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翊永遠記得,自己從冷宮裏被接出來時,是延平二十四年的冬天。


    從記事起,楚翊最厭煩甚至是憎恨的季節就是冬天了。


    天寒地凍的時節,整個皇宮的宮人們都穿上了新的冬衣,看上去光鮮亮麗。但那不包括冷宮,冷宮裏的皇女甚至也比不上冷宮外一個小小的宮女,她沒有新衣,也沒有炭火。


    延平二十四年的冬天,和往年的冬天似乎沒有什麽不同。楚翊裹著衣擺長得拖到地上卻絲毫不保暖的陳舊冬衣,每天都在冷宮那小小的地盤裏胡亂的走著。


    她的屋裏沒有炭火,棉被也冷硬得不再保暖,坐著隻會更冷。而走走雖然身上會熱起來,卻也是個兩難的選擇。因為走得多了,便很容易感覺到餓——十二歲的孩子正是能吃的時候,但冷宮裏的殘羹冷炙在冬天甚至是凍上的,讓人根本無法下口。


    那一天,楚翊捂著餓的發疼的肚子回到屋子裏時,看見的便是一群穿得光鮮亮麗的太監。他們帶來了老皇帝的旨意,將她從那個冰冷破舊的宮殿裏帶了出去。


    從此,她穿上了漂亮的新冬衣,有了摸上去軟綿綿的毛裘,寢宮書房裏都燒上了銀絲碳。甚至,十二歲的她,終於有了一個正式的名字——楚翊。


    這似乎是一個美好的開始,那時的她也是開心滿足的。她不會深究“楚翊”這個名字有什麽含義,也不會去想為什麽大家都叫她皇女而不是公主,她甚至沒想過要見見自己的父皇爭爭寵,隻要能吃飽穿暖,便似此生足矣。


    然而這樣安穩的日子不過一年,便又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最終,她站在了所有人之上,成了楚國又一任女帝,卻沒能活過二十歲。


    ……


    延平二十四年啊,那真是個讓人無法忘卻的時間。


    而此時,楚翊蹲坐下身子,眯著眼睛盯上了麵前這副新寫就的字的落款處——那裏寫著“延平二十四年上冬程捷”這樣的字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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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子安果然如他所說的一般,在中午準時來到了書房。


    他把身後跟著的下人都打發走了,推開書房的門後探頭往裏看了一眼,發現屋子裏整整齊齊安安靜靜,貓崽兒並沒有搗亂。


    這讓程子安鬆了口氣。雖然他的書房裏並沒有什麽特別重要或者特別貴重的東西,但若是被破壞了,收拾起來總是麻煩的。


    程子安邁步進屋,然後一扭頭,便看見貓崽兒正背對著他,端端正正的坐在自己昨天剛寫好的字上。


    難道這小東西幾次三番亮爪子不成,便想通過這樣的方式報複自己?程子安帶著些許疑惑,開口喊道:“小黑?”


    “刺啦”一聲,紙張劃破的聲音突然傳來……


    楚翊的背影瞬間就僵硬了,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僵著身子低頭看了一眼——她嫩生生的小爪子上,半透明的小指甲已經彈出來了,然後一個不小心,就劃破了腳下的字。


    該慶幸這經看不經用的小指甲終於發揮作用展現威力了嗎?然而……少年,朕真的不是故意的!


    貓崽兒舉爪捂臉,不太敢抬頭去看程子安的眼睛。


    程子安眉梢微挑,看了自己被毀的字一眼,倒沒覺得什麽可惜,隻是有些哭笑不得。他上前,一手提起了貓崽兒,然後把卡著貓爪子一起被帶起來的紙取了下來,在貓崽兒的眼前晃了晃:“小黑,你這是在報複我嗎?”


    楚翊有些尷尬,但“小黑”這破名字還是不能忍的。更何況她堂堂女帝陛下,居然被人拎著後脖子提起來了,這成何體統啊?!!!


    瞄了一眼在眼前晃悠的紙,楚翊心說:反正都壞了,子安少年應該也不介意更破一些吧?


    於是乎,囂張的貓崽兒四爪齊上,以超高的頻率揮舞著,分分鍾使得書房裏“雪花”紛飛。等到程子安反應過來把貓拎開,他手上的紙也隻剩下不到三分之一了。再低頭一看,書房的地麵上已經鋪上了一層白色的紙屑。


    “……脾氣真壞。”程子安看看一地紙屑,又看看十分囂張的貓崽兒,一臉無奈。


    “喵——”少年,看清楚了,下次再惹著朕,朕的爪子可不認人!


    貓崽兒一臉驕傲的昂起了頭,順便還得意洋洋的亮了亮自己的小爪子,似乎對於目前的戰績十分滿意。至於早晨抓桌子抓了半天沒留痕也沒弄出聲音什麽的,還是選擇性遺忘了吧……


    好在程子安也沒想和她計較,自顧自的把那些紙屑收拾了。


    他中午來書房是練字的,也隻練半個時辰,不好過多耽擱,便順手將貓崽兒放在了書桌上。臨了摸了摸貓崽兒的小腦袋,叮囑了句:“小東西,別搗亂了。”


    這次楚翊倒真是老實了下來。她本也不是來搞破壞的,既然程子安不再“小黑”“小黑”的喊了,她當然也就不必反抗。更何況在見了那個落款之後,她也急於求證一些事,眼下正盼著程子安趕緊寫幾個字看看呢。


    女帝陛下著急了,程子安倒是一點兒也不急。鋪紙、研磨、潤筆一整套慢條斯理的做下來,楚翊隻覺得浪費時間,而對於程子安來說,卻是一個靜心的過程。


    一直等到楚翊都不耐煩了,程子安才提起筆來,開始凝神寫字。


    筆走遊龍,揮墨而就。


    女帝陛下一雙貓眼瞪得溜圓,金色的眼睛裏黑色的瞳孔卻已經縮成了一條直線,不知道的還以為她看見什麽天敵了呢。而事實上,她隻是太過震驚了而已。


    風骨天成的字,和之前那張紙上的筆跡一模一樣!


    以字識人,即使此刻程子安沒在提落款,但以楚翊的眼光如何看不出來他其實就是程捷?至於子安,要麽是他曾經用過的名字,要麽便是長輩提前賜給他的字了。


    女帝陛下不熟悉自己的鎮西將軍,以至於鬧了個大烏龍,硬生生的把鎮西將軍本人當成了他自己的兒子,說出去也是可笑。但楚翊卻有些笑不出來了,因為如此程子安真的是程捷的話,那麽落款上的時間就不會錯了。


    延平二十四年上冬?


    她從嘉平五年七月,一下子回到了延平二十四年十月?!


    八年,隻是八年,比之前以為的匆匆十數年短了許多。然而八年的時光逆轉,卻比物是人非的匆匆十餘年更可怕!


    回到過去能做什麽?改變命運,還是重蹈覆轍?


    人的一生會有很多選擇,一個改動可能就是天翻地覆的變化,尤其是在知道未來走向的情況下。


    然而這些都和楚翊沒關係,因為她甚至不是作為一個人回到過去的,她一醒來就是隻貓。她不敢想,此時此刻的冷宮裏,是不是還有一個自己在挨餓受凍?然後在八年之後,她將作為一隻貓,再看著另一個自己走向末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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