今已是花甲之年,官拜二品輔國將軍,執掌整個忻州大營近三十萬兵馬。他比駐守北州的祁陽更年長,官階也略高一籌,在軍中朝中都頗有威望,再加上呂恒當年還在程遠麾下做過參將,程子安對他也素來敬重親近。


    呂恒衝著程子安招了招手,然後往一旁的凳子上一指:“別總這麽著急,坐下,我有事與你說。”


    程子安聞言順從的在呂恒身邊坐下了,仔細想了想,今日似乎並沒有什麽特別的事。後齊的兵馬最近時常擾邊,她隔三差五就得帶著人出去打一場,因著她本事不錯麾下又都是精銳,便一直沒吃過敗仗。今日也是一般,隻是小小的折損就擊潰了後齊一萬兵馬,論功行賞自然是有的,但這點小小的功勞還不夠她再有所擢升,更不至於會驚動到呂恒。


    呂恒自是看出了程子安的疑惑,卻沒有急著說什麽,反倒抬手先給程子安倒了杯茶。


    軍中之人大多隨性,向來都是有話直說的,呂恒今日這般態度實在是讓程子安有些不安。不過呂恒遞來的茶她還是接了,剛放到唇邊抿了一口,便聽呂恒道:“我準備上奏折告老了。”


    軍中之人果然隨性!這話一點鋪墊都沒有的說出來,驚得程子安一口茶水差點兒噴出來。


    “將軍!”程子安急急的喊了一聲,正想說些什麽,然後猛然又頓住了。


    今日並沒有什麽重要的戰事,呂恒在主帳之中便也頗為隨意,並沒有穿戴上沉重的甲胄,隻穿了一身輕便的常服。除去那些威武的盔甲支撐之後,一身常服的呂恒看上去也不過是個年逾花甲的老人罷了。他額頭上皺紋深刻,鬢邊白發叢生,臉上的胡須也已白了大半,隻有脊背依然挺直。


    或許他甲胄在身,站在將台上發號施令時的威嚴模樣過於深入人心,以至於很多人都忘記了,他們的將軍其實已經老了。


    程子安的反應並沒有出乎呂恒的意料,事實上她並不是他第一個告知的對象,所有人聽到這個消息時的反應都如程子安一般。隻是有些人意識到了什麽,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有些人大大咧咧慣了,根本沒有意識到其他,就將心裏的話一股腦的說出來了。


    呂恒淡定的端起茶杯來喝了一口,說道:“忻州大營如今人才輩出,已不需要我一人支撐,離了我也沒什麽。我那兒子前幾日送了家書來,說了為我添了個孫子,想我回去看看,給孫子起個名……打了一輩子仗,如今我也想回京過過兒孫繞膝的日子了。”


    呂家和程家有些像,呂恒本有四個兒子,前麵三個都跟著他從軍了,隻有老四天生不愛舞刀弄槍,隻愛讀書。有三個兒子在前,呂恒便也沒有對幼子強求,誰知最後三個兒子先後戰死沙場了,連個血脈也沒能留下,隻有那幼子讀書科考,在京中安安穩穩的做官做到了如今。


    這些忻州大營的將領們大多都知曉,於是在呂恒說出這樣一番話之後,便是性子再直的將軍也說不出強求和挽留的話來了。


    程子安同樣如此,她隻是有些躊躇:“可是將軍突然告老,這忻州大營又該由誰來主持大局啊?”


    呂恒半輩子都耗在了忻州,包括他那三個兒子也是死在了這裏,他做輔國將軍執掌忻州大營自然是眾望所歸,可是他走了之後呢?


    如今的忻州大營算得上人才輩出,可正因為人才輩出,這些將軍一個個心高氣傲的,才更不容易臣服於某個人。即便是這兩年在忻州大營混的風生水起,官職一升再升的程子安,軍中也依然有不少人不服,動不動還會跑去中軍挑釁,被打臉之後下次依然會再來。


    這樣的競爭在有呂恒坐鎮的時候自然是好的,所有人的鼓著勁兒的殺敵攀比,可若是離了呂恒,又沒有一個能讓所有人信服的人接任他的位置,那麽這忻州大營恐怕就得亂了。


    呂恒不可能想不到這些,卻並不怎麽在意,隨意道:“我不可能永遠都在,總會有人接替我的位置。”說著略一頓,看著程子安的目光複雜:“子安,原本這個人我是屬意你的,這兩年來你的成長也讓我甚是滿意,可是想來你卻不能如我一般將後半生都留在這忻州。”


    程子安聞言沉默,她垂眸看了看手中捏著的書信,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接話才好。


    作者有話要說:  程子安(糾結):有點不好拒絕呢,可是小媳婦還在京城等著……


    ps:估計再兩三章就完結了吧,收尾有點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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